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分牛斗,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花发路香,莺啼人起,珠帘十里东风。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
追思故国繁雄:有迷楼挂斗,月观横空。纹锦制帆,明珠溅雨,宁论爵马鱼龙!往事逐孤鸿。但乱云流水,萦带离宫。最好挥毫万字,一饮拚千钟。
这首词作于神宗元丰三年(1080),当时秦观沿淮扬运河(古称邗沟)至广陵游赏,“泛九曲池,访隋氏陈迹,入大明寺,饮蜀井,上平山堂”(见少游《与李乐天简》)。遍览扬州遗迹,感叹胜景不再,归而作此词。词上阕摹写扬州之富丽,下阕追想隋炀帝奢靡之娱,抒发对其荒淫误国的感慨。
牛斗: 指二十八宿中之牛宿与斗宿。谓牛斗二星乃扬州之分星与分野。就天文言,谓之分星;就地理言,谓之分野。
淮海: 即扬州。《书·禹贡》:“淮海惟扬州。”
万井: 指人口稠密繁庶。井,古制八家为一井,引申为宅院、乡里。
提封: 大凡之意。《广雅》曰:“提封,都凡也。”
珠帘十里: 极言扬州繁华富庶,歌楼舞榭众多。
气如虹: 状人物豪迈俊爽。三国魏曹植《七启》:“慷慨则气成虹霓。”李贺《高轩过》诗:“入门下马气如虹。”
曳: 拖,如“曳裾”,引申为穿戴服饰。
金紫: 原指丞相、太尉、列侯等所佩戴的金印紫绶。唐杜甫《奉寄章十侍御》诗:“淮海维扬一俊人,金章紫绶照青春。”此指达官贵人华丽的服饰装束。
飞盖: 指飞驰的车辆。盖,车篷,代指车。曹植《公宴》诗:“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
迷楼: 隋炀帝所筑,故址在扬州市西北观音山。
月观: 观阁名。《大业拾遗记》:“(隋炀)帝幸月观,烟景清朗,中夜独与萧妃起临前轩。”
纹锦制帆: 以锦缎作船帆。
明珠溅雨: 洒明珠如溅雨一般。《隋遗录》:“炀帝命宫女洒明珠于龙舟上,以拟雨雹之声。”
爵马鱼龙: 指珍奇玩好。南朝宋鲍照《芜城赋》:“吴蔡齐秦之声,鱼龙爵马之玩。”
往事逐孤鸿: 化用唐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寄湖州张郎中》诗:“恨如春草多,事与孤鸿去。”
离宫: 言行宫。《资治通鉴·隋纪四》:“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
最好挥毫万字,一饮拚千钟: 化用宋欧阳修《朝中措·送刘仲原甫出守维扬》词:“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拚,舍弃,不顾惜一切。
秦峰苍翠,耶溪潇洒,千岩万壑争流。鸳瓦雉城,谯门画戟,蓬莱燕阁三休。天际识归舟。泛五湖烟月,西子同游。茂草台荒,苎萝村冷起闲愁。
何人览古凝眸?怅朱颜易失,翠被难留。梅巿旧书,兰亭古墨,依稀风韵生秋。狂客鉴湖头。有百年台沼,终日夷犹。最好金龟换酒,相与醉沧洲。
这首词作于元丰二年(1079),秦观赴浙江绍兴(古称会稽)省亲,游太湖、鉴湖,谒禹庙,憩蓬莱阁,访兰亭,登临唱酬,此词遂作于其间。词中遍写浙中山水胜景,寻访古人之遗迹,并借此抒发怀古之幽思豪情。
秦峰: 即秦望山。《会稽三赋》:“秦望山在会稽南四十里。”
耶溪: 即若耶溪,在今绍兴市东南若耶山下,注入鉴湖。一名浣纱溪,相传为西施浣纱处。
潇洒: 清幽、舒畅。唐李白《游水西简郑明府》诗:“凉风日潇洒,幽客时憩泊。”
千岩万壑争流: 语见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顾长康(恺之)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
鸳瓦: 成偶之瓦谓之鸳鸯瓦。《邺中记》:“邺中铜雀台皆鸳鸯瓦。”简称鸳瓦。唐王涯《望禁门松雪》诗:“依稀鸳瓦出,隐映凤楼重。”
雉城: 即雉堞,城上之女墙。
谯门: 城门楼,用以瞭望敌情。
蓬莱燕阁: 即蓬莱阁。燕,通“宴”,谓此阁宜于游乐宴会之用。
三休: 形容楼阁之高。汉贾谊《新书·退让》:“翟王使使至楚,楚王夸使者以章华之台,台甚高,三休乃至。”
天际识归舟: 语见南朝齐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诗:“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
五湖: 指太湖。
西子: 即西施。《越绝书》:“西施亡吴国后,复归范蠡,同泛五湖而去。”
台: 指姑苏台,故址在今江苏苏州西南。
苎萝村: 西施故里,在今浙江诸暨南门外五里,位于苎萝山下。《吴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越)国中得苎萝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郑旦。”
梅巿: 即梅福。《汉书·梅福传》:“梅福,字子真,九江寿春人也。少学长安,明《尚书》《穀梁春秋》,为郡文学,补南昌尉。……是时,成帝委任大将军王凤。凤专势擅朝……福孤远,又讥切王氏,故终不见纳……至元始中,王莽颛政,福一朝弃妻子,去九江,至今传以为仙。其后,人有见福于会稽者,变名姓,为吴市门卒云。”旧书,指梅福所习之《尚书》《穀梁春秋》等古籍。唐张籍《送李评事游越》诗:“梅巿门何在,兰亭水尚流。”
兰亭: 在今浙江绍兴西南二十七里,王羲之作《兰亭集序》处。兰亭古墨:指王羲之所书之名帖《兰亭集序》。
狂客: 即贺知章。《旧唐书·文苑·贺知章传》:“(贺)知章晚年尤加纵诞,无复规检,自号四明狂客。”
鉴湖: 即镜湖,在浙江绍兴。唐李白《对酒忆贺监二首》诗其二:“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敕赐镜湖水,为君台沼荣。”
夷犹: 原意为迟疑不进,此有逍遥意。
金龟: 唐代官员佩饰之一种,三品以上龟袋用金饰,称为金龟。金龟换酒,事见唐孟棨《本事诗·高逸》:“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
沧洲: 犹言水滨,指隐者所居之地。《梁书·张充传》:“飞竿钓渚,濯足沧洲。”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词中西园为王诜延请苏轼诸名士燕游之所。王诜,字晋卿,尚英宗第二女魏国大长公主,为驸马都尉。刘克庄《西园雅集图跋》云:“本朝戚畹,惟李端愿、王晋卿二驸马,好文喜士。世传孙巨源‘三通鼓’、眉山公‘金钗坠’之词,想见一时风流酝藉。未几乌台鞫诗案,宾主俱谪。”元祐八年(1093)九月,高太后崩,哲宗亲政,苏轼等再次被谪。词中“重来是事堪嗟”,指当时西园之冷落而言。
秦观于翌年三月被遣离京,此词即作于哲宗绍圣元年(1094),结句“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正是当时失落心情的写照。词中上阕记昔日游观之事。换头“西园”三句,极写灯火车骑之盛。与下文重来感旧形成对比,则备感凄清。此词炼字琢句,精美绝伦,用笔空灵动荡,将感伤失意之情以温婉平和之笔出之,余韵无穷,乃淮海词中上乘之作。
冰澌: 流冰。《花草粹编》卷二载李子正《梅苑·减兰十梅序》:“花虽多品,梅最先春,始因暖律之潜催,正值冰澌之初泮。”
溶泄: 形容水摇晃、荡漾的样子。
金谷: 古地名,在今河南省洛阳市东北。西晋石崇筑园于此,宾客游宴其中,世称金谷园。
铜驼巷陌: 《太平御览》卷一五八引陆机《洛阳记》载:“洛阳有铜驼街。汉铸铜驼二枚,在宫西南四会道相对。俗语曰:‘金马门外集众贤,铜驼陌上集少年。’”唐刘禹锡《杨柳枝》诗:“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
长记误随车: 化用唐韩愈《嘲少年》诗:“只知闲信马,不觉误随车。”
柳下桃蹊: 语见《史记·李广列传》:“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西园: 指汴京王诜之花园。
兰苑: 园林的美称,此指西园。
是事: 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一:“是事,犹云事事或凡事也。”
奴如飞絮,郎如流水,相沾便肯相随。微月户庭,残灯帘幕,匆匆共惜佳期。才话暂分携。早抱人娇咽,双泪红垂。画舸难停,翠帏轻别两依依。
别来怎表相思?有分香帕子,合数松儿。红粉脆痕,青笺嫩约,丁宁莫遣人知。成病也因谁?更自言秋杪,亲去无疑。但恐生时注著,合有分于飞。
此词为席间应歌之作,语言浅白,且杂以俚语,一如柳永词之作风,较少游其他作品更为朴拙。然其词淡语有味,浅语有致,款款传递出儿女分别时缠绵不尽的柔情。
佳期: 原指与佳人约会,后指幽欢之日。
双泪红垂: 即红泪双垂,言别时伤心欲绝。
画舸: 即画船。
合数松儿: 指成双作对的松子。分香帕子、合数松儿皆别后寄赠之物,以寄托相思之意。
脆痕: 指女子娇嫩面庞上的泪痕。
青笺: 青色的信纸。古代蜀笺有十色,又有深青和浅青两种。
嫩约: 指不牢固的誓约。
于飞: 比翼而飞,喻夫妇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