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初,油田已经开采近6年,开采形势却每况愈下。当时,大庆油田初步探明地质储量26亿吨,可采储量10亿吨。但作为大型陆相砂岩油田,大庆地质情况复杂异常,具体开发起来更是变数颇多。原油采收率一度不到5%,长此以往,将对油田带来极大破坏。照此下去,油田不仅出油量塌方式下降,油田本身也会被水淹没。大庆的发展牵动着每一个大庆人的心,更煎熬着王启民的心。“温和注水,均衡开采”走进了死胡同。油田领导决定召开技术大会。会上,各路工程技术人员广开言路,各抒己见。大家议论纷纷,相持不下。这时,多年埋头现场搞实验的王启民不顾自己还是普普通通的技术人员,他力排众议,提出“温和注水难温和,均衡开采不均衡”的看法语惊四座,并通过一连串数据和比喻指出“温和注水、均衡开采”的弊端。大庆油田地下构造千差万别,有富油层,也有薄差油层,怎么能以同一个水平开发呢?在前期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基础上,王启民经过反复实验、科学推论得出了结果:每口井都有数十个油层,每个油层厚薄相差很大,各层吸水多少也不同,呈典型的非均质特点,要人为达到注入水都均衡推进是违反客观规律的。厚油层就像大个子运动员,体力好,跑得快;薄油层、差油层就像体力差、跑得慢的小个子运动员。要想让他们齐头并进,必然事倍功半。应该能快则快,该慢则慢。他将结果用12个字做了总结,要保证油田可持续高产,那就必须“因势利导、逐步强化、转移接替”。
王启民的建议得到了油田领导的充分肯定,一场更大规模且更长久的实验就此展开。1970年,在油田领导支持下,王启民牵头,到中区西部进行接替稳产试验,以不断提高开采技术,从而实现长期高产稳产。
王启民带领试验小组的全体成员,开赴试验现场,在采油前线搭起帐篷,在不到9平方公里的试验区里开始了十年漫长的接替稳产试验。在3000多个日日夜夜,他和现场的工人一道施工作业,逐井取样化验、分析数据,常常通宵达旦。夏天,饱受蚊虫的叮咬,烈日的曝晒;冬天,经受寒冷的侵袭、潮湿的侵扰。风湿病又开始加重,他的腰渐渐变得僵硬弯曲。大庆的冬天寒冷而漫长,当时,帐篷里用来取暖的仅有一个小火炉。小火炉生起来的时候,地下的冰雪便开始融化,升腾起点点滴滴小水珠。本来就阴冷的屋子,因潮气的助阵,愈加寒冷难耐,床是冰冷的,被子是湿漉漉的,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潮乎乎的。渐渐地,王启民的关节开始不听使唤,每动一下,便会发出“咔咔”的声响,全身就开始疼痛难耐。当难忍的腰痛袭来时,他便会面色惨白,头冒虚汗,这时的他只有紧蹙眉头,咬紧牙关,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往嘴里塞止痛片。待药力生效,疼痛稍有缓解,他就又开始工作。
医生检查后,诊断为严重的风湿病,一生难以治愈,绝对不能再在野外工作了,必须马上离开试验现场。可他已魂系试验现场,怎么可能离开呢?试验在不断地进行,风湿也在不停地加重,后来竟发展为类风湿强直性脊椎炎,渐渐地走路都直不起腰,风湿病还引起了眼睛虹膜发炎,领导和同事们都劝他再去治治病,他回答说:“我是组长,整个试验方案和试验过程就我最了解,我怎么能离开呢?现在让我离开,到哪也安不下心来,不但养不了病,反而会使病情更加严重,让我离开试验现场还不如让我死!”不得已,只好让他继续工作。
朔风阵阵,飞雪漫天,踏着冰雪的旋律,春节来到了。试验组的同事都纷纷回了家,帐篷里静悄悄的,王启民倒觉得这正是看资料、分析问题的好机会,于是他断然留了下来。就在举国新桃换旧符之际,他拥着同事们的三床棉被,借助微弱的灯光,专注地分析着一条条曲线,描绘着一张张图表。凛冽的寒风裹着鹅毛大雪,淹没了远处的灯光和喜庆的爆竹,他不时哈着热气,舒展一下僵硬的腰身,这个本该阖家团圆的夜晚,王启民却雕塑般一直工作到黎明。
那段时间里,王启民仿佛着了魔似的,一头就扎进井场,与同事们一起观察、分析、实验。失败了,再实验;又失败了,继续实验。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真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全身心地投入在了实验之中。
在一些人的想象中,大庆下面好像有一条石油河,一口井打下去,原油便会呼呼往上冒。实际上,大庆的地层下面全是一层层的岩石,石油就渗透在其中一些岩石中。所以石油地质工作者身在地面,心在地层。从地层有多厚、油层有多少、范围有多广、埋藏有多深,到油水如何运动、如何分布,不同层的流速有多快、压力差异有多大、温度有多高,各种参数如何变化等,都要精心收集,占有庞大复杂、难以计数的第一手资料,而且还要经过实验室各种参数的测定、模拟试验和数模计算及物理、化学分析,从而准确认识、掌握千米以下油、气、水的动态规律。
就这样,王启民和同事们穷10年之功,将中区西部油田的单井资料收集整理了8种,用近1万个原始数据绘制出了油田第一张“高含水期地下油水饱和度图”。
“地下原来是这个样子啊,这小子有双透视眼呃!”
“这怎么像是他钻进地底下溜达一圈后画的图呢?了不起,了不起!”
“是不是胡扯啊?他画成这样,地下就是这样了?谁也没钻进去看过。”
……
什么时候,都有不同的声音。这些年,王启民好话赖话听得多了,也根本不往心里去。他自有他的伯乐,他的伯乐,就是和他一起奋战的团队;他的伯乐,就是他不同时期的领导;他的伯乐,更是默默奉献在石油战线上的数以万计的石油工人!
有了这张图,大庆油田的地下样貌,第一次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从这张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平面上纵向油水分布状况。依据油水分布状况和室内模拟试验结果及大量的现场试验,王启民找到了油田不同含水期的开发规律和稳产的办法!
图出来了,画得对不对,有啥科学依据,那就让井“说话”吧。一个试验组依据此图,选择残余饱和度比较高的两口井,进行层系补孔,施工后立即取得了效果。一口几乎废弃的井,日产量达到40吨,含水降到20%;另一口井,从日产量50吨增加到130吨!
王启民团队在中区西部“分层开采接替稳产”的试验和他的“高含水期地下油水饱和度图”,在油田开发史上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它们的引路作用。然而,这一切成绩的取得,王启民和试验组同志们付出的艰辛,人们不可能知道,也很难想象。
1976年,在国家统计局年报上,出现了一行闪光的数字,大庆油田年产原油5030万吨!这个数字表明,大庆油田跨入了世界特大型油田的行列,而且开创了中国石油工业发展的新纪元。
当时有关资料这样表明:“大庆以成倍增长的出口原油为国家换回了大量外汇,最高年份全国每100元外汇额就有大庆人创造的14元。”
望着“5030万吨”这几个数字,王启民已经不再兴奋。因为,他比别人更早地预测到了这组数据。他知道,接下来的任务,对科技工作者来说,更加艰巨。5000万吨,能稳产多久?大庆油田,能开采多久?大庆没油了怎么办?这些问题,不仅牵动着国家领导人的心,也关系着大庆油田的命运,更是一代科技工作者的终生科研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