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人们害怕的不仅仅是极权主义,他们还害怕原子弹。美国在广岛和长崎投掷的原子弹促使日本投降了。当时,原子弹既使人们兴奋,也使人们恐惧,因为如果一枚原子弹就可以摧毁一个城市的话,那么将来的战争会是什么样子?在历史上,武器被发明出来但不被使用的先例非常少,唯一一个主要先例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没有一方使用毒气弹,原因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毒气弹被广泛使用,没有被有效地控制。而几乎所有其他被发明的武器,从弓箭到火药,从大炮到潜水艇,再到轰炸机,只要有机会,它们就会被使用。
但是,原子弹和先前那些武器不一样,因为正如美国战略家伯纳德·布罗迪(Bernard Brodie)于1946年说的那样,原子弹“要比过去最有威力的炸弹的杀伤力还要厉害几百万倍”。 [4] 广泛使用原子弹可能改变战争的性质,因为原子弹不仅可以消灭前线士兵,还可以摧毁后方运输线以及支撑战争的城市和工业基础,一切都可以被置于战火之下。
战争伴随人类历史的全过程,在最早的部落和定居点出现时,战争就发生,以后随着城市、民族国家、帝国和现代国家的出现,战争一直持续不断。战争的不同只是表现于在战争中使用的手段不同而已,即技术的进步导致战争杀伤力的增强,战争规模的扩大造成战争代价的提高。公元前5世纪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是我们能够具体描绘的第一场战争,那场战争大概造成25万人死亡。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可能导致7500万人死亡。人类倾向使用武力的特点导致了过去所有战争的发生,就像修昔底德曾经预言的那样“一切都是人性使然”。 [5] 不同的只是武器的“改进”增加了死亡的人数。
这一严酷的现象促使著名的普鲁士战略家克劳塞维茨在拿破仑战争之后提出一个警告:采取无限制武力的国家最后自己将会被武力吞并。如果战争的目标是保卫国家的生存——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目的吗?——那么,战争就必须是有限的。下面就是克劳塞维茨对战争性质分析的精髓所在,他指出:“战争是……用另一种方式继续进行政治活动……政治目标是目的,战争是达到政治目标的手段,不能将手段和它所服务的政治目标分开来考虑。” [6] 武器已变得如此具有杀伤力,如果它们威胁到战争所服务的政治目标本身,那么,国家自己就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在这种情况下,使用武力只会毁灭武力原应保卫的目标。
20世纪前半期就发生了上述事情。德意志帝国、俄罗斯帝国、奥匈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由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战败而瓦解,英法两个帝国虽然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也仍然元气大伤。第二次世界大战造成了更具灾难性的后果:不光是很多国家在政治上完全消失,而且它们的城市和乡村也遭受了巨大的破坏;犹太人作为一个民族,几乎被完全消灭。在美国还没有在广岛和长崎扔原子弹之前,克劳塞维茨对全面战争后果的警告就已经不幸言中了。
尽管原子弹具有前所未有的革命性质,但指导原子弹研制的基本思想却是古老的和熟悉的,即如果一个武器有效,就使用这个武器。数千人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曼哈顿项目工作,他们几乎都认为,研制原子弹的工作和过去人们研制常规武器的工作没什么区别,一旦成功研制原子弹,他们就会使用原子弹,届时,哪个敌人还存在,就用在哪个敌人头上。 [7] 技术可能改变了,但人们不断加强使用暴力的习惯没有改变。
因此,原子弹的研制者可能对后来的情况感到意外,即美国在1945年8月6日和9日首次在军事上使用原子弹以后,这两次原子弹的使用也成为20世纪对原子弹的唯一两次使用。随着打大规模战争的手段更加具有摧毁力,出现大规模战争的可能性也在变小,并且最终将完全消失。与修昔底德从他那个时代的大规模战争吸取的教训相反,人类的本性真的改变了,广岛和长崎遭受原子弹打击所产生的震撼开始了人类改变自己使用武力习惯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