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杜鲁门虽然否定了上述武器使用规律，但这一局面能维持多久也不完全取决于他，因为美国军方的压力一直很大。五角大楼的官员们非常担心欧洲的军事力量对比，原因是部署在那里的苏联红军的数量远远超过美国及其盟国军队的数量。他们不得不假设：如果苏联采取行动占领欧洲的其余地区，杜鲁门会下令使用原子弹。他们如此假设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因为杜鲁门自己在1949年就曾经说过，如果不是美国掌握了原子弹，“俄国人可能早就把欧洲全部拿下来了”。 ^[13] 杜鲁门的话表明，斯大林的反应对决定未来战争的走向也至关重要。

杜鲁门和他的顾问们曾希望斯大林意识到原子弹的威力，从而相应收敛一下他的野心。所以，他们邀请苏联军官去参观原子弹在广岛留下的废墟，邀请他们于1946年夏观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首次原子弹试爆。杜鲁门曾一度相信：“如果我们让斯大林和他手下的官员看了广岛废墟或美国原子弹试爆的场景以后，未来会不会发生战争就不再是问题了。” ^[14] 杜鲁门以为，让苏联人亲眼看原子弹爆炸的威力就能改变斯大林这个老独裁者的行为，但是杜鲁门低估了斯大林，因为斯大林从他过去的经历中早就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不管你有多大的恐惧，都不要表露出来。

我们现在知道，斯大林是充满恐惧的，因为他曾经私下说，原子弹是“一个巨大的东西，威力非常巨大”。 ^[15] 他的恐惧促使他启动建造苏联原子弹的重大工程，这个工程给苏联受战争摧残的经济带来了巨大负担，这个负担要远远高于曼哈顿计划对美国经济所造成的负担，因为斯大林使用强制劳工，并不顾该工程在健康和环境方面的负面作用。杜鲁门曾经通过巴鲁克计划（Baruch Plan）表示愿意将美国的核武库交给联合国监管，但是斯大林否定了巴鲁克计划，因为该计划要求苏联同意联合国核查人员到苏联去检查和监督。他担心，美国会对苏联发动先发制人的打击，从而使苏联核工厂在还没来得及生产出原子弹以前就被毁灭掉。斯大林的担心是不必要的，因为当时美国官员并没有把握确信：美国如果对苏联采取先发制人的打击，摧毁苏联的核工厂，引发一场战争，就一定能够打赢这场战争，尽管美国拥有核垄断。 ^[16]

斯大林的恐惧很可能是促使他在1948年柏林封锁期间允许英美飞机对柏林实施空投的原因。斯大林可能通过间谍手段获悉，在柏林危机期间杜鲁门派往欧洲的B-29轰炸机没有携带原子弹，但他同时也知道，如果苏联击落美国飞机的话，美国很可能真的用携带原子弹的轰炸机对苏联进行报复。他害怕美国核报复所产生的后果。1945年美国在没有原子弹的情况下，将徳累斯顿夷为平地，那么，现在拥有原子弹的美国要是打击莫斯科，会有什么结果？ ^[17] 在苏联第一枚原子弹试爆之前，斯大林对一个来访的中国代表团说：“如果我们作为领导人”让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的话，“苏联人民不会理解我们，他们可以把我们赶下台，因为我们低估了所有战时和战后付出的努力和遭受的苦难，因为我们把一场世界大战看得太无所谓”。 ^[18]

但是，对斯大林来说，他不能表露出他的恐惧，不然的话，美国人就会知道他们把他吓住了。1946年，斯大林在被采访时语带讥讽地说：“原子弹只能吓唬意志薄弱的人。”斯大林知道，杜鲁门和他的顾问们会看到他的讲话。 ^[19] 在随后的几年中，苏联外交表现出更多的一意孤行，而不是合作，在几乎所有的谈判中，苏联的反应总是“不”。除了柏林封锁这个唯一的例外，很难发现美国从其核垄断中还占过其他什么政治上的便宜。斯大林一方面提醒中国人小心不断增加的战争危险，另一方面，他又对他们说：“他们（美国人）用原子弹吓唬我们，但是我们不害怕。” ^[20] 斯大林的话可能并不代表他的真实想法，但是，他的战略谋划是有道理的，他洞察原子弹的性质和作用：除非发生战争，否则，原子弹就是几乎不可使用的武器。

尽管斯大林对原子弹的作用得出了上述结论，但是，当苏联科学家于1949年8月成功研制出原子弹时，斯大林仍然大松一口气。他说：“我们如果再晚一年或一年半制造出原子弹，可能就会遭到美国的核打击。”斯大林在这一时期说的另一句话更耐人寻味，他说：“如果战争爆发，原子弹会不会被使用，取决于像杜鲁门、希特勒这样的领导人是否掌权。人民不会让这样的人掌权，使用原子弹就意味着毁灭世界。” ^[21]

斯大林对杜鲁门产生误解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就像斯大林将他对原子弹的恐惧藏而不露一样，杜鲁门也不将他对原子弹作用的怀疑公之于众。但是斯大林对美国人民所表现出的信心却是令人意外的。他对美国人民的看法和他对苏联人民的看法相吻合，因为他曾担心，如果他轻率地发动战争，苏联人民会“将我们赶下台”。斯大林关于世界末日的想法也是很有意义的，因为如果杜鲁门知道他的想法的话，会表示完全同意。看来，在对待原子弹的作用这个问题上，莫斯科的领导人和美国领导人持相同的看法。

很有可能的是，拥有原子弹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一个结果，即原子弹使拥有原子弹的人，不管他们是谁，变成了克劳塞维茨信徒，使他们明白：不管文化、意识形态、国籍、个人道德价值观的差距有多大，战争必须成为政策的工具，因为有像原子弹那样威力的武器存在，如果不把战争作为政策的工具，结果就是人类的灭亡。 smdvpJexvfuG1OJHkSASf8nULvj2mWEtUYV0hTCKdfiSWjh1Co86hR4IsGjajx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