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汉武帝将战略眼光投向西部边境地区,经两次同匈奴作战,汉廷即构拟出河西边塞防御的初步计划。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出河西,匈奴浑邪王杀休屠王而将四万余人归附汉朝,汉置五属国以处之。汉王朝经营河西策略,据史载:“北却匈奴,西逐诸羌,乃渡河湟,筑令居塞;初开河西,列置四郡,通道玉门,隔绝羌胡,使南北不得交关。” 关于河西四郡设置年代众说纷纭,就置郡顺序而言,首先于酒泉、张掖设立二郡,继之分酒泉西部地区置敦煌郡,嗣后汉王朝势力稳固,又于河西走廊东端置武威郡。 继四郡开辟,汉廷又于敦煌郡西置阳关与玉门关,另据考古发掘与汉简记载,汉代从张掖直通居延地区之咽喉地带还设有肩水金关与居延悬锁关,兼有关口、邮驿、候望等多种职能, 为扼守河西走廊西北部交通路线之要地。
敦煌郡下辖敦煌、冥安、效谷、渊泉、广至、龙勒六县,郡以西置阳关与玉门关,并设都尉,敦煌郡境内分置玉门、阳关、中部、宜禾四部都尉。作为汉帝国西北边疆交通要塞之地,敦煌郡及其辖下诸县、汉塞、候官等建制首当其冲,保障了汉帝国西北边境防御体系与交通安全。此外汉代敦煌郡还下设有置、驿、亭、邮等邮驿机构,仅置的设立,悬泉汉简记载:
18.〼效谷、遮要、县(悬)泉、鱼离、广至、冥安、渊泉写移书到〼算课西案劾殿者,白大守府,毋忽。如律令。Ⅱ0214③:154
而如悬泉等“置”,除邮驿外亦兼具行政、军事等职能。 悬泉置,位于今敦煌市与瓜州县交界,汉简所记其全称为“敦煌郡效谷县悬泉置”,隶属效谷县与敦煌郡。 敦煌郡县置建制就目前汉简研究所见确知者从东向西依次有渊泉、冥安、广至、鱼离置、悬泉置、遮要置、敦煌与龙勒,其中五个与县名吻合,三个以地名命名,称“县五置三”。
现已明确的敦煌郡四都尉中,宜禾都尉驻守敦煌郡北境塞防,西起宜禾候官介隧,东止酒泉郡西部都尉,下设宜禾、鱼泽、昆仑等五候官。 中部都尉于敦煌县北境,辖敦煌北塞诸障燧,领属平望、破胡、吞胡、万岁等四候官,与宜禾都尉毗邻。玉门都尉置于龙勒县北境,辖龙勒北塞诸障燧,领属大煎都、玉门等候官。阳关都尉置于龙勒县南境,辖南塞诸障燧。 玉门、阳关都尉之职系主事辖区之防务,与史载函谷关之“关都尉” 职能有别,玉门关事务于汉简所见主要由“关啬夫” 处理,其应主要负责过往使节人员出入关卡事宜。汉廷自武帝朝至宣帝朝于河西逐段兴筑障塞烽燧,河西地区的烽燧修筑,于武帝元封四年(前107)自酒泉修筑至玉门关,太初三年(前102)自张掖至居延泽,天汉初(前100~前99年)自敦煌西至盐泽以及宣帝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自媪围至揟次。 四次分段修筑的烽燧,在河西以北地区组建起一道完整而坚固的壁垒,以御北部匈奴的入侵,而相对河西北部广袤无垠的地势而言,南部挺立的祁连山—阿尔金山形成的天然屏障,亦无需建立如北境那样连绵不绝的长城防御体系。
汉代敦煌郡于龙勒县南置阳关都尉,其主辖阿尔金山以东,阿尔金山脉与祁连山脉结合部北坡,西起今甘肃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多坝沟,经敦煌县南湖乡,东止于党河口以东拦河坝附近。 敦煌郡以南为阿尔金山东北余脉三危山,发源于祁连山脉东段党河南山的党河沿三危山向西流淌,过今敦煌市而向北,汇入疏勒河。《汉书·地理志》言:“氐置水出南羌中,东北入泽,溉民田。” “氐置水”即今之党河,水出南羌,即言敦煌以南山地多羌人部落。倚三危山之天然屏障,将敦煌地区与南山羌人隔离开来。而党河、疏勒河等,却又成为周边少数民族进入敦煌的天然通道,汉廷亦于敦煌郡南部河谷山口之地修筑塞垣等防御工事。敦煌郡之南塞并不见史载,而据考古发现于今敦煌、酒泉南部地区诸山口、开阔地等局部地区有塞垣、堑壕、栅栏等塞墙遗迹,可绝通道。 悬泉汉简记载阳关都尉以下设立“候官”:
19.〼章破
〼□泉长印 一封公车司马印 一封乾齐长印诣
博望侯
〼□望候印 一封使送乌孙客卫司马 一六月辛酉下餔时临泉〼 ⅡT0216②:423
20.入东檄二,敦煌千人印,广校、益广候,县次吏马行,七月癸未日下餔受西〼 ⅡT0111①:365
21.博望雕秩候部见羌虏为盗〼 Ⅲ92DXT0809④:35
简文所见“博望”“雕秩”“广校”“益广”四候官均隶属阳关都尉,而除雕秩候官方位尚不明确外,简文可见博望侯官应位于悬泉置西,而益广、广校候部应处悬泉置以东。四部候官职责应在于巡行以保辖境安全,同时防备异族入侵:
22.益广广校候部见羌虏疑为渊泉南籍端□□□〼 92DXH11:1
23.君会广至羌人当以时出唯廷调左部游徼贺及间闲亭吏卒 Ⅱ90DXT0115②:10
简21~23记载四部候官于南塞辖境均见“羌虏”,而渊泉、广至见羌人异常活动。“南籍端”者见于《汉书·地理志》冥安县, 然则简文可见当时羌人的活动已遍布敦煌郡各地,初世宾亦指出诸简文所记应与汉宣帝神爵年间平青海羌乱之事有关。 而南北塞防御体系以及都尉、候官职官系统的建立,对于防范少数民族的侵扰意义重大。此外针对塞防体系中的军事武装,尤其少数民族力量的存在应值得注意。《后汉书·窦融传》即言其时河西地区既有“羌胡犯塞”,亦有一批“保塞羌胡”, 对此汉简材料也可见相关内容:
24.·范君上月廿一日过当曲言窦昭公到高平还道不通·天子将兵在天水闻羌胡欲击河以西今张掖发兵屯诸山谷麦熟石千二百帛万二千牛有贾马如故七月中恐急怱怱吏民未安 E.P.F22:325A
25.史将军发羌骑百人司马新君将度后三日到居延,居延流民亡者皆已得度,今发遣之居延…… E.P.F22:325B
简24、25言及窦昭至高平及光武帝发兵天水平乱之事,而引发河西地区局势变化,张掖地区出兵戒备,其中也有羌人骑兵参与。而简文所记“羌骑”,亦不排除为小月氏人的可能。《后汉书·邓训传》载:“小月氏胡分居塞内,胜兵二三千骑,皆勇健富强,每与羌战,常以少制多,虽首施两端,汉亦时收其用。” 且张掖地区为匈奴与羌联通要地,以汉王朝一贯采取的“隔绝羌胡”战略而言,汉廷很有可能招归义小月氏人至张掖郡,作为张掖属国主体部众 以御羌胡犯塞。
汉代对敦煌少数民族的管理,除以烽燧塞垣等防御系统以御其军事入侵外,对境内少数民族亦有管控以及沟通。汉代于边郡设立属国以对归义少数民族进行安置。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出河西,后浑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归汉,汉廷即“分徙降者边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为属国”。 《后汉书·百官志》载:“属国,分郡离远县置之,如郡差小,置本郡名”。 汉代曾于酒泉、张掖等地区前后设立五属国以安置羌、小月氏和匈奴等族,对此悬泉汉简有记载:
26.酒泉归义垒羌龙耶种男子韩芒自言今年九月中□〼ⅡT0214②:195
“归义垒羌龙耶种”男子所在之地当为酒泉属国,并且就悬泉汉简所见其辖下另有专属职官:
27.〼□印 同 一诣酒泉大守博
一诣主归义左侯官 〼
一诣表是 ⅡT0113③:94
该简为一件邮书,其传递文书内容除酒泉太守外另有“主归义左侯官”,此官职目前于汉简中仅此一例,难详考其职,而从其官名以及传递方向来看,该职很可能为酒泉属国辖下主事归义少数民族事务官员。
对于汉边郡少数民族事务的有效管理,以针对羌人所设立的护羌校尉最具代表性。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西羌与匈奴应合,发兵数十万分别入侵今甘肃临夏、河套地区。翌年,李息奉命讨羌,将其驱赶至青海,汉廷遂于湟水一带设县,由陇西郡领,并置护羌校尉,统领羌中事务,自此护羌校尉一职成为汉廷管理羌人事务之要职。然而汉武帝初设护羌校尉以后史籍并无详细记载,直到宣帝一朝,《汉书》记载宣帝以后护羌校尉一职由辛武贤及辛氏家族成员连续担任。 关于护羌校尉的职权,《后汉书·西羌传》言其:“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岁时循行,问所疾苦。又数遣使译通动静,使塞外羌夷为吏耳目,州郡因此可得警备。” 此亦可知当时护羌校尉对于羌人的管理主要存在巡视与监察两方面的职责,既要处理羌人部落事务以保障其生活安定,又要出于防御意识而需掌握其动态,以保边郡稳定。悬泉汉简亦有关于护羌校尉的记载:
28.七月壬午,御史大夫弘,下吏护羌校尉将军〼(A)
七月癸丑,御史齐卿以来〼(B)Ⅱ90DXT0314②:179
目前所见悬泉汉简对护羌校尉的记载并不全面,仅存数简提及,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对“护羌使者”的丰富记录:
29.〼移护羌使者移刘危种南归责臧耶茈种零虞马一匹黄金耳县青碧一会月十五日已言决 ⅡT0112①B:63
30.护羌使者莫(幕)府移羌男子狼对□责忘归马已毕 第廿〼(A)
护羌使者莫府移羌男子狼对责忘归马已毕·第〼(B)Ⅰ T0112②:39AB
31.护羌使者良射伤羌男子,良对曰,伤,送护马已死,第廿。(A)
护羌使者良射伤羌男子,对:伤者送调马已死□(B)Ⅰ 0112②:39
32.护羌使者方行部有以马为谴长必坐论过广至传马见四匹皆瘦问厩吏言十五匹送使者太守用十匹 Ⅱ 0215③:83
33.〼护羌使者行期有日传舍不就〼 Ⅱ 90DXT0314②:72
34.〼以食鼓下官奴□凤等十五人迎护羌使者〼 Ⅰ 90DXT0116②:7
35.入东合檄四其二从事田掾印二敦煌长印 一诣牧君治所
一诣护羌使者莫府〼 Ⅱ90DXT0214①:74
36.护羌使者传车一乘黄铜五羡一具伏兔两头柅两头
出故皁复盖蒙完蚤具毋金承 革参勒二完中靳对各一完
传三□韦把杠二有阳 鞅韅各一 各二于少四
亶带二敝鞇 书簿各一
河平二年七月癸巳县泉徒赵齐付遮要佐赵忠
韦□一赤鞮皮各一穿铜錧一具 Ⅰ 90DXT0110①:53
“护羌使者”之职不见史载,而简29~31记护羌使者不仅履行巡查问询等政务,亦主持有关羌人事务,包括对羌人纠纷的处理,与羌人的交涉乃至冲突等。依简32~36所记,护羌使者既拥莫府,用马可达十五匹,所至之处迎来送往人员队伍颇为可观,传递之公文将其与州牧并列,如此待遇,其势必享有较高的官秩。护羌使者的用车规格,据谢绍鹢考证认为其官秩很可能从二千石,恰与护羌校尉同。 简文对护羌使者职责的交代,即针对羌人“持节领护,理其怨结。岁时循行,问所疾苦”,与护羌校尉亦无二致。此外,高荣指出自汉武帝设护羌校尉后,史籍便始终缺载,直至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始“诏举可护羌校尉者”。而简牍所见“护羌使者”又出现于宣帝至西汉末年,且两职官之名并无同册记录,故二者并非平行并列关系,系同一官职的不同称谓, 其说可取。此外悬泉汉简中还有关于“护羌从事”、“主羌使者”以及“护羌都吏”的记录:
37.绥和元年五月乙亥县泉置啬夫庆受敦煌厩佐并送护羌从事(左齿)Ⅱ90DXT0111①:303
38.□□□□护羌从事治所 Ⅱ90DXT0215②:22
39.七月十一日庚申主羌史李卿过西从吏一人用米六升肉一斤 Ⅱ90DXT0115②:5
40.朝与主羌使者从事佐□□凡二人往来四食三升西 Ⅱ90DXT0215②:258
41.出米八升 四月甲午以食护羌都吏李卿从吏〼
入□□□□具敝 裴一完 履橐一新
鞇靳簿土完 雨衣一完 帘一完 缇 Ⅱ90DXT0215②:192
司马彪《续汉书·百官志》载:“使匈奴中郎将一人,比二千石。本注曰:主护南单于。置从事二人,有事随事增之,掾随事为员。护羌、乌桓校尉所置亦然。”另应劭注曰:“拥节,屯中步南,设官府掾(吏)[史]” 即知时护羌校尉属官有护羌从事,府掾应有主羌使。而简文中“主羌使者”之职不见史载,初世宾认为其为护羌使者之又称, 谢绍鹢言其或为主羌使之误写。 护羌都吏职责明细目前仍不清楚,其或指护羌校尉辖下都吏,据胡平生、张德芳考其为“护羌校尉遣派之巡行官员”。
羌人于河西地区分布支系复杂,且对汉人态度摇摆不定,时而和睦相处,却素与匈奴相连,不时合谋进犯西北边郡。敦煌地处中原通往西域之咽喉,虽自汉武帝始建立起一整套汉塞防御体系,却依然难以将羌人和匈奴隔离。此外汉宣帝至新莽时期,河西诸羌与汉王朝亦摩擦不断屡屡反叛。 故而之于汉廷,生活在敦煌地区的羌人便是威胁敦煌稳定,河西之安最不确定因素。汉廷对羌豪所给予的礼遇同样是有效管理羌人的手段,如悬泉汉简记曰:
42.敦煌大守快使守属充国送牢羌、斥候羌候,人十二。神爵二年十一月癸卯朔……琅何羌君弭藏奉献诣行在所,以令为驾二乘传,十一月辛未皆罢。为驾当舍传舍,从者如律令。Ⅰ0210③:6
43.一封长史私印,诣广校候,趣令言羌人反状。□在广至。闰月庚子昏时,受遮要御杨武行,东……趣令言羌反状。博望侯言,羌王唐调言并发兵在澹水上。Ⅱ0216②:80
44.出粟一石 马五匹 送护羌王索卢掾东 元始五年十一月癸丑县泉置佐马嘉付敦煌御任昌 Ⅱ90DXT0113①:4
45.出钱六十买肉十斤=六六 以食羌豪二人〼 Ⅱ90DXT0213②:106
46.〼□廖坐羌豪良输〼(残觚)ⅡT0215②:349
47.〼归义聊羌王使者男子 初元五年七月〼
〼余输皆奉献诣 仁行长史事〼
〼乘传 当舍传舍〼 Ⅴ92DXT1210④:3
诸简所记显示出汉廷对敦煌地区的羌人管理尚能持较为开放的政策,保障边郡与塞外羌人的友好共处与往来交流,对羌豪的礼遇与拉拢以及保持归义羌人原有的社会组织亦体现汉廷对待羌人的安抚态度。汉廷采取武力与安抚相结合以与羌人交往,一方面对羌人进行监视,防范其与匈奴勾结;另一方面通过对羌人的有效管理,使之成为安定西部边境的一支力量。但如简31记护羌使者射伤羌人,凡此不应单纯视为特例,尤其对于羌、小月氏等未能形成一定政治实体与联盟的分散族群。羌人叛乱此起彼伏,汉廷镇压似无止境,面对来自北部的匈奴的频频威胁,时与羌、月氏“绝汉道”者,汉廷之态度自不存在完全接纳,此亦为汉廷针对羌人设立护羌校尉及其众属官,某种程度上反映出汉廷对河西境内诸少数民族政治态度的复杂。
而来自西域由河西进入中原腹地的西域诸国使者,汉廷也有着较为严格的管控。使者出入关情况皆需登记在册,如1998年玉门关遗址出土的一枚汉简(图2-3)即记曰:
48.下使乌孙使者以下出关诣到甲辰封己酉旦到府积五日留迟
该简目前藏于敦煌市博物馆,简文记载乌孙使者等人出关日期较汉廷规定超出五日,遂登记于册。悬泉汉简亦保存大量过境敦煌的西域各国使者的记录,而其中又以“永光五年案验康居王献橐册”较为典型:
49.康居王使者杨伯刀副扁阗苏韰王使者姑墨副沙囷即贵人为匿等皆叩头自言前数为王奉献橐佗入敦煌 ⅡT0216②:877
50.关县次赎食至酒泉昆蹏官大守与杨伯刀等杂平直肥瘦今杨伯刀等复为王奉献橐佗入关行道不得 ⅡT0216②:878
51.食至酒泉酒泉大守独与小吏直畜杨伯刀等不得见所献橐佗姑墨为王献白牡橐佗一匹牝二匹以为黄及杨伯刀 ⅡT0216②:879
52.等献橐佗皆肥以为瘦不如实冤 ⅡT0216②:880
53.永光五年六月癸酉朔癸酉使主客谏大夫汉侍郎当移敦煌大守书到验问言状事当奏闻毋留如律令 ⅡT0216②:881A
54.七月庚申敦煌大守弘长史章守部候修仁行丞事谓县写移书到具移康居苏韰王使者杨伯刀等献橐佗食用谷数会月廿五日如律令/掾登属建书佐政光 ⅡT0216②:882
55.七月壬戌效谷守长合宗守丞敦煌左尉忠谓置写移书到具写传马止不食谷诏书报会月廿三日如律令/掾宗啬夫辅 ⅡT0216②:883
以上7简为出土时编绳完整的简册,定名“康居王使者册”,今从张俊民先生的建议定名为“永光五年案验康居王献橐册”。 简文记载元帝永光五年(公元前39年)康居王、康居苏韰王使者、贵人等入朝奉献骆驼,于敦煌入关,至酒泉由酒泉太守等官员对所献骆驼进行肥瘦、毛色等方面的评估,且如此奉献程序已进行过多次,依惯例敦煌地区官吏不仅要负责入关使臣沿途餐食,还要与使臣一同对贡品进行评估。然而永光五年的这次入朝奉献却不同,使臣入关没能得到足够的食物供应,尤其酒泉太守与昆蹏官没有通知康居使者而擅自评估贡品,且评估结果骆驼毛色与肥瘦均与事实不符,康居使者遂要求上报。后永光五年六月,朝廷令大鸿胪辖下主胡客事务的使主客致书敦煌太守,要求立即彻查此事并及时上报。简53、54分别为敦煌太守移书效谷县廷,以及效谷县廷移书悬泉置公文抄件。对于简文所记汉廷官员对康居使者如此行为,有学者认为当与康居收留匈奴郅支单于,与汉为敌有关。而面对康居使者,汉廷一方面继续施行羁絮笼络,而另一方面则刁难康居使臣,却也表达汉朝态度。 通过简牍所记西域使者入关者需先至敦煌,进驻酒泉,期间由敦煌太守负责对西域来使的各项接待工作,而酒泉太守及昆蹏官负责检验来使奉献物品。而遇如简文所记事关西域使者诉求,由汉廷中央大鸿胪下使主客及侍郎主事,敦煌太守即总汇各地对使者接待以及物资供给情况并如实上报,最终由朝廷总体把握。“永光五年案验康居王献橐册”同样作为汉廷主管西域来使事务的范本,虽然关于康居使者上诉的结果不见简牍记载,但由此亦可见汉廷对于敦煌边郡往来西域使者事务的反应机制,是谨慎而稳妥的。
图2-3 玉门关遗址出土乌孙使者简
资料来源:《敦煌市博物馆藏珍贵文物图录》,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17,第4页。
此外,伴随着与周边少数民族交往的日益频繁,汉廷专门设置“译”官以负责民族间的语言翻译。汉官制,“典客”掌诸归义蛮夷,景帝中元六年(前144)更名“大行令”,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更名“大鸿胪”以负责外交与民族事务,其属官便有“译官”,而掌蛮夷降者的“典属国”也有相应“九译令”的设立。 至汉宣帝时代西域诸国归附,汉廷于诸国均设立译长,同时,汉廷于边地府尉同样设立相关的“译”。汉简可见时酒泉郡府同样设立译者:
56.仓曹言遣守属忠送罢匈奴译诣府〼 Ⅱ98DXT1②:1
57.凡传马卅四匹其一匹假匈奴译〼见卅三匹 ⅡT0213①:8
58.今余传马丗八匹其一匹假匈奴译见卅七匹 ⅡT0216②:220
简48出自敦煌小方盘城, 简文中的“匈奴译”当隶属于敦煌北境的玉门都尉。玉门都尉的设置最早可至汉武帝元封四年(前107),是年汉廷于酒泉列亭障至玉门,并据小方盘城出土汉简所记当时玉门都尉属酒泉郡管辖,而敦煌尚未设立郡。 而简57、58出自悬泉置,记录悬泉置借马给匈奴译。敦煌郡北境作为抵御匈奴南侵的重要防御地带,其与匈奴的交往也最为频繁,匈奴译必为其属常设职位。而随着敦煌郡置单位与防御体系的建立,使羌胡隔绝,敦煌郡在同羌胡的交往中,设有译人承担翻译工作:
59.元凤五年十一月丙子朔辛卯尉史宣敢言之戎邑给敦煌郡羌译一人有请诏今谨遣羌译板里男子妾南以县牛车传送续食谒移过所县道官给法所档案得舍传舍敢言之(A)
十一月辛卯戎邑丞舍移过所县道官河津关往来复传如律令掾留见守令史建德□□元凤五年九月丙申过东(B)VT1511⑤:2AB
60.入粟八斗 阳朔二年闰月甲辰县泉吾子文受遮要啬夫博以食羌胡译行书马瓡赐之等传马 ⅡT0215②:16
此外当时于西北边郡担任译人的群体中,亦存在女性译人,如居延汉简所记:
61.诏伊循候章□卒曰持楼兰王头诣敦煌留卒十人女译二人留守□ 303·8
该简即证实《汉书·西域传》所载宣帝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傅介子入楼兰刺杀楼兰王安归之事,是后汉廷更立尉屠耆为王,楼兰更名鄯善,归附汉朝。 以上诸简所记可见汉廷在面对同匈奴、羌人以及西域诸族的交往中均设立有专门从事语言翻译的译人。译人不管男女皆可出任,且已应作为汉廷边境,尤其为少数民族云集的河西诸郡府尉常设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