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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1709年春,伯特兰·佩里首次漂洋过海来到圣彼得堡。

他从纽卡斯尔出发,乘坐老字号客轮“梅丽号”而远赴行程,此船经常往来于澳大利亚和南非的诸多港口。

下船前,苏德兰船长紧握着佩里的手,为他祝福,希望他在那个可怕的国家一切平安,祝愿他早日回归故里。伯特兰向船长表示了感谢,就踏上了那片土地,——奔向那异邦之城、那广袤之国而去;那里,艰苦的工作和异乡之孤苦在等着他,甚至,可能还有英年早逝。

伯特兰年仅34岁,但阴郁而忧愁的面容和两鬓之白发,令其显得都上45岁了。

在港口,俄国沙皇的使臣和英国国王之领事双双到场迎接。

彼此间略略寒暄了几句干巴巴的场面话,之后也就各自辞别而去:沙皇的使臣赶回家喝他的荞麦粥,英王之领事归往自己的办公寓所,而伯特兰则被带去一个靠近海军军需库的下榻之处。

居所倒也幽静、宽敞和干净,就是过于清静和闲适了些,令人不免忧郁苦闷。萧瑟阴冷的海风扇拍着威尼斯样式的窗子,抢进屋来,寒气阵阵逼人,越发显得孤寂凄凉。一张低矮而结实的案几上,摆着一封盖有几枚印戳的公文。伯特兰拆开公文读了起来:

奉全俄之君主神圣沙皇之诏命,科学管理委员会恭请英吉利海洋工程师伯特兰·拉姆斯·佩里之光临,我等于科学管理委员会运河司敬候阁下台身,鄙司所在于绕城大街之显要建筑是也。

沙皇陛下圣意浩荡,于沟通顿河与奥卡河间工事之雄图大计甚为关切——事关伊万湖、萨奇河及乌纳河诸水体间之换接通达——是故,诚望阁下速至鄙司,以善策谋勾勒之事。

虽则阁下当可即日速来科学管理委员会,然因远洋航程之艰辛,权且稍作歇息,如此方使身心俱得滋养调和。

此令自科学管理委员会之主席、主司令暨大法官:

根尼赫·沃尔特曼

伯特兰手持信函,置身于宽大的德式沙发中,不经意间竟睡了过去。

屋外起了风暴,急切地烈烈袭来,推搡得窗扉呜咽直响,惊醒了梦中人。街上昏暗一片、人迹空无,密密麻麻地飘着厚湿的雪花,一阵紧过一阵。伯特兰点上了灯,就案而坐,案几正对着那不堪重负哀嚎呻吟的窗户。一时无所适从,不由神思踌躇。

时间漫漫而逝,夜色姗姗来迟。偶然间,伯特兰一阵恍惚,猛地回过头来,心生向往,犹似身在故乡纽卡斯尔的家中,而那窗外景色如故——人声鼎沸、温暖和煦的港湾,天际尽头,欧罗巴大陆之一隅,隐隐约约依稀可辨。

只是,那屋外的劲风、夜色和飘雪,还有这屋内的凄凉和孤寂,——无不在向伯特兰晓示,如今他已然是栖身于这广阔的异域空间。

心事积重、流连忘返,唯愿不再记起,可却偏偏飘然而至,惊扰了美好的畅想回忆。

梅丽·卡尔波隆特,他那年方二十的未婚妻,想来,如今正身着轻盈的短衫,插一抹洁白的丁香,在纽卡斯尔条条青草芬芳的街道穿梭漫步。兴许,别的男人正牵着她的小手,在耳边亲昵温存,信誓旦旦地吞吐着爱情的花言巧语——,于此,伯特兰显然是永远也不得知晓的了。他在大海上漂游了两个星期才来到此地,而这期间,他那脑袋充满幻想、内心狂热躁动的梅丽,会安分守己地不做点什么吗?

难道,世上竟有那样的女子,与自己的丈夫天涯相隔、容颜不见,五年或者十年,仍痴情不改、苦恋相候?恐怕未见得。倘若果真如此,那这皇皇大千世界早就处处祥和安宁了。

假使人走茶不凉、别离情无恙,那么,举手则能揽天、抬步即可登月了!

伯特兰给烟斗添上了产自印度的烟草。

“不过,梅丽是对的!她干吗随随便便地就嫁给一个批发商,又岂能跟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海员就了事?她多么聪明机巧,直令我魂牵梦绕……”

伯特兰暗自思量,思绪缓缓,内心越发地清晰和明了。

“我的小梅丽,你当然是绝对有理的……你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青草味儿,我又岂能忘怀。记得你曾说过:我的男人,当如那神圣的征服王伊斯坎达尔,要像那席卷四野的铁木尔大帝,或似那桀骜不驯的匈奴王阿提拉。就算是个海员,也须比得上伟大的航海家亚美利哥·韦斯普西……梅丽,你知道的可真多,简直是个女中豪杰!……你真是再正确不过了:对你来说,如果丈夫比生活还重要,那你要的男人,可不就得比生活本身更有意思也更为罕见!如若不然,你岂非要成天都愁眉苦脸起来,那样的不幸结局,还不得把你给憋死。”

伯特兰狠狠地吸了几口烟,长长地吞吐着烟雾,自言自语道:

“是啊,梅丽,你就是心智开得早,太过机巧玲珑了些!而我,恐怕本就不配拥有这样的妻子。不过,能够时常抚摸着这样一颗聪颖的小脑袋,那感觉实在是美妙难耐!一想着,自己妻子的发辫下藏着颗火热欲飞的心灵,内心就莫名地激动愉悦!……既如此,那咱们就走着瞧吧!……为了争口气,我可是远涉重洋来到这无限忧伤、万分凄凉的巴尔米拉城!威廉区区的那封来信,又岂能决定我的命运,不过,倒是对我拿定主意,起了些作用……”

伯特兰冻得快僵了,打算上床睡下。正当他想着梅丽并言语连连之时,圣彼得堡上空,袭来铺天盖地的暴风雪,接着,阵阵撕扯楼宇,片片呼啸而过,令居室越发地阴冷冰寒。

伯特兰蜷缩在床,紧紧地裹着棉被,上面再搭着海军硬邦邦的呢子大衣,不停地哆嗦,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难以停歇,赫然间心神失守,徐徐浸透那具干瘦精健的躯体。

屋子外,寒风凛冽,刺耳惊心,恰似坚冰袭船,道道甲板片片断裂;伯特兰努力张开双眼,欲侧耳倾听,可却难抵内心的酸楚,意识渐渐模糊,便就睡了过去,是夜再也没有醒来。 l1+ZQesDP5ZG3IVoRl4yngoe5ZwUrD73k2HOjpU/JUobNYHMs4fXeqkWmjs5qI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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