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是一种完整的事物——它是智力,是情感,是观察和辨别的能力。
我们多数人必须知道,一场根本的改变是必要的。我们面临这么多难题,因而必须存在一种不同的方式——也许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去处理所有这些难题。并且在我看来,除非我们理解这种变化的内在本质,否则仅仅改革——某种表面的革命——不会有太多的意义。无疑,必要的不是一种表面的变化,不是一种暂时的调整或遵循一种新的模式,而是心智的一种根本转变——一种将会是整体而非局部的变化。
要理解这种变化的问题,首先必要的是理解思考的过程和知识的本质。除非我们非常深入地探究思考的过程和知识的本质,否则任何变化都不会有太大的意义,因为仅仅在表面变化,恰恰是在保持我们试图改变的那些东西。所有的革命起初都是为了改变人与人的关系,创造一个更好的社会、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但是,通过时间的渐进过程,革命应该清除的弊端恰恰以另外的方式在另外一个群体身上重现,从而使同样的陈旧过程得到延续。我们起初要改变,要带来一种没有阶级的社会,而仅仅通过时间、通过环境的压力去寻找,另一个群体就变成了新的上层阶级。那种革命永远不会是根本的、彻底的。
因此在我看来,当我们面对这么多难题时,表面的改革和调整是没有意义的;而要带来持久和有意义的改变,我们必须明白改变意味着什么。我们在环境的压力下——通过宣传,通过必需品,或者通过遵从一种特定模式的愿望——的确发生了变化。我认为,一个人必须觉察到这点:一项新发明,一场政治改革,一场战争,一套戒律——这些东西确实会改变人的心智,但只是在表面上改变。真诚地想要发现“在一种根本的变化中蕴含着什么”的人,毫无疑问,必须深入探究思考的整个过程,即深入探究心智和知识的本质。
因此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与你们一起讨论“什么是心智”“知识的本质是什么”以及“‘知道’意味着什么”;因为如果我们不理解所有这些,我认为我们就不可能找到一种新的处理我们这么多难题的途径、一种新的看待生活的方式。
我们有时候的生活是极其丑陋、利欲熏心、痛苦和琐碎的。我们的生存是一系列的冲突和矛盾,是一种挣扎、痛苦、快乐转瞬即逝和短暂满足的过程。我们受到那么多调整、遵循和模式的束缚,而从来没有片刻的自由,从来没有一种完整存在的感觉;时常会有挫败感,因为时常存在对满足的寻求。我们心神不宁,总是受到各种欲求的折磨。因此,要理解所有这些难题并超越它们,毫无疑问我们必须从理解知识的本质和心智的过程开始。
知识意味着一种积累感,不是吗?知识能够被获得,并且因为它的本质,知识总是局部的,它永远都不是完整的。所以,一切起源于知识的行动也都是局部的、不完整的。我认为我们必须非常清楚地看到这点。
我在犹豫是否要继续下去;因为随着我们谈话的进行,我们想要理解,我们必须彼此交流,而我不确定在我们之间是否存在交流。交流意味着理解——不仅理解词语的意义,而且理解词语之外的意思——不是吗?如果你的心智和讲话者的心智带着敏感在理解中一起运动,那么就存在真正互相交流的可能;但如果你只是听着,想在谈话结束时发现,从知识的角度思考我表达了什么意思,那么我们就不是处于交流中。你只是在等待一种定义,而毫无疑问,定义不是理解的途径。
因此问题出现了:什么是理解呢?理解的心智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当你说“我理解”时,你那样说意味着什么?理解不仅仅是知识性的理解,它不是辩论的产物,它与接受、拒绝和信念没有任何关系;恰恰相反,接受、拒绝和信念阻止理解。毫无疑问,要理解,必须具备一种注意的状态:其中不存在任何比较或谴责的意味,不存在为了同意或不同意而等待我们所谈论事物的进一步发展;所有的意见、所有谴责或比较的感觉都终止或暂停了。你只是在靠听去发现。你采用的是一种探究的方式,那意味着,你不是从某种结论开始。所以,你处于一种注意的状态,是在真正地听。
那么,在这么一大群人中,互相交流是可能的吗?我想要深入这个关于知识的问题,不管多么困难,因为如果我们能够理解知识的问题,那么我认为我们将会超越心智,并且心智在超越自身的过程中也许就没有了局限——即没有努力。因为努力在意识上设置了某种限制。除非我们超越了心智的机械呆板的过程,否则真正的创造显然是不可能出现的;而一个创造性的心智无疑是必要的,由此它就能够处理所有这些不断增长的难题。理解“什么是知识”并超越不完整、局限之物,进而体验创造之物,不仅需要瞬间的洞察,而且需要一种连续的觉察——一种在整个过程中不存在结论的持续探究的状态——而这种持续的觉察,归根结底,就是智慧。
因此,如果你在听,不仅用你的耳朵,而且用一种真正希望理解的心智,一种没有权威、不从一个结论或引证出发、不期望被证明正确的心智去听,并且觉察到这无数的难题,进而看到直接解决它们的必要性——如果这就是你心智的状态,那么我认为我们能够相互交流。否则的话,你将只是听到许多话语。
如我刚才说的,所有的知识都是局限的,并且任何源自知识的行动也都是局部的,进而是矛盾的。如果你从根本上了解你自己——你的行为、你的动机、你的思想和欲望,你就会知道,你生活在一种自相矛盾的状态中:我想要,同时我不想要;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不那样做;等等。心智一直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并且矛盾越激烈,你的行动制造的困惑就越多。也就是说,当存在一种必须应对、无法避免并且你无法逃避的挑战时,你的心智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那种必须面对那个挑战的紧张迫使你产生某种行动,而这种行动产生进一步的矛盾、进一步的痛苦。
我不知道我们每一个人是否清楚我们生活在一种矛盾的状态中:我们谈论和平而又在准备战争;我们谈论非暴力而我们从根本上是暴力的;我们讨论善良而我们不善良;我们谈论爱而我们充满野心、竞争,无情地追求效率。所以,存在矛盾。起源于矛盾的行动只会带来挫败和进一步的矛盾。知识是不完整的,任何源自知识的行动必然是矛盾的。那么,我们的难题就是,找到一个不是局部行动的源泉——现在就发现它,从而产生一种完整、直接的行动;而不说“我会通过某种体系,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发现它”。
你们看,先生们,任何思想都是局限的,它永远不会是完整的。思想是对记忆的反应,而记忆总是局限的,因为记忆是经验的产物。因此,思想是受到经验制约的心智的反应。所有的思考、所有的经验和所有的知识都不可避免地是局限的,所以,思想无法解决我们面临的这么多的难题。你可能试图对这许多的难题从逻辑上进行理智的推理分析;但如果你观察你自己的心智,你就会发现,你的思考受到你的环境——你出生在其中的文化,你吃的食物,你生活的气候,你阅读的报纸,你日常生活的压力和影响——的制约。所以,所有的思考都是局限的,不存在自由的思考。
因此,我们必须非常清楚地知道,我们的思考是记忆的反应,而记忆是机械呆板的。知识永远都是不完整的,因而所有源自知识的思考都是局限的、局部的,从来都不是自由的。因此不存在思想的自由。但我们能够开始去发现一种不是某种思想过程的自由——在其中,心智只是意识到它所有的冲突,意识到施加在它上面的所有影响。
我们说的学习意味着什么呢?当你只是在积累知识和收集信息时,存在学习吗?那是一种学习,不是吗?作为一个工程专业的学生,你学习数学等等;你在学习,在获得关于该学科的信息;你在积累知识,为的是学以致用。你的学习是积累性的、增加性的。那么,当心智只是拿取、增加和获得时,它是在学习吗?还是说学习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事情呢?我说,我们目前称之为学习的累积过程根本不是学习;它只是记忆的培养,记忆逐渐变得机械;而一个像机器一样机械运行的心智,没有能力去学习。一台机器除了增加的意义,永远没有学习的能力。学习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事情,我将试图让你看到这种学习。
一个正在学习的心智从来不说“我知道”,因为知识总是局部的,而学习始终是完整的。学习不意味着从一定数量的知识开始,然后加进更多的知识;那根本不是学习,那只是一种纯粹机械的过程。对我来说,学习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事情:我在每时每刻学习了解我自己;并且“我自己”是非常有活力的,它在活着、运动着,它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当我说“我了解我自己”时,学习就在积累起来的知识中停止了。学习永远不是积累性的,它是一种无始无终的了解的运动。
先生们,问题是这样的:心智能否将自身从这种被称为知识的机械的积累中解放出来?并且,一个人能够通过思考的过程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吗?——你理解吗?——我们都受到了制约。也许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制约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就不存在问题;你是一个奴隶,事情就此结束。但是,如果你开始问自己,究竟是否可能打破这种局限、这种制约,那么你就面临问题;因此你必须深入探究整个思考的过程,不是吗?如果你只是说“我必须意识到我的制约,我必须考虑它、分析它,以便理解和摧毁它”,那么你是在运用力量,你的思考和你的分析仍然是你的背景的产物。所以通过你的思想,显然你无法打破思想本身是其中一部分的制约。
请首先仅仅去看问题,不要问答案或解决的方案是什么。事实是,我们受到制约,并且所有去理解这种制约的思想总是局限的,所以永远不存在一种完整的理解;而只有在对思考整个过程的完整理解中,才会存在自由。困难在于,我们总是在心智的领域内运行,心智是思想的工具,思想有合理的,也有不合理的;而如我们所看到的,思想总是局部的——抱歉我又重复这句话,但是,我们认为,思想会解决我们的难题;而我怀疑它是否会解决。
对我而言,心智是一种完整的事物——它是智力;它是情感;它是观察、辨别的能力;它是说“我要”和“我不要”的思想中心;它是欲望;它是愿望的达成——它是完整的事物,不能将理智与情感分开。我们运用思想作为解决我们难题的一种手段;但思想不是解决我们任何难题的手段。因为思想是记忆的反应,而记忆是作为经验积累起来的知识的产物。认识到这点,心智要怎样去做呢?——你理解这个问题吗?
我充满野心——对权力、地位和声誉的渴望,而我又感到,我必须知道爱是什么。因此我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一个正在追求权力、地位和声誉的人根本没有爱,尽管他可能谈论爱;两者的任何整合都是不可能的,无论他对爱是多么期望。爱和权力无法携手,那么,心智怎么办呢?思想,我们看到,只会制造更深的矛盾、更深的痛苦;那么,在完全不引入思想的情况下,心智能够觉察到这种难题吗?——你理解吗?
先生们,让我再换另外一种表达方式。你们是否碰到过——我肯定你们碰到过——你们突然感知到某种事物,并且在感知的那一刻,你们一点问题也没有了。恰恰在你们感知到难题的那一刻,难题完全停止了。你碰到一个难题,你考虑它,与它争辩,担心它;你运用你思想范围内的一切手段去理解它。最后你说“我再也没有办法了”;没有人能帮助你理解,没有上师、没有书籍帮助你;你独自面对问题,并且没有出路。以你的最大能力探究了问题之后,你随它去了。你的心智不再担忧,不再撕扯难题,不再说“我必须找到答案”;因此心智变得安静,不是吗?而在这种安静中,你发现了答案。难道你有时没碰到这种情况吗?这不是一种多么大不了的事情;伟大的数学家、科学家曾碰到过,而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也偶尔碰到过。那意味着什么呢?心智已经运用了它全部的能力去考虑,已经使尽了思想的浑身解数,而没有找到答案。所以,心智变得安静,不是因为疲倦,不是因为疲劳,不是通过说“我要安静下来以便找到答案”;已经为了发现答案想尽一切办法之后,心智自发地安静下来。存在一种没有选择、没有任何需求的觉察,一种其中不存在焦虑的觉察;并且在这种心智状态中存在感知。唯独这种感知会解决我们所有的难题。
所有的思考都是局限的,因为思考是记忆——作为经验的记忆,作为知识积累的记忆——的反应,因而它是机械的。思考是机械的,所以它不会解决我们的难题。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停止思考,但一种全新的因素是必要的。我们已经尝试过各种不同的方法和体系,各种不同的方式……而它们都没有成功。人类仍然在痛苦;他们仍然在失望的折磨中探索和寻找,他们的悲伤看起来似乎永无止境。因此,必然存在一种全新的、心智不认识的因素——你理解吗?
毫无疑问,心智是认知的工具,任何心智认识的事物都是已知的,所以它不是新事物;它仍然是在思想和记忆的领域内,因而是机械的。因此,心智必须处于一种状态——在那种状态下它感知而不伴随识别的过程。
那么,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它与思想无关,它与识别无关;识别和思想都是机械的;它是——如果我可以这样表达的话——一种感知而别无其他的状态,即一种存在的状态。
先生们,我们多数人都是琐碎渺小的,有着非常浅薄的心智;而一种狭隘、浅薄心智的思考只能导向进一步的苦难。一种浅薄的心智无法使自身深厚起来;它将总是浅薄、琐碎的,总是妒忌他人。它所能做的是,认识到它自身浅薄的事实,并且不努力去改变这个事实。心智看到,它受到制约,并且没有改变这种制约的迫切要求,因为它知道,任何要改变的强制都是知识的产物,而知识是局部的;所以,心智处于一种感知的状态,它在感知“实际是什么”。但是在通常情况下发生的是什么呢?处于妒忌中,心智运用思想去除掉妒忌,从而制造出“不妒忌”这种对立面,但“不妒忌”仍然是在思想的领域里。那么,如果心智感知到妒忌的状态而不谴责或接受它,并且不引入改变的欲望,那时它就是处于一种感知的状态,并且恰恰是这种感知带来一种新的运动、一种新的元素、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品质。
你们看,先生们,言语、解释和符号是一回事,而存在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事情。在这里我们不关心言语,我们关心存在——我们实际存在的样子,而不是把自己幻想成什么精神实体、“阿特曼”等无稽之谈,那些依然属于思想的领域,因而是局限的。重要的是,在我们实际的存在——妒忌他人——中完全感知不到那种妒忌;而只有当完全不存在思想的运动时,你才能感知到它。心智是思想的运动,而它也是其中存在感知而不带有思想运动的状态。只有那种感知状态才能在我们的思考方式中带来根本的改变,那时思考将不是机械的。
因此,毫无疑问,我们关心的是,觉察到心智的这整个过程和这种过程的局限,并且不做出某种努力去消除那些局限;我们关心的是,完全、完整地看到“实际是什么”。而除非所有的思考都终止了,否则你无法完整地看到“实际是什么”。在这种觉察的状态中不存在选择,并且只有这种状态能够解决我们的难题。
新德里,第二次公开演讲
1960年2月17日
我们是否深入探究过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提问者: 觉察和敏感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克里希那穆提: 我怀疑是否存在任何区别。你知道,当你提问时,重要的是你亲自发现事情的真相,而不是仅仅接受别人所说的。因此,让我们一起来发现什么是觉察。
你看到一株可爱的树,树叶在雨后闪闪发光;你看到阳光在水面、在鸟儿的灰白羽毛上闪烁;你看到村民肩负重担走向城镇,并且听到他们的笑声;你听到狗叫,或牛犊呼唤它的母亲。这些都是觉察的一部分,对你周围事物的觉察,不是吗?再走近一点儿,你注意到你与人们、与观念以及与事物的关系;你注意到你如何看待房子和道路;你观察你与人们对你说的话的关系,以及你的心智总是如何评价、判断、比较或谴责。这些都是觉察的一部分。觉察从表面开始,然后越来越深。但对我们多数人来说,觉察停留在某种特定的点上。我们接受噪声、歌声、美或丑的景色,但我们没有觉察到我们对它们的反应;我们说“这个漂亮”或“那个丑陋”,然后就过去了;我们没有深入探究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毫无疑问,看到你的反应是什么,对你自身思想的每一个运动越来越警觉,观察你的心智受到你父母、老师、种族和文化的影响的制约——所有这些都是觉察的一部分,不是吗?
《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
如果你在选择,你就无法完全觉察。
觉察不是某种你必须练习的神秘事情;它不是某种只能从讲话者这里,或者从某个大胡子绅士,或其他人那里学到的东西。所有那些想象都太荒谬了。仅仅去觉察——它意味着什么呢?去觉察,你们坐在那里而我坐在这里;我在对你们讲话而你们在听我讲话;觉察到这个大厅,它的形状,它的灯光照明,它的音响效果;观察人们所穿衣服的各种颜色,他们的态度,他们听的认真程度,他们的抓耳挠腮、打哈欠和厌倦,他们对不能从所听到的话语里面得到某种可带回家的东西而不满;他们对所讲的话同意或不同意。所有那些都是觉察的一部分——非常表面的部分。
在这种表面的观察背后,存在我们所受制约的反应:我喜欢和我不喜欢,我是英国人而你不是英国人。并且我们受到的制约确实非常深,它需要大量的调查和理解才能看清。意识到我们的反应、我们隐藏的动机和受制约的反应,也是觉察的一部分。
如果你在选择,你就无法完全地觉察。如果你说“这是正确的而那是错误的”,那么那种正确和错误取决于你的制约。对你是正确的事情,可能在远东地区是错误的。觉察就是无选择地意识到这一切,它是完整地觉察到你全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反应。而如果你在谴责,如果你在辩护,或者如果你说“我将保持我的信仰、我的经验和我的知识”,那么你就无法完整地觉察。在那种情况下你只是在部分地觉察,而部分的觉察其实就是盲目无知。
看到或理解不是时间的问题,它不是渐变的问题。要么你看到,要么你没看到。如果你没有深深地觉察到你自身的反应、你自身的制约,你就无法看到。要觉察到你的制约,你必须无选择地观察它;你必须看到事实并且不对事实给出意见和评价。换句话说,你必须不带着思想看事实。那时存在一种觉察,一种没有中心、没有边界的注意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已知没有进行干扰……
伦敦,第四次公开演讲
1962年6月12日
觉察是心智的整体的过程,而不仅仅是那种过程的某个碎片。
提问者: 觉察是否意味着一种自由的状态,或者只是一种观察的过程?
克里希那穆提: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们能够理解“什么是觉察”的整个意义吗?请让我们不要急于得出任何结论。我们说的日常的觉察指的是什么呢?我看到你,并且在观察你、看你的过程中,我形成各种意见——你伤害过我,你欺骗过我,你曾对我冷酷无情,或者你曾说好话恭维我——因而有意或无意地,那些都保持在我的心智中。当我观看这种过程,当我观察它时,那只是觉察的开始,不是吗?我也能觉察到我的动机和我的思维习惯。心智能够觉察到它自身的局限、它自身的制约。无疑,这些都是觉察的一部分。说心智能或不能摆脱它的制约,仍然是它的制约的一部分;但观察这种制约而什么也不说,是觉察的一种深化——觉察到整个思维的过程。
因此,通过觉察,我开始如实看到我自己——完整的我自己。每时每刻都注意到它所有的思想、感受和反应——无意识的和有意识的,心智在持续发现它自身行为的意义,这就是自我了解。然而,如果我的理解仅仅是累积性的,那么,那种积累就变成一种阻止进一步理解的制约。因此,心智能不伴随着积累观察自身吗?
所有这些仍然只是觉察的一部分,不是吗?一棵树不仅是树叶、花朵或果实,它也是树枝和树干——是由各种事物来组成整棵树的。同样,觉察是心智的整体的过程,而不仅仅是那种过程的某个碎片。但是,如果心智谴责那种过程的任何部分或为任何部分辩护,或者将自身与快乐的事情认同并且拒绝痛苦的事情,那么心智就无法理解自身的整个过程。只要心智仅仅在积累经验和知识——那是它一直在做的事情,它就没有能力走得更远。这就是为什么要发现新的事物就必须存在对一切经验的死亡,并且为此必须存在每时每刻的觉察。
所有的关系都是一面镜子,在其中心智能发现它自身的运行。关系是一个人自身与其他人之间、一个人自身与物品或财产之间、一个人自身与想法之间、一个人自身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并且,在这种关系的镜子中,只有当一个人能够不带着判断,不带着评价、谴责和辩护去看的时候,他才能如实地看到自己。当一个人拥有某种据以观察的固定的点时,在他的观察中就不存在理解。
因此,完全意识到一个人的整个思维过程,并且能够超越这种过程,就是觉察。你可能会说,如此持续地觉察是非常困难的。当然,它是非常困难的——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无法让一台机器一直全速地工作,它会坏掉,它必须慢下来,休息一下。同样,我们无法一直保持完全的觉察,是吧?不时地觉察就足够了。如果一个人完全地觉察一两分钟然后放松下来,在这种放松中自发地观察一个人自身心智的运行,那么一个人在这种自发中比在持续观察的努力中会发现更多的东西。当你在走路、谈话或读书时,你可以在每一刻毫不努力地、轻松地观察你自己。只有那时你才会发现,心智有能力将自己从它所知道或经历过的全部事情中解放出来;并且只有在自由中,它才能发现什么是真实的。
比利时布鲁塞尔,第四次公开演讲
1956年6月23日
仅仅在一秒钟的觉察中,你就会看到整个宇宙。
提问者: 我发现一直觉察是不可能的。
克里希那穆提: 不要一直觉察!仅仅一点一点地觉察就可以了。请注意,不存在不间断地觉察——那是一种可怕的想法!这种对持续性的可怕欲望是一种噩梦。仅仅觉察一分钟或一秒钟,而在这一秒的觉察中你会看到整个宇宙——这不是一种诗情画意的说法。我们在一闪念中、在某个单独的时刻看到事物;但是,看到了某种事物,我们就想要俘获、抓住它,让它持续——那根本不是觉察。当你说“我必须一直觉察”时,你把它变成了一种难题,而那时你真正应该发现的是,你为什么想要一直觉察——看到它隐含的贪婪和获得的欲望。说“哦,我一直在觉察”,没有什么意义。
伦敦,第三次公开演讲
1962年6月10日
从这种觉察中产生一种不是心智引入的,不是心智拼凑出来的清明。
如果在一场暴风雨过后你坐在一条河的岸上,你会看到河水流过,夹带着很多残枝碎片。同样,你必须观察你自身的运动——跟踪每一个思想、每一个感觉、每一个意图和每一个动机——只是观察它。这种观察也是倾听——通过你的眼睛、通过你的耳朵、通过你的洞察,认识到人类创造的所有价值观念,并且你受到它们的制约;而只有这种全面觉察的状态才会终止所有的寻求。
请务必听清这点:我们多数人认为,觉察是一种需要进行练习的神秘事情,我们应当聚在一起,日复一日地谈论觉察。现在看来,以那种方式你根本没有达到觉察。但如果你觉察到外在的事物——一条道路蜿蜒的曲线,一棵树的形状,另一个人服装的颜色,蓝天下山峰的轮廓,一朵花的精美,一个过路人脸上的痛苦,对其他人的无知、羡慕和嫉妒,大地的美——看到所有这些外在的事物而没有谴责、没有选择,那么你就能乘上内在觉察的潮流,那时你将认识到你自身的反应、你自身的琐碎和你自身的嫉妒。从这种外在的觉察出发,你触及内在;但是如果你没有认识到外在,你就不可能触及内在。
当存在对你心智和身体每一个行动的内在觉察,当你觉察到你的思想和你的感受——隐秘的和公开的,有意识的和无意识时,从这种觉察中产生一种不是心智引入的,不是心智拼凑出来的清明。没有这种清明,任你怎么做——你可以上天入地地进行探求——但是,你永远都不会发现什么是真实的。
萨能,第十次公开演讲
1965年8月1日
谴责是愚蠢的、容易的;但理解是费力的,需要柔韧和智慧。
理解随着对“实际是什么”的觉察而出现。如果存在对“实际是什么”的谴责或与“实际是什么”的认同,就不可能存在理解。如果你谴责一个儿童或自身认同他,那么你对他的理解就停止了。因此,当一种想法或感觉出现时觉察到它,不谴责它或认同它,你会发现,它比以往更广、更深地展现它自己,你进而发现“实际是什么”的整个内容。要理解“实际是什么”的整个过程,必须存在无选择的觉察,一种摆脱了谴责、辩护和认同的自由。当你对“完全地理解某个事物”真正感兴趣时,你会付出你的整个心灵而不保留任何东西。但不幸的是,你通过宗教和社会环境受到制约、教育和约束,进而去谴责或辩护而不是去理解。谴责是愚蠢的、容易的;但理解是费力的,需要柔韧和智慧。谴责,像认同一样,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形式;谴责或认同是理解的一种障碍。要理解一个人陷入其中的困惑和痛苦以及整个世界的这种状况,你必须观察它们的整个过程;觉察和追踪它们所隐含的全部内容,需要耐心、敏捷追踪和寂静。
只有当存在静止——当存在安静的观察和被动的觉察时,才会存在理解;只有那时,问题才会展现它自身全部的意义。我谈到的觉察是每时每刻对“实际是什么”的觉察,对思想的活动及思想的微妙欺骗、恐惧和希望的觉察。无选择的觉察会完全化解我们的冲突和苦难。
马德拉斯,第十一次公开演讲
1947年12月28日
当存在一种无选择的觉察时,就不存在努力。
难道努力不意味着一种将“实际是什么”变成“它不是什么”——“它应该是什么”或“它应该成为什么”的斗争吗?我们在不断地逃避“实际是什么”,去转变或修改它……
只有当不存在对“实际是什么”的准确觉察时,转变的努力才会发生。因此,努力就是“没有觉察”。觉察揭示了“实际是什么”的意义,对这种意义的完全揭示带来自由。因此,觉察就是“没有任何努力”;觉察就是对“实际是什么”的没有扭曲的感知。
马德拉斯,第七次公开演讲
1947年12月30日
一个人必须觉察,通过觉察,一个人会发现自己多么受制约。
提问者: 先生,如果不存在努力,如果不存在方法,那么,任何进入觉察状态的转变,任何进入一个新维度的转换,肯定是一个完全随机的事件,从而不受你就这个话题所说的任何事情的影响。
克里希那穆提: 啊,不,先生!我没有那样讲。(笑声)我说过一个人必须觉察。通过觉察,一个人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受制约。通过觉察,我知道,我们受到了制约。我们从来没有解决那种制约。那种制约是我们存在的垃圾,而我们希望从中会生长出某种非凡的东西,但我恐怕那是不可能的。觉察并不意味着某种偶然事件,某种不可靠的、模糊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了解了觉察的含义,不仅一个人的身体会变得高度敏感,而且整个实体都会被激活,它会被注入一种新的能量。去那样做,你就会看到。不要坐在岸上推测河流,请跳进去随着这种觉察之流一起运动,你会亲自发现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感受和我们的观念异常地局限。
伦敦,第五次公开对话
1965年5月6日
当一个人观察时,觉察发生了……
你知道,集中注意力——集中注意力于某一页书,某种观念、意象、符号等等——就是努力。集中注意力是一种排除的过程。你对一个学生说“不要向窗外看,请注意看书本”。他想要向外看,但他强迫自己去看——看书的页面,因此存在冲突。这种集中注意力的不断努力,是一种排除的过程,与觉察没有任何的关系。当一个人观察时,觉察就发生了——你能做到;任何人都能做到——不仅在外部观察外在的事物——树、人们说的话、一个人怎样认为等等——而且在内部没有选择地觉察,仅仅观察而不进行挑选。因为只有当你挑选、当选择发生时,而不是当存在清明时,才存在困惑。
欧亥,第五次公开演讲
1966年11月12日
觉察是不带有谴责的观察。
提问者: 觉察和自我反省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在觉察中是谁在觉察呢?
克里希那穆提: 让我们首先检查一下,我们说的“自我反省”是什么意思。我们说的“自我反省”指的是,看一个人自己的内心,检查一个人自己。一个人为什么检查自己?是为了改善、为了改变、为了修改;你为了变成某个事物进行自我反省,否则你不会沉溺于自我反省。如果不存在修改、改变以及变成有别于“你实际是什么”的另外某种事物的欲望,你就不会检查你自己。我是愤怒的,因而我反省、检查我自己,为了摆脱愤怒,或修改、改变愤怒。只要存在自我反省——自我反省是修改或改变“自我”的反应的欲望,就总是存在预期要达到的目标;当目标没有被达到时,就存在闷闷不乐,即沮丧。因此,自我反省必然伴随着沮丧。我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当你自我反省——当你为了改变自己而深入调查自己时,总是存在一种沮丧的情绪波浪,总是存在一种你不得不抗争的郁郁寡欢的情绪波浪;你不得不再次检查自己,以便超越这种心情;等等。自我反省是一种其中不存在解放的过程,因为它是一个将“实际是什么”转变到某种“它所不是的事物”的过程。显然,那正是当我们自我反省、当我们沉溺在这种特别行动中时所发生的事情。在那种行动中,总是存在一种积累的过程;“我”在检查某个东西以便改变它,所以总是存在一种冲突和一种挫折的过程,从来不存在一种解放;而意识到这种挫折,就会产生沮丧。
觉察是完全不同的:觉察是不带有谴责的观察。觉察带来理解,因为不存在谴责或认同,而只存在安静的观察。如果我想要理解某个事物,我必须观察,我必须不批评,我必须不谴责,我必须不作为快乐而追求它或作为不快乐而回避它;必须仅仅存在对事实的安静的观察;不存在预期的目标,而只存在当每个事物出现时对它的觉察。当存在谴责、认同或辩护时,这种观察和对这种观察的理解就停止了。自我反省是自我提高,所以自我反省就是“以自我为中心”。觉察不是自我提高;正相反,它是自我——“我”及其癖好、记忆、需要和追求——的终止。在自我反省中存在认同和谴责,而在觉察中不存在认同和谴责,所以,不存在自我提高。在两者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别。
想要提高自己的人永远不可能觉察,因为提高意味着谴责和达成某种结果;然而,在觉察中存在没有谴责、没有拒绝或接受的观察。这种觉察从外在事物开始,处于觉察的状态,与外在事物、与自然接触。首先,觉察到一个人周围的事物,对物体、对自然,然后对人们——那意味着关系——敏感,接下来觉察到观念。这种觉察——对物体、自然、人们和观念敏感——不是由分开的过程组成的,而是一种统一的过程。它是一个人对一切事物,对一切思想、情感和行动的持续的观察——当它们在一个人的内心出现时。由于觉察不是谴责性的,所以不存在谴责;只有当你拥有某种标准——标准意味着存在积累进而自我提高——时,你才会谴责。觉察就是在“我”与人们、与观念、与事物的关系中,去理解自我的行动。这种觉察是每时每刻进行的,因而它不可能被练习。当你练习某种事情时,它就变成了一种习惯;而觉察不是一种习惯。一种习惯性的心智是不敏感的,墨守成规的心智是迟钝、顽固的;然而,觉察需要持续的柔软和警觉。这并不困难;它就像当你对某种东西有兴趣——当你有兴趣观看你的孩子、你的妻子、你种的植物或养的鸟类时,你实际所做的。你没有带着谴责,没有带着认同观察;因此在那种观察中存在完全的交流: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处于完全的交流中。这种事情发生在当你深深地、从根本上对某个事物感兴趣的时候。
因此,在觉察和自我反省的“自我扩展性提高”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别。自我反省导向沮丧,导向进一步的冲突;然而,觉察是一种从“自我”的行动中解放出来的过程;它是去觉察你日常的活动、你的想法、你的行动,并且觉察另外一个人,观察他。只有当你爱某个人时,当你深深地对某个事物感兴趣时,你才能这样做。当我想了解我自己——我的整个存在,我的整个内容而不仅是一两个层面时,显然必须不存在谴责;那时我必须对任何思想、对任何情感、对所有的情绪、对所有的压抑开放。并且,随着越来越扩展的觉察的出现,会存在越来越多的,从思想、动机和追求的隐藏运动中解放出来的自由。觉察就是自由,它带来自由,它产生自由。然而自我反省却培养冲突和自我封闭,因此,其中总是存在沮丧和恐惧。
提问者也想知道是谁在觉察。当你拥有任何一种深刻的体验时,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呢?当存在这样一种体验时,你会觉察到你在体验吗?当你愤怒时,在一刹那的愤怒、嫉妒或喜悦中,你觉察到你嫉妒或你愤怒吗?只有当体验结束时才存在体验者和被体验之物;那时体验者观察被体验之物,即体验的对象;在体验的那一刻,既不存在观察者,也不存在被观察之物,只存在那种体验。我们多数人不是在体验;我们总是处于体验的状态之外。所以,我们问这种诸如“谁是观察者”“谁是觉察者”之类的问题。无疑,这是一种错误的问题,不是吗?在存在体验的那一刻,既不存在觉察的人,也不存在他觉察的目标——既不存在观察者,也不存在被观察之物,只存在一种体验的状态。我们多数人发现,生活在一种体验的状态中是极其困难的,因为那需要一种非凡的柔软,一种迅捷,一种高度的敏感;而当你在追求某种结果,当我们想要成功,当我们有想象中的目标,当我们在算计——那一切带来挫败和沮丧时,那些品质就都被否定了。一个人不要求任何东西——不是在寻求某种目标,不是在寻找某种结果及其暗示——这样一个人是处于一种持续体验的状态;那时每个事物都拥有一种运动,一种意义。没有旧的、烧焦的和重复的东西,因为“实际是什么”从来不是旧的东西。挑战总是崭新的,只有对挑战的反应是旧的。旧的东西产生进一步的残余,即记忆和观察者,观察者将自身从被观察之物——从挑战、从体验中分离出来。
你可以非常简单、非常轻松地亲自体验到这一点。下次当你感到愤怒、嫉妒、贪婪、暴力或任何其他可能的情绪时,请观察你自己。在那一刻或那一秒之后,你称呼它,你给它命名,你称它为嫉妒、愤怒或贪婪;因此你立即就制造出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体验者和被体验之物。当存在体验者和被体验之物时,体验者试图修改体验——改变它,记住有关它的事情等等——从而维持在他自身与被体验之物之间的区分。如果你不给那种感受命名——这意味着,你不是在寻求某种结果,你不是在谴责,你只是在安静地觉察那种感受时。你会发现,在这种感受、体验的状态中,不存在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因为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是一种共同的现象,因而只存在体验。
所以,自我反省和觉察是完全不同的。自我反省导向沮丧,导向进一步的冲突,因为其中蕴含着改变的愿望,而改变只不过是一种修改后的延续。觉察是一种状态,其中不存在谴责,不存在辩护或认同,从而存在理解。在这种被动、警觉的觉察状态中,既不存在体验者,也不存在被体验之物。
自我反省,是一种自我提高、自我扩展的形式,永远不会导向真理,因为它永远是一种自我封闭的过程;然而,觉察是一种真相——“实际是什么”的真相,日常生存的简单真相——能够在其中出现的状态。只有在我们理解了日常生存真相的情况下,我们才能走远。要走远你必须从近处出发;但我们多数人想一蹴而就,想在没有了解近处的情况下从远处开始。当我们理解了近处的事情时,我们会发现近处和远处之间的距离是不存在的——没有距离;起点和终点是一个。
《最初和最终的自由》
如果思想者停止认同、评价和判断,那么就只存在思考而没有中心。
提问者: 我认为,知道我们说的看见和观看是什么意思,是相当重要的。你曾说过,不存在动机或中心,只存在一种过程。一种过程如何能够观察另一种过程?
克里希那穆提: 这像是一种盘问!当然你不是在试图让我落入圈套,并且我也不是试图机灵应对。我们试图做的是去理解问题。问题非常复杂,一两个提问或应答将不足以解决它。而我们所能做的,是从不同的方向来接近它,尽可能耐心地观察它。
所以,问题是这样的:如果只存在一种过程,不存在观察这种过程的中心,那么,一种过程如何能够观察它自身呢?过程是积极活跃地在运动、在变化的,一直处于运动中——而如果没有中心,那种过程如何能够观察它自身呢?我希望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是清楚明白的;否则,我将要说的话不会有什么意义。
如果整个生活是一种运动、一种变迁,那么它如何能够被观察,除非存在一种观察者吗?目前,我们受到了制约从而相信——并且我们认为我们知道——存在一种运动、一种过程,也同样存在一种观察者;因此我们认为,我们与过程是分开的。对我们多数人来说,存在“思想者和思想”“体验者和体验”。对我们来说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把它作为一种事实来接受。但真的是这样吗?存在一种处于思想、思考和体验之外的思想者、观察者或观看者吗?在没有思想的情况下存在一种思想者中心吗?如果你去掉思想的话,存在一个中心吗?如果你根本没有思想、没有抗争、没有获得的要求、没有成为什么的努力,那么存在一个中心吗?还是,中心是由思想——思想感到自身不稳定、不持久,处于变迁的状态——制造出来的?如果你观察的话,你会发现,正是思想的过程制造出了中心,中心仍然是在思想的领域内。而关键点在于,在没有观察者的情况下,观察—觉察这种过程是可能的吗?心智能觉察它自身吗?
请注意,这需要大量的洞察力、冥想和穿透力;因为我们多数人假设,存在一种有别于思想的思想者。但如果你稍微仔细地更深入一点儿,你会看到,思想创造了思想者。正在指导的、作为中心和法官的思想者,是我们思想的产物。如果你真正看它的话,你会看到,这是一个事实。多数人受到制约而相信,思想者与思想是分开的,并且他们赋予思想者永恒的品质;但是,只有当我们理解了思考的整个过程时,那种超越时间的事物才能出现。
那么,在没有中心的情况下,心智能够在行动中、在运动中觉察到它自身吗?我认为它能。只有当存在对思考的觉察,而不存在思考的思想者时,这才是可能的。你知道,认识到只存在思想,是一种多么有价值的体验;而体验到这点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思想者很习惯地在那儿评价、判断、谴责、比较和认同。如果思想者停止认同、评价和判断,那么就只存在思考而没有中心。
中心是什么呢?中心就是“我”,想要成为一个伟大人物,有这么多结论、恐惧和动机的“我”。我们从那个中心出发去思考,但那个中心是由思考的反应建立起来的。那么,心智能否在没有中心的情况下觉察到——只是观察它而不思考呢?你会发现,只是观察一朵花而不给它命名,不将它与其他花比较,不从喜欢或不喜欢出发评价它,是异常困难的。去这样试验一下你会看到,观察某个事物而完全不带入你的偏见、你的情绪和评价,确实非常困难。但是尽管困难,你会发现,没有一种观察心智运动的中心,心智是能够觉察到它自身的。
瑞典,斯德哥尔摩,第三次公开演讲
1956年5月21日
我的关系会经历一场巨大的革命。
我通常带着我的偏见和记忆去看我的妻子,或是某个人。我通过这些记忆去看,我就是从这个中心向外看的,所以,观察者与被观察的事物是不同的。在这个过程中,思想通过迅速的联想,在不断地进行干涉。那么,当我即刻完全认识到其中的含义时,就会出现一种没有观察者的观察。对于树木、对于大自然来说,做到这点是很简单的,但对于人会发生什么呢?如果我以非语言的方式,不是作为一种观察者,看我的妻子或是某个人,会是相当可怕的——难道不是吗?因为我与她或他的关系就完全不同了,它在任何意义上都不是个人的事情,它不再是一件事关个人快乐的事情,因而我害怕它。我可以不带着恐惧看一棵树,因为与自然交流是相当容易的;但与人交流要危险和可怕得多。我的关系会经历一场巨大的革命。以前,我拥有我的妻子,她也拥有我;我们喜欢被拥有;我们生活在我们自己封闭的、自我认同的空间里。在观察中,我去掉了这种空间,我现在处于直接的接触中——我在没有观察者进而没有中心的情况下看。除非一个人完全理解了这整个问题,否则仅仅发展一种看的技术,会变得令人可怕——那时一个人会变得愤世嫉俗及诸如此类。
伦敦,第六次公开对话
1965年5月9日
当不存在观察者时,你就完全清空了过去。
提问者: 如果我们都是那种背景——过去,那么谁是观看过去的观察者呢?我们怎样把过去和说“我在看它”的实体分开呢?
克里希那穆提: 谁是在看过去的实体或观察者呢?那个说“我在看无意识”的实体、思想或存在——无论你称它为什么——是谁呢?
在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之间存在一种分离——真的是这样吗?难道观察者不是被观察之物吗?所以,根本不存在分离!请慢慢地深入探究这个问题。如果你理解这件事情,那么它将是能够发生的最超凡的现象!你理解这个问题吗?存在有意识,同样存在无意识,并且我说,我必须完全了解这个事情。我必须了解意识的内容,并且了解当不存在内容时意识的状态——后者又深入了一步,如果我们有时间的话,我们将深入探究它。
我在看着它。我这个观察者说——无意识是过去;无意识是我出生在其中的种族、传统——不仅是社会的传统,而且是家族、种姓的传统——及整个印度文化的残余,整个人类及其所有难题、焦虑、愧疚等等的残余。我是那一切,并且那就是无意识,是时间——成千上万个昨天的结果,并且存在正在观察它的“我”。那么,谁是观察者呢?——再次,你要亲自找出来——发现谁是观察者!不要等着我告诉你!
提问者: 观察者就是看的人。
克里希那穆提: 但谁是看的人呢?观察者就是被观察之物——请等一下,等一下!女士,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观察者就是被观察之物,两者不存在区别——这意味着观察者就是被观察之物。那么,观察者能拿无意识怎么办呢?
提问者: 什么也不能做。
克里希那穆提: 不,女士,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不能只是将它丢到一边,说“什么也不能做”。如果我是过去的结果并且我就是过去,我无法对无意识做任何事情。你看到那意味着什么吗?如果我无法对它做任何事情,那么我就从它之中解放出来了——啊,不,不,女士!不要这么快就同意,这需要巨大的注意。如果我无法在任何层面上对苦难——身体的和心理的苦难——做任何事情,那么我就完全从中解放出来了;只有当我感到我对它能做某种事情时,我才会受到它的束缚。
提问者: 当我无法对它做任何事情时发生了什么呢?难道过去不就是现在吗?心智被束缚在其中,它能做什么呢?
克里希那穆提: 现在就是过去,是修改后的过去,但它仍然是过去,它将要创造未来——明天。过去,穿过现在,就是未来;未来是修改后的过去。我们将过去分成了现在和未来,所以过去是一种持续不断的运动;虽然经过了修改,但它永远是正在运行的过去。因此,不存在现在!过去始终在运作,尽管我们称之为现在,并试图生活在现在,试图推开过去或未来,说“当下是唯一重要的存在”;然而它仍然是过去——我们将它分为现在和未来。那么,会发生什么——提问者问,当我意识到过去就是我,就是正在检查过去的观察者时;当我认识到观察者就是过去时,会发生什么?——谁将会告诉你?讲话者吗?如果我告诉你会发生的事情,我所告诉你的就仅仅成为另外一种结论,这种结论成为无意识的一部分;你会按照所说的话运行,而没有亲自发现任何事情;当你在等待讲话者告诉你时,你正在做的全部事情仅仅是在积累;那种积累被修改为现在和未来,因而你永远生活在时间的流动中。但是,当你认识到,观察者、思想者就是过去,所以在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之间不存在区分时,在观察者方面的所有行动都停止了,难道不是吗?我们还没有认识到那一点。
提问者: 但时间是一种幻觉。
克里希那穆提: 啊,不,不!时间不是一种幻觉。你怎么能说时间是一种幻觉呢?你将要去吃午饭;你有一所房子,你将要回家;你将要去乘火车,并且这段旅程将要花五个小时或一个小时。那就是时间,它不是一种幻觉;你不能将它解释为幻觉。事实是,无意识就是过去,并且观察者说“我必须清空过去,我必须对它做点儿什么,我必须抵制它,我必须净化它,我必须清除某种令人神经质的制约”等等。因此,他——观察者,行动者——将无意识看作某种与他自己不同的事物。但是,当你非常仔细地看它时,行动者、观察者就是无意识,就是过去。
提问者: 一个人怎样清空过去呢?
克里希那穆提: 你无法清空。当不存在观察者时,你就完全清空了过去。在制造过去的正是观察者;正是观察者说“我必须依照时间来对它做点什么”——这点是最重要的。理解这一点非常重要:当你看一棵树时,存在树也存在你——观察者在看着它;在看它的你,拥有关于那棵树的知识,你知道它是什么物种、什么颜色、什么形状和什么种类,它是否有益;你拥有它的知识,所以,你作为充满关于它的知识的观察者正在看它,就像你带着过去的知识、带着所有的伤害和所有的欢乐看你的妻子或丈夫一样;目前你总是站在观察者和被观察之物这两种不同的地位在看,你从来没有真正地看一棵树,你总是带着那棵树的知识在看。这是非常简单的:看另外一个人——妻子、丈夫或朋友——需要你用一种新鲜的心智去看;否则,你无法看见。如果你带着过去、带着快乐、带着痛苦、带着焦虑、带着他或她曾对你说过的话去看,那些就被继续保持下去;你带着那一切,通过那一切去看,那些就是观察者。如果你能看一棵树、一朵花或另外一个人而不带有观察者,那么一种完全不同的行动就会发生。
萨能,第一次公开演讲
1966年7月10日
如果思想者没有得到理解,那么,他的思考显然就是一种逃避的过程。
毫无疑问,重要的事情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觉察,因为选择带来冲突。选择者处于困惑中,所以他选择;如果他不是处于困惑中,就不存在选择的问题。只有困惑的人才选择他应该做或不应该做什么;内心清楚明白并且简单的人不进行选择,“实际是什么”就是什么。基于某种观念的行动显然是选择的行动,并且这样的行动不是解放;正相反,它只是按照那种受到制约的思考制造进一步的抵制——进一步的冲突。
那么,重要的是每时每刻地觉察而不积累觉察所带来的经验;因为你一积累,你就会仅仅按照那种积累——按照那种模式,按照那种经验——去觉察。换句话说,你的觉察受到你的积累的制约,因而就不再存在观察,而只存在诠释。存在诠释的地方,就存在选择;而选择制造冲突,在冲突中不可能存在理解。
虽然我们讨论了四个星期,在理解我们自身的过程中仍然存在困难,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这种事情;我们没有看到“直接地——不按照任何观念、模式或导师——探索我们自身”的重要性和意义。只有当我们看到,没有自我了解就不可能存在思想、行动和情感的基础,并且自我了解不是想要达成某种目标的欲望的产物时,了解我们自身的必要性才能被感觉到。如果我们通过恐惧、通过抵触、通过权威,或通过带着获得某种结果的愿望,开始探究自我了解的过程,我们会得到我们所期望的结果,但那种结果不会是对自我和自我运行方式的理解。你可以将自我放在任何层面上,你可以称它为高我或低我,但它仍然是思维的过程;并且,如果思想者没有被了解清楚,那么,它的思考显然就是一种逃避的过程。
思想和思想者是同一种事物;但制造出思想者的是思想,因而没有思想就没有思想者。因此,一个人必须认识到制约的过程——即思想的过程。并且,当存在对这种过程的无选择的觉察,当对所观察到的事物既不存在谴责也不存在辩护时,我们看到,心智就是冲突的中心。在对心智和心智运行方式——有意识的和无意识的方式,通过梦,通过每一个言辞,通过思想和行动的每一种过程的理解中,心智变得极其平静;心智的那种平静就是智慧的开端。智慧无法买到,它无法学到;只有当心智是平静的——极其寂静,不是由强迫、强制或约束而造成的寂静——那时智慧才会出现。只有当心智自发地平静时,它才可能理解那超越时间之物。
纽约,第五次公开演讲
1950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