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晚都在写“指导意见”,也就是给我学生提交的论文写评语,有些是小组作业,有些是个人完成的。我很愿意按时完成这些工作,因为不提交这些文档就拿不到奖金。(好吧,我承认在其他大多数大学里是不会因为完成这样的工作而得到奖励的……作为辩护,我想说牛津和剑桥的老师的这种“面授课时”向来都比其他大学的老师要多。)
过去,你常常使用复写纸来完成这项工作,每一份“指导意见”都复写好几份(一份自己留存,一份交给教务长,一份交给助教等)。然后,你把这些意见装进信封交给教务长,他会将这些意见进行“加工”后再反馈给学生。这是报告学生学习进步的一种好方法,也是和其他老师讨论学生不足之处的好途径。“当她和珍妮一组时就会很沉默。”“她是不是太瘦了……”你信赖教务长的审慎,他不会将这些内容透露给学生。偶尔,有些蠢货会这么干。但是总体上讲,这个体系,在我看来运转得不错。学生们能了解到自己的学习状况,同时你也能传递给别人有用的、坦诚的评价(即便你不愿意再重复一次),而不用去担心这些想法会被直接告知相关学生。
现在,这一切都电脑化了。闹人的堆积如山的纸张不见了。学生们也可以直接看到你写的评语。于是,再也没有私密性的警告了,只剩下那种乏味的“学业报告”。[“珍妮本学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她看起来掌握了如何进行复杂议论的技巧,这在有关提比略·格拉古(Tiberius Gracchus)改革的文章中体现得非常明显”……]
好吧,这被称为新的透明标准,老师不会再瞒着学生而进行任何私密的评价。这一定很好吧,不是吗?
是的,但老师给予的意见却变得缺乏真诚。那些坦诚可靠的评价还是有的,但是转到“地下”,没有出现在评语当中。例如,如果你担心某个学生消瘦或饮酒过度,你会倾向在酒吧或电话里心平气和地跟他讲。所以,这一切根本不会写下来。
研究生们也同样会收到这种透明的学业报告,这尤为尴尬。想象一下这种虚构的剧本吧。(不用担心,我的研究生们,本故事纯属虚构,并不是关于你们的。)
设想我在指导一名相对较差的博士生,我们暂且称之为吉姆。吉姆第4年的博士研究接近尾声,正在挣扎着完成毕业论文,处在抑郁和放弃的边缘。(博士生涯的最后阶段对于最强大的人来说也是一个紧张时刻。)坦白地讲,我不看好吉姆,但是我每周都与他见面,并传递相当乐观的信息:他目前写出来的还不错,他需要做的是完成剩下的两万字。但这并不完全是事实。可是此时,如果我告诉他前两章不行,还需要进行大量的研究,他就会放弃了。我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他把这一稿写完。然后我们可以再修改。“你真的觉得不错吗?”吉姆问。“是的。”我带着告诫意味地回答道,尽管吉姆没有注意到我的告诫意味。我其实也不希望他注意到。
然后必须在线填写定期的“指导意见”。我本应该要传达的事实是我们正面临一个潜在的灾难,但是如果吉姆读到这些内容,他就会放弃或者崩溃。这将是自我应验的预言,而吉姆也会控告我公然伪善。所以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辞,而不是将事实和盘托出,然后每周传递大致相同的乐观信息,而不会表现得过于焦虑。(“尽管吉姆论文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他现在正朝成功迈进……”)
假设我和吉姆没成功,他确实放弃了论文写作或是完成了论文但是没通过。我的同事努力地查找原因,并调取所有相关文档。没有一份文档能预测灾难的来临。于是他们得出结论,灾难是不可避免的。
我想,不是的。这不是透明,而是一种新型伪装的不透明。具有一点私密的空间也许是我们获取诚信应该付出的代价,难道我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是的,吉姆令人担忧。但是这里面真正的困难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放弃不是吉姆更好的选择吗,虽然玛丽一直极力劝导他不要这么做?
——保罗
难道更好的选择不是在那潜在的灾难到来前,对这个虚构的吉姆保持坦诚并和他一起努力吗?如果他不知道你已经察觉了这个灾难,而你又不断地给予他正面的反馈,他根本不会去寻求必要且应得的帮助和敦促。(让我们正视问题,有时候你知道你需要那来自导师的强有力的敦促。)
——ZA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