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李德伦:墓碑上那金色的休止符

太行山麓易水河畔,飞花点翠绿草如茵。2002年6月21日上午,往日安谧幽静的华龙皇家陵园,被“命运”顽强的“敲门”声惊醒。激越昂扬的旋律盘桓飘荡,牵引着一位中国音乐家不朽的乐魂。2001年10月19日凌晨,李德伦大师的交响人生画上了终止。现在他归去来兮,从此在故园热土下平静地安息。

仿古罗马的四根高大立柱,撑起十米弧形横楣,“文化名人苑”五个金色行书大字舒展洗练,为中国文联主席周巍峙手笔。三千平方米青青草坪的东北一隅,明黄色布幔覆盖着大师墓冢。抬眼看,李德伦挥舞着宽厚的手掌纤细的木棒,大师的艺术风采定格在这巨幅照片上;侧耳听,贝多芬挥洒着澎湃的激情精妙的乐思,先贤的经典华章飞扬在这多情山水间。人们感觉不到普通陵园的那种阴森肃杀,仿佛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露天音乐会。

安葬仪式的隆重与排场,并非用心设计刻意铺陈。几百人自发自愿地聚合,纯粹为李德伦艺术与人格的魅力感召。清晨金光灿烂的太阳一时收敛了它的威力,天低云暗微风习习。难道是李大爷的善良仁厚,感动了大自然的垂怜慈爱?忍看自己年逾古稀的老妻弟妹子女,银丝如雪的同窗挚友、风华正茂的学生后辈,无遮无蔽被烈日灼烤,斯人焉能神定心安?

76岁的周巍峙和王昆夫妇,对老友交往的情景记忆犹新。身处黑暗孤独时,德伦送上的第一个微笑、第一声问候,恰似一炬亮光驱散阴影和寒冷。他用品性、尊严、良心,谱写出优美动人的交响诗;吴祖强和李德伦从1952年一起学俄文留苏深造,在莫斯科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同窗苦读,深厚友谊经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一向温雅持重出口成章的作曲家,此时泪长流声哽咽,对兄长般的李德伦说,您的老朋友、老伙伴,今后将陆续聚到这里,您不会感到孤寂……

面对这一幕特殊场景,我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10月22日。那天,从清晨开始,北京西长安街7号院内一间小小的会议室人越挤越多。音乐周报社和北京市音协共同主办的“李德伦大师追思会”,原定的范围不断扩大。老中青三代指挥家黄飞立、徐新、卞祖善、王恩悌、汤沐海、余隆、谭利华、俞峰、于海等如约或闻讯而至。大师生前好友剧作家黄宗江、乐评人蒋力,同李德伦亲属李燕和张科民母子也来到会场。黑底白字的横幅下面,鲜花簇拥着老人面容慈祥的彩照。

在座最年长的黄飞立老先生同李德伦相识相交最早。“李德伦在上海音专上学时,我们就在一起学习音乐,组建乐队。不单我俩是老朋友,两家人的第二代、第三代也都是同窗好友。”四年前在北京音乐厅,为三位老指挥家举办同贺80华诞音乐会,如今三人先走一人。“我20日在广州临上飞机前,听说李德伦逝世的消息,十分悲痛。”

徐新教授那两天接到很多电话,全国各地乐团纷纷询问北京将为大师举行什么纪念仪式活动。但是李德伦生前说过“我可不愿意让大家围着我转圈”,只能谨遵遗嘱。徐新称李德伦是“新中国交响乐事业的开拓者、奠基人”。全国目前有30多个乐团,发展相当迅猛,这和李德伦长年奔走呼吁分不开。“我是他的学生。他留苏回国后,一边在中央乐团担任指挥,一边在中央音乐学院担任教授,我给他当助教。那时,李德伦常常一上课就是一整天连到晚上,我在食堂给他打来简单的饭菜,他三口两口划下肚又接着上课。”音乐界里指挥家是最团结的群体,“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成立任何学会协会,但无形中存在一个重心,维系着首都和外地的指挥家。在李德伦倡议下,我们在京的指挥家每年春节都要聚会,一直坚持了8年。今年春节,李德伦已经相当衰弱,医生不放他出院,他通过音乐周报总编周国安转达他的歉意,并叮嘱大家不要因为他的缺席而取消聚会。”

卞祖善同大师交往已近半个世纪,“他是我的导师和楷模”。当年,卞祖善在上海音乐学院读书时,曾一度为指挥无法继续学下去而苦恼困惑。他给李德伦写了一封信去,很快在回信中受到鼓励和指教。卞祖善曾经写过有关李德伦的题为《曲高和众》的文章,“我认为这是他一生所追求的目标。交响乐本身是为少数人服务的艺术,但李德伦的理想是让普通老百姓共享。我是他忠实的追随者。”

谭利华因当晚要率北京交响乐团(本书以下的简称为“北交”)去北京大学演出,只能通过电话传声:“大师给音乐界带来的巨大影响和重要作用,将在今后日益显现出来。他是“北交”的顾问,更是我的恩师。”谭利华刚来北京一段时间就住在李德伦家里,两人情同父子。当谭利华办好签证,订好机票准备出国深造时,李德伦对他说:“到国外是给人家锦上添花,留在国内是为同胞雪中送炭,总不能让我们70多岁的人还站在台上指挥。”一番肺腑之言让谭利华毅然放弃了出国的机会。当“北交”面临“砍”还是“保”的生死关头,李德伦亲自找到市委领导恳谈,挽救了“北交”。可以说,“北交”今天的发展与大师密不可分。

那次追思会,在座最年轻的指挥家余隆,最先以音乐的名义表达哀思。大师19日去世,他在21日的音乐会指挥中国爱乐乐团(本书以下的简称为“中国爱乐”)加奏了一首巴伯的《柔板》。“这也许不是艺术上最完美的,但肯定是感情最真挚的音乐。我们的乐手一边拉一边哭,弓子都在颤抖。”余隆对李德伦先生的感情非常深厚。“我们两家是世交。记得1978年,李德伦先生到上海看望我的外祖父(丁善德),我第一次认识他才明白学习音乐必须懂得很多音乐以外的知识。”余隆认为,如果没有李德伦的鼓励支持,北京国际音乐节就不可能走到今天。音乐节现在还使用着李德伦的题字,但他却失去了这位精神上的导师。

汤沐海的父亲已病情危重,他要赶乘午后一点三刻的飞机回沪。临行前他泪流满面:“李德伦先生是我最崇敬的师尊长者,我每次来北京都要到他家坐一坐,聊一聊。他总是谈笑风生,那种豁达乐观会感染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每次走出李家门,我的心情总和去时不一样。那些烦恼焦虑都在我们的对话中得到释放和开解。人都有生来死去。大师这辈子给我们留下了多少美好的音乐,他的艺术成就、人格精神是最宝贵的财富,激励和支撑我们面对困难挫折、失败痛苦。”

在座唯一不是指挥家的黄宗江,他和大师的交情可以追溯到少年时代。老人感觉“自己身心的一部分也随着亲密挚友的仙逝消亡了。这是一种既抽象又具象的、不可言传只可意会的深刻体验”。黄老曾为今年出版的《李德伦传》写序:“我是欣然命笔,舍我其谁!因为我最了解他。”黄老认为称李德伦为中国交响乐之父并不妥当:“交响乐在这块土地生根开花,有很多的基因元素和不同的父本母本杂交嫁接。‘奠基人’‘开拓者’这些名词也太过文雅,我称他为‘开荒的人’,原先中国的交响乐就是荒芜之地,现在的繁荣,李德伦功不可没也。”中国歌剧舞剧院指挥家王恩悌、总政军乐团指挥家于海、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俞峰等,从不同的角度谈论李德伦的功绩。音乐周报总编周国安认为,李德伦大师是中国交响乐事业的一面大旗,他一生最突出的贡献有三个方面:一是队伍的组织建设;二是人才的培养爱护;三是音乐的普及推广。

李德伦的女儿李燕也在会上发了言,她说父亲的言行给予子女终生的影响,不贪恋金钱,不畏惧权势,清清白白做人,坦坦荡荡做事。父亲的内在品质自然地体现在他的音乐性格里,不矫饰不夸张,纯朴平实,完全发自内心。遗憾的是,父亲的《指挥笔记》尚未整理出书,而有关他的音乐思想和指挥艺术的研讨会、纪念音乐会等等,还需从长计议,步步落实。蒋力已泣不成声:“原以为追思会应该开得轻松一些,不要这般沉重,李大爷知道了他会不高兴……如果他在场肯定要给我们说上几句幽默的话挑活气氛,他是一位给所有人带去快乐的人。”

李德伦逝世后,这是北京最早自发举办的、可能也是唯一的追思会,无法对大师光辉的一生进行全面深透的总结。这仅仅是他的亲人、朋友、学生等一群普通人聚在一起说说心里话。时间太短,我们的情意绵长;空间有限,我们的追思无限——安息吧,李德伦大师……

这一年时间转瞬即逝,现在,我们来到了陵园祭奠。中国交响乐团(本书以下的简称为“国交”)俞松林团长和青年指挥家李心草,是当天在排练厅坚守岗位的音乐家们的代表。次日晚,该团将上演李德伦钟爱的柴科夫斯基作品,无尽的追思悲悼在音乐中升华延续……徐新代表老中青几代指挥家,为大师捧一束鲜花;北京交响乐团艺术总监、指挥家谭利华满怀对恩师的情意,庄严承诺,要为中国的交响乐事业继续努力奋斗,做出更大成绩;剧作家黄宗江神情肃穆,一朵白菊寄托哀思;那群相扶相伴的老人,是曾经同李德伦吃一锅饭、睡一张铺的原中央乐团乐队合唱队员;河北等地方交响乐团的音乐家,永远铭记大师给予的关爱和帮助;还有许多的面孔是闻讯赶来的李德伦的“追星族”,那份特殊的情缘,让互不相识的人们变得彼此亲密无间。一位著名心血管专家情绪格外激动,她1951年第一次为李德伦量血压,翌年同赴莫斯科留学,始终关注着大师的音乐与健康。

终于,黄色布幔缓缓地揭开,大师的坟茔露出全貌。李德伦入土的瞬间,他相濡以沫60多年的老妻李珏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哀痛,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像呼唤似阻拦:“等等!等等!”终于,她无力地垂下手臂,放她的夫君归去。铁锹挥舞起落,墓穴填封严实。花岗岩基座上的黑色墓碑,“李德伦”三个大字如同他生前的名片“翻版”,不附加任何称谓头衔,“李德伦”三个字本身就是一座丰碑。立碑人落款非一长串李德伦妻子儿女的姓名,而是“爱你的人们”,五个字的容量无限;墓碑后面李德伦名言掷地有声:“人活着就应该像个人的样子,应该有志气,有所追求向往,要对得起自己的父母,对得起人类,对得起这个世界。”墓碑和后方的黑色仿真指挥谱架,均采用纯黑花岗岩极品“太白青”打造,防磨损经风化,质地坚硬而细腻,光亮澄澈如镜面。一米见方的白色仿真指挥站台上镌刻着墓表:“光阴如同音乐从指间淙淙流过。他把一生托付给了音乐,而音乐回报给他的除了快乐和荣誉,还有痛苦和遗憾。他那双宽厚而有力的双手是多么准确地把握着旋律,却常常无法掌握自己和音乐的命运。然而,只要举起那根纤细的指挥棒,音乐之外的一切喧嚣便归于寂静。”百余字浓缩了李德伦非凡的人生。下面,五线谱低音谱表上标记着一个金色的休止符。但,大师留在人们记忆中的旋律并未休止,他的“灵魂在音乐的水土中开花”,永恒不衰……

陈雄 摄影 BN6hV/7EF7uIsf+HfmUzdx76T51Vw8Nd7ZNgwTnX9wer49TbiS7LmG/nErP93t7K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