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和德国一样，朝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被苏联和美国军队共同占领。1910年以后，朝鲜就一直是日本帝国的一部分。1945年夏，日本投降以后，准备进攻中国东北的苏联红军，也同时开进朝鲜北部。同时，一批原来准备参加攻打日本本土的美国军队也开进了朝鲜南部。因此，对朝鲜的占领并不是事先精心策划的，而是由突然事件（日本投降）引发出来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莫斯科和华盛顿很容易地就同意用北纬三十八度线将朝鲜暂时一分为二，这个分界线将在朝鲜成立了一个全国政府以及占领军撤退以后被取消。

占领军在1948年至1949年间从朝鲜撤出，但是对谁来领导朝鲜这个问题，意见不一。所以，朝鲜仍然处于分裂状态，美国支持的大韩民国控制南部，这个政府是通过由联合国监督的选举产生的。苏联支持的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控制北方，在北方，选举从未举行过。当时唯一联系南北方的事情就是内战，在内战中，南方和北方的政府都声称自己代表整个朝鲜，并威胁要进攻对方。

但是，没有超级大国的支持，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都没有能力进攻对方。美国不允许其南朝鲜盟友攻打北朝鲜，主要是因为杜鲁门政府已经决定放弃保卫亚洲大陆，转而侧重守卫主要的岛屿：日本、冲绳、菲律宾，但不包括台湾。南朝鲜总统李承晚不断要求美国支持他解放北方，他向华盛顿以及美国驻日本占领军司令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提出要求，但总是遭到拒绝。导致美国领导人决定从南朝鲜撤军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害怕反复无常的李承晚可能发动“北进”攻势，从而把美国拖入一场他们不想打的战争。 ^[59]

李承晚的北朝鲜对手金日成也想攻打南朝鲜，但也没有获得苏联的同意。他一直在要求苏联支持他发动统一朝鲜的军事行动，但总是被拒绝。直到1950年1月，金日成再一次提出这一要求时，苏联的态度变得积极了。苏联态度改变的原因是：斯大林开始相信在东亚开辟冷战的“第二战场”是可行的，可以通过代理人来开辟这个“第二战场”，并且美国不会干涉。毕竟，美国并没有出兵援救中国国民党政府，而且1950年1月12日国务卿艾奇逊甚至公开宣布美国的“防御线”不包括南朝鲜。斯大林认真地看了艾奇逊的讲话，同时他还阅读了为艾奇逊讲话提供分析依据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一份绝密研究报告，是英国间谍将这个研究报告提供给苏联的。斯大林命令他的外交部长莫洛托夫与毛泽东讨论艾奇逊的讲话。斯大林然后告诉金日成：“根据从美国得到的消息……美国的大多数意见是不干涉。”金日成向莫斯科保证：“进攻将是迅速的，三天之内就可以打赢这场战争。” ^[60]

斯大林给金日成“开了绿灯”，这是他要在东亚争取主动权的大战略的一部分，他和中共领导人已经讨论了这个大战略。他在同意金日成攻打南朝鲜后不久，又鼓励胡志明在印度支那加强越盟对法国的战争。在朝鲜和印度支那这两个地方的胜利将继续一年前毛泽东的胜利所产生的进攻势头。这一系列胜利将补偿斯大林在欧洲遭受的挫折，同时将反击美国把日本纳入其战后军事同盟体系的做法。斯大林的东亚大战略的一个好处是：它不需要苏联直接出兵，北朝鲜和越盟将以统一国家的名义打头阵，而中共由于希望通过得到斯大林的认可来加强他们革命的合法性，也会在必要的时候非常情愿地向北朝鲜和越盟提供军队支持。 ^[61]

这就是导致北朝鲜进攻南朝鲜的背景。斯大林没有预料到的是北朝鲜进攻南朝鲜的行动对美国的影响。北朝鲜的行动对美国人的震动，几乎就像九年前日本偷袭珍珠港所造成的震动一样巨大，它对美国战略的影响也像珍珠港事件对当时美国战略的影响一样巨大。南朝鲜本身以及朝鲜战争本身在全球力量平衡中没有那么重要，但是三十八度线是经联合国认可的分界线，北朝鲜明目张胆地越过三八线进攻南朝鲜是对整个战后集体安全体系的挑战。20世纪30年代，就是这样的挑战导致了国际秩序的崩溃，导致了随后发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杜鲁门马上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他多次对顾问们说：“我们不能让联合国失望。” ^[62] 几个小时之内，杜鲁门内阁就做出决定，美国将保卫南朝鲜，美国不但是自己采取行动，而且还是在联合国的授权之下采取行动。

美国能够迅速采取行动的原因有两个。第一，美国军队因为占领日本的需要，正好就部署在朝鲜附近，斯大林似乎忽视了这个情况。第二，联合国安理会授权出兵干涉朝鲜时，苏联驻安理会的代表正好缺席，不能投否决票。苏联代表是在几个月前为了抗议联合国拒绝接纳中共政权而选择离开安理会的。斯大林也忽视了这个情况。在联合国的批准下，国际社会在几天之内就动员起来，反击对国际安全的新威胁，莫斯科没有料到国际社会对朝鲜冲突会做出如此反应。

当然，国际社会的反应几乎要以失败而告终，美国和南朝鲜的军队被迫撤到朝鲜半岛的最南端。9月中旬，联合国军在麦克阿瑟将军的领导下，在汉城附近的仁川实施大胆的两栖登陆，打了北朝鲜一个措手不及。如果没有联合国军采取这一出色的军事行动，美国和南朝鲜军队将不得不完全撤出朝鲜半岛。很快，麦克阿瑟将北朝鲜军队包围在三十八度线以南，联合国军并长驱直入地开进北朝鲜。这一连串事件使斯大林大惊失色，他几乎准备接受一场失败的战争的事实，甚至准备面对美国占领北朝鲜的事实，北朝鲜同中国和苏联直接接壤。斯大林疲惫不堪地说：“该怎样就怎样吧，让美国人当我们的邻居好了。” ^[63]

但是，问题在于中国人会怎么做？毛泽东是支持北朝鲜进攻南朝鲜的，在仁川登陆之前，他就将中国东部沿海（面对台湾）的军队调遣到靠近北朝鲜的边境地区。毛泽东估计到美军可能在仁川登陆，还特别提醒金日成要加强提防。8月初，毛泽东对他的顾问们说：“我们必须援助朝鲜同志，我们应该用派遣志愿军的形式支持朝鲜同志。” ^[64] 美国领导人担心中国干涉的可能，出于这个担心，杜鲁门命令麦克阿瑟不要把军队一直开到作为中朝边界线的鸭绿江边。与此同时，美国国务院通过各种渠道，试图用给中共军队造成巨大伤亡的威胁来恫吓中共不要干涉。有一阵子毛泽东不能说服他的顾问们赞同中国有必要干涉朝鲜战争，斯大林知道了这一情况后，于10月初告诉金日成准备完全放弃北朝鲜。但是，很快毛泽东主张干涉朝鲜的看法占了上风，他通知苏联和北朝鲜，中国将出兵朝鲜，挽救金日成。 ^[65]

结果，1950年11月末，两支军队又一次隔着一条河剑拔弩张，这一次双方的戒备状态没能转化成庆祝、握手、饮酒、跳舞和憧憬未来。一个美国军官后来回忆：“我以为我们已经打赢了朝鲜战争，感恩节到了，我们享受节日大餐……感恩节意味着我们回家了……那时，我们已经快打到鸭绿江了，我们该回家了。” ^[66] 但是，这一次河对岸的军队却是来者不善。那支军队的领导人毛泽东对斯大林说：“我们的目标是解决朝鲜冲突，也就是说在朝鲜境内消灭美国军队或者是将他们以及其他国家的侵略军赶出朝鲜。” ^[67] 11月26日，大约30万中国军队开始入朝参战，在军号的激励下，发起人海式攻势，使联合国军猝不及防。两天以后，麦克阿瑟告诉参谋长联席会议：“我们面对一场全新的战争。” ^[68] 2VjiOKb9jlIKiupo6G1K3aYMpv5SGP0MtJIVIjW3Zc/PHO/VzQ2j1vCViAAohvi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