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肯尼迪政府没有预料到核武器竞赛会产生这样的结果。肯尼迪政府官员1961年执政时曾试图将核战争理性化，但他们吃惊地发现：艾森豪威尔政府留下的唯一作战计划要求美国对所有的共产主义国家同时使用3000多枚原子弹。肯尼迪要求他的助手扩大选择范围，任务落在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Robert S.McNamara）头上。麦克纳马拉认为，应该可以找到打核战争的不同选择方案，同时也应当可以使苏联人同意接受打核战争的规则。1962年夏天，麦克纳马拉说，美国的基本原则就是：像过去打常规战争一样打核战争，目标是“摧毁敌人的军事力量，而不是对方的平民”。 ^[67]

但是，麦克纳马拉提出的战略理念有问题。首先，战争早已混淆了士兵和平民的界限。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打死的平民和被打死的士兵一样多，而在一场核战争中，情形会更糟。麦克纳马拉手下的政策制定人自己就曾预测：在一场核战争中，1000万美国人会丧生，即使战争中的目标仅限于士兵和军事设施，不针对平民。 ^[68] 其次，没人能保证在核战争中双方能做到把目标准确地对准军事人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轰炸机所投下的大多数炸弹都没有击中军事目标，导弹制导系统，尤其是苏联的导弹制导系统，还很原始。再者，美国的大多数军事设施，苏联和欧洲的军事设施，都设在城市里或城市附近，而不是远离城市。最后，麦克纳马拉制定的“不针对城市”原则不会有效，除非苏联人也遵守这个原则，不把城市作为打击目标。能否做到这一点，取决于人们是否能说服赫鲁晓夫像麦克纳马拉一样想问题，这是一件非常不可能的事。

古巴导弹危机表明，要使苏联人和美国人以同样的方式思考核战争问题是多么困难。古巴导弹危机的一个教训就是：当美苏双方陷入危机中时，他们完全是以不同的思路来处理问题的。苏联人视为“理性的”行为，在美国人看来就是“非理性”的行为，同样，苏联人认为是“非理性”的行为，而美国人却当作“理性”行为。如果在和平时期一个共同的理性认识都这么难以确定，那么要在一场核战争中建立一个共同的理性认识又谈何容易？麦克纳马拉本人后来回忆说，在古巴导弹危机时期最关键的那一天，他看着太阳西下，问自己：他是否能活着再看一个落日的情景。 ^[69] 他确实从危机中生存下来，但他关于可以打一场有限的、可以管控的、理性的核战争的信念却已荡然无存。

1962年秋，核战争最后没有爆发的原因应归结于冲突双方都感到恐怖的非理性因素。这就是丘吉尔曾经的预言，即希望就在“平等的毁灭”之中，这也是艾森豪威尔否定有限战争理论的理由，他的核战略就是包括一种可能，即战争就意味着完全的毁灭，这样一种唯一的可能就使决策者不会去考虑如何控制一场核战争的毁灭程度，只有这样一种可能才能最有效地防止核战争的爆发。

在古巴导弹危机之后，麦克纳马拉重新考虑了他的核战略，他将对非理性因素的认识转化成一种新的理性战略，他放弃了以前关于只将军事设施作为核打击目标的想法，取而代之的构想是：双方都可以将对方的城市作为打击目标，制造最大限度的人员伤亡。 ^[70] 这个新战略就是“相互确保摧毁”（Matual Assured Destruction）理论，它的英文缩写就是“疯狂”（MAD）。这个理论的基本概念是：如果没有人能确信自己可以从一场核战争中存活下来，也就没有人愿意去挑起一场核战争。这个理论只不过是重复了艾森豪威尔很久以前就已提出的思想，即随着热核武器的出现，战争已经不能再成为政治的工具了，国家的生存要求战争不再发生。

1962年以后，核警报，甚至核紧急状态都出现过，但是那种从20世纪40年代后期就一直主导超级大国关系的核危机再也没有发生过。美苏一系列关于核武器的协议开始出现，这些协议先是间接地，后来是直接地表明，核武器对资本主义世界和共产主义世界都是很危险的。这些协议中包括了一个未成文的共识，即双方都将容忍对方开展的卫星侦察活动，这一共识验证了艾森豪威尔“开放天空”的构想，即美苏如果都允许核武器透明的话，双方就可以减少发生突然袭击的可能性。 ^[71]

美苏双方也意识到，应该开始就如何管控核武器的问题进行谈判。1963年，他们达成了第一个协议，即《有限禁止核试验条约》（The Limited Test Ban Treaty），该条约禁止在大气层开展核试验。随后不久，美苏又于1968年签订《核不扩散条约》（The Nudear Non-Proliferation Treaty），这个条约要求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不要帮助其他国家获得核武器。1972年，美苏达成《限制战略武器中期协定》（The Strategic Arms Limitation Interim Agreement），该协定限制双方可以拥有的路基和海基弹道导弹的数量，并规定用侦察卫星来监督双方对协定的执行情况。

但是，最有意思的是美苏于1972年签订的《反弹道导弹条约》（Anti-Ballistic Missile Treaty），这个条约禁止双方防御对方发射的远程导弹。这个条约延续了丘吉尔和艾森豪威尔过去的想法，即如果双方都害怕核战争会带来立即的毁灭的话，这种共识就可以成为美苏之间建立稳定和长期关系的基础。这个条约也表明，莫斯科最终接受了“相互确保摧毁”原则，因为在很长一段时期内，美国都不能让苏联人放弃他们要保卫自己的想法。美国说服苏联接受“相互确保摧毁”原则这个事例说明，美国最终成功地教育苏联人应该如何思考核安全。这种情况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美苏在冷战初期研发的核武器让双方都感到了极大的恐惧。

再套用作家克特·冯尼格特的话，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冷战完全有可能演变成一场毁灭地球人类的热战，但是，由于对这样一场热战的恐惧要大于美苏及其盟友之间的分歧，人们有理由希望：这样一场战争不会发生。 Mrh/B4e8LRqHhH/LAFz5TWSBuMVGvSIuYJQOTF3jPqSyq6GOixQyEHwePumDniJ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