古典学专业会带来很多超乎想象的有趣机会让你演说授课。除了在中小学、大学、早餐俱乐部、博物馆等场所开讲座外,我偶尔还会接到一份更加出乎意料的临时工作。比如,我最近喜欢的活动是在科利瑟姆剧院演出前进行讲谈[让观众先接触,比如,塞墨勒(Semele)神话,然后再欣赏韩德尔(Handel)关于此神话的作品],以及做客精彩的“财政女性小组”(尽管这更多是因为我是一名女学者,而非因为我是古典学者)。
但是,给我记忆最深的,是有几次给一所重刑犯监狱的犯人开讲座。讲座上气氛热烈,大家都很投入。可能是因为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能与外界面对面交流的机会,所以他们认真听讲,比普通听众专注得多——后者中半数都在发愁,愁在你讲完后,是否能顺利搭上公交或者是否有时间去超市,能否见到女朋友。而这些,对狱中的囚犯而言,根本就不用担忧。
正如我所预料的,果然有同事忍不住开起了玩笑,称他们为被俘获的听众。
有一次,我给他们讲罗马角斗士与罗马竞技场上的残暴。没多久,就有人敏锐地想到,我描述的这种恐怖事件,可能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因为作为犯人,如果生活在古典时代,这就是他们的下场。确实如此。但是,真正令他们吃惊的是,罗马人一般不使用拘役作为惩罚。罗马监狱只会关押等待审判或是等待执行死刑的犯人。事实上,欧洲过去许多地方也是如此,但是18世纪开始,判处拘役变为常态。
我抑制住冲动,没对他们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像我们现在看罗马的角斗一样,两千年后的未来历史学家们也一定会觉得我们这代人对监禁的依赖很奇怪吧。
当然,他们会想到,一些罪犯对其他人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但是,究竟是什么让一个高度发展的社会,将那些甚至不会造成人身危害的人,和其他罪犯一起拘禁在这狭小的地方——这些人中大约有75%(出乎意料吧)会在两年内再次犯罪?他们怎么能没发现,这是一个再次(而非预防)犯罪机制,而且这样做成本也过高?将犯人拘禁狱中一年,会花费大量的资金,远远超过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主要责任并不在监狱工作人员。我遇上的监狱教育部门工作者,他们在工作中不畏艰难,尽力帮助一些人获得减刑、假释。但是他们有时候真的爱莫能助,犯人从一个监狱到另一个监狱,频繁流动,这让其持续接受教育困难重重。总体来说,监狱服务看起来已经做到尽其所能的出色了,如果你看到他们为犯人出版文学等,就能感受到——即使内容有时并无意义。(“犯人逐渐可以获得享有狱中电视的权利,但是你所在的监狱或许目前还无法推广。”我认为,这句话听起来有点不舒服,就像航空公司发布的通知一样,“如果飞机餐饮供应不合您的口味,我们对此深表歉意……”)
只有在公众和小报媒体都相信,拘役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时,现状才会改变。这也需要一位内政大臣比数十年来其他任职者多费精力,开阔视野。
如果你在牛津剑桥任教,就会习惯人们经常性对“牛津剑桥面试”感到的愤怒不满。几个月前,我发表了一篇博客,因为有传言称我们这些老师全是一群上层阶级的蠢货,我们在面试中挑选和自己一样蠢的学生,那篇博客正是为回应此传言。不管怎么看,该说法都是谬论。
就在最近,这样的说法又变着法出现,内容是我们在面试中会提出古怪、迂腐——潜在意思是——有失公平的问题。而目的是为了让这些可怜的面试者羞愧难当、局促不安。媒体将这样的问题全部曝光了,甚至《今日》栏目都有报道。“牛储存了世界上百分之多少的水?”(兽医学,剑桥大学)、“你酷吗?”(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牛津大学)、“宇宙飞船内为什么不能点燃蜡烛?”(物理学,牛津大学)《伦敦旗帜晚报》( Evening Standard )甚至搬出一些知名人士,让他们尝试回答这样的问题——回答状况不容乐观。
媒体没有挖掘到的头条是,将这些问题曝光的调查乃是某家公司委托进行并加以炒作的,而该公司的主要业务就是帮助潜在的学生备战牛津、剑桥面试,并以此牟利。在他们看来,没有什么比煽动一些媒体恐慌更好的了,这样他们就可以让紧张焦虑的孩子(和压力过大的父母)为获得“专家”的建议而买单。
我希望,我给出的面试建议能让孩子们感到安慰。更重要的是,我的建议不收费。
首先,任何参加面试的学生,需要记住的是我们面试考官是希望录取学生而非拒绝学生的。当然,对这些孩子而言,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因为他们只能被动地接受结果。我们也确实接到远超过招收名额的申请数量。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顺利被录取。尽管如此,在面试时,我们尽力让所有面试者都能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我们希望看见他们的亮点而不是缺点。
有时候,面试方式也会偏离常规,比如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每位面试考官都会告诉你,准备过头和准备不足对面试者一样不利。我经常坐那里听他们满腹自信,就着背好的讲稿滔滔不绝,大谈维吉尔六音步诗的绝妙之处,大谈斯巴达打赢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原因。有时抛给面试者一条古怪的问题(“那么你认为罗马人在托加长袍内穿了什么呢?”)是我们能救他们的唯一办法——给学生一个机会,展示独立思考的能力,而非仅仅展示提前预备的讲稿。
所以对那些准备面试本专业的学生,我会提一条怎样的建议呢?比起昂贵的专家“包装”,这条建议便宜得多——我会建议你去买(或借)本书,关于古典世界任何一个令你感兴趣的方面,避开老师上课的主线部分。换句话说,你要超越课堂上的内容。读这本书,记住书名(只记得书籍的护封颜色,这样的面试者数量多到让你吃惊),准备好关于介绍本书内容的提问,但是不要提前背下答案,谨记。
欣慰的是,这项面试调查中,未受到太多媒体关注的方面还是反映了一些真实情况。显然,读过密尔(Mill)《功利主义》( Utilitarianism )的哲学面试者,大约40%都被录取了……经常读《经济学人》( Economist )的(任何学科)面试者,录取率高达75%。
顺便一提,我觉得今年我应该不会面试考生。所以大家请不要花费时间试图找出罗马人在托加长袍内究竟穿了什么。此外,虽然我很想问这个问题,但实际上从未问过。其实,我认为我们也找不出答案。但是,假如我真的这么问了,问题的关键(除了打断喋喋不休的背诵讲稿)就是看面试者能否跳出我们对古典时期的知识空白,想想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个空白。如此,这个问题便不是一个“陷阱”了。
是不是瑟布里加克勒姆(Subligaculum),也就是我母校编的袖珍字典中译为“遮羞布”的东西?快!告诉我事实!
——大卫·柯万
大卫,我不能说你说的不对。但是,因为总是要穿这样的东西,所以译成“遮羞布”也无可厚非了。这词听起来年代久远,有点希罗意味(毕竟我们现在不围)……但是我们对它的真实样式有什么概念呢?我们是否听过有人提起他脱掉“瑟布里加克勒姆”?这是个难题。
——玛丽
西塞罗(Cicero)说过(如果我对他的解读没错的话),舞台剧演员上台前都要围上瑟布里加克勒姆。
——大卫·柯万
西塞罗似乎暗示,如果演员上台没围上底布,一旦发生身体部位暴露,会被视为不合宜,这也是他们围上底布的原因。或许这样的情况不会发生在像西塞罗那样正直优秀的公民身上。同时,以防别人抢先,让我先说下皮亚扎——阿尔梅里纳的镶嵌画(Piazza Hrmerina masaics),上面的女子都穿着“比基尼泳裤”。
——宾利
当然,如果你用铁拳统治外界,那么在托加长袍内,你可以怎么高兴怎么穿。
——本杰明·沃伦
难道看不出来吗,托加长袍内穿什么这个问题,正是面试的不公平之处!
你们把真正的面试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我们对古典时代的认识有什么不足,我们又该如何克服这些不足?”),隐含在离谱怪异的形式下,你们把结果留给运气裁判,看学生是否敢于克服对面试的焦虑,完全放松下来,回答你们隐含的问题。
多少聪明、天赋极高的学生,只会觉得:“哦,天呐,这种剑桥大学面试问题根本没办法回答!”有多少学生因此距离录取越来越远?
看在上帝的份上,录取结果并不是这样隐晦写出的,那么你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提问呢?请把问题对这些预科生阐述清楚,他们可能认为这是对人生最具决定性意义的重要时刻(不管这样的想法正确与否)。
你大段的解释和诡辩的例子之间存在着荒唐的区别,让人只想如此回应:“直接问出你想要他们回答的讨厌问题吧!”
——非常讨厌这种问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