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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拥有更少,照样生活

物质财产是我们内心世界的外在显现。环顾四周,在我们家中,恐惧、苦恼、不安,都有具象化的体现。美国每个家庭平均拥有30万件物品。人们以为这些物品会带来快乐,但种种研究表明,恰恰相反,我们变得焦虑、痛苦、不堪重负。尽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快乐,但我们仍旧饮鸩止渴,无视消费的真实代价。

悬挂在每件新货品上的价格标签只展现了冰山一角,我们要为一件物品付出的真实代价远超它的售价。储存、维护、清理、洗涤、充电、装饰、补给燃料、换机油、换电池、修理、重新粉刷、照料、保护,每一样都是花费。当然,还有在做完上述一切之后,换个新的。这还不算更加难以量化的感情和心理成本。如果把这些花费都加到一起,一件物品的实际开销根本不可估量。所以,在让一件物品进入我们的生活之前,我们一定得仔细挑选,因为我们着实负担不起来者不拒。

我们确实负担不起,无论是从字面意义上还是从比喻意义上。但是我们并没有选择延迟满足或暂时放弃,而是选择了借贷。每个美国人的钱包里平均约有4张信用卡。十分之一的人拥有十张以上经常使用的信用卡。每张卡的平均欠款金额为1.6万美元。

极简主义能让我们超越物质,为生活中更重要的无形事物留出空间。

情况还在不断恶化。2020年疫情之前,80%以上的美国人就已债务缠身,全美消费债总额超过14万亿美元。事到如今,我们终于听到一些略带悔意又似是而非的心声:我们花在鞋子、珠宝和手表上的钱比花在高等教育上的更多;我们的房屋不断扩大,在过去50年中面积增大了一倍,房子里的电视比人多;每个美国人一年平均会扔掉重达81磅 的衣服,其中有95%可以回收利用;社区里的购物中心比高中更多。

说到高中,你知道有93%的青少年视购物为最佳消遣吗?购物也能算消遣?似乎的确可以。因为我们每年花在非必需品上的开销达到1.2万亿美元,换言之,我们每年花了超过1万亿美元购置我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你知道花掉1万亿美元需要多久吗?假设我们出门之后,每秒花掉1美元,按这样推算,1美元,2美元,3美元……花掉1万亿美元需要31000年。事实上,假如你从佛祖诞生之日起每天花掉100万美元,直到今天你也都没花光1万亿美元呢。

看到这些数字,约一半美国家庭没有存款还会让你意外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当中超过一半的人在失去收入之后手里的钱撑不过一个月;62%的人存款低于1000美元;将近一半的人凑不出400美元的应急资金。这不是单纯的收入问题,而是同时影响低收入和高收入人群的支出问题。“在年收入位于10万到15万美元区间的家庭中,有近四分之一承认,一旦月收入只有2000美元,他们就会陷入极大的困境。”鉴于60%的家庭会在未来一年中经历“财务冲击”,这些债务就变得触目惊心。在2020年经济低迷期以前,情况便已然如此;这场危机不过令我们的困窘大白于天下而已。

然而,我们还在继续花钱,消费,扩张。新建住宅的平均面积正迅速逼近3000平方英尺。房子有了多余的空间,但这也并不能阻止我们在全国各地建立超过52000套仓储设施,比星巴克门店数量的6倍还多。

房子和储藏室的面积都在增大,但我们的车库还是停不下一辆车,因为它早就被塞得满满当当——闲置的体育用品、健身器材、露营装备、杂志、DVD、激光唱片、旧衣服、废旧电器和家具,从地面堆到天花板的盒子箱子里还装着各式杂物。

别忘了还有儿童玩具。美国儿童只占世界儿童总数的3%,却消费了全球40%的玩具。你可知道,每个孩子平均拥有200件玩具,但每天只会玩12件?而且,最近一项研究证实了家长们早就知道的事情:拥有太多玩具的儿童更容易注意力分散,无法享受高质量的游戏时间。

作为成年人,我们也有让自己分心的玩具,这毫无疑问。如果全世界都像美国人这样持续无节制地买买买,我们差不多需要5个地球来维系生活。众人皆知的格言“我们占有的东西,最终占有了我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正确。

然而,事情本不必如此。

有关存在的混乱

很多曾给我们带来欢乐的物什,如今已无用武之地,比如转盘拨号电话、软盘、拍立得相机、卡带、传真机、光盘播放器、寻呼机、掌上电脑、长草娃娃、菲比精灵。尽管已经过时,但出于虔诚的怀旧心理,我们大部分人还是不愿轻易与这些“神器”说再见。“彼时”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在“此时”留下痕迹。

于是,面对那些家用录像带合集、废弃的翻盖手机、Bugle Boy 阔型牛仔裤,我们不会费力修补,也不会交予回收,而是会将其与其他物品一起束之高阁。我们的地下室、橱柜、阁楼,逐渐都成为废弃物品的炼狱,堆满了“下岗”的杂物。

太多闲置物品的存在意味着我们该放手了。在需求、欲望和技术发生变化的同时,我们所处的世界也在改变。今日为生活增光添彩的物品明日也许就一文不值。因此,我们要有放弃一切的准备,即便是那些今天还派得上用场的工具。若能学会放手,我们便可为这些被遗忘的东西寻到新的家,让它在别人的生活中发光发热,而不是在我们制造的坟墓中蒙尘。

当我们把时间线拉长来看,一切都会过时。百年之后,世界上生活的都是新人类,他们早已抛弃USB、苹果手机或平板电视,告别过去,为未来留出空间。因此,就当下而言,我们必须对带入生活的物质财产负责,必须精挑细选。当这些东西过时,我们准备弃用之时,也需要同等慎重——心甘情愿地放手是最成熟的美德之一。

让我们思考一下,我们如何一路走来,又该如何放手。

过剩

极简生活源于这样一个问题:占有更少时,我们能否过得更好?很遗憾,我,乔舒亚·菲尔茨·米尔本,用了30年才提出这一问题。

我出生在俄亥俄州代顿市,航空工业、放克音乐、100辐条金轮辋的诞生地。从更近一点的新闻中,你还能了解到,这里也是全美的药物滥用之都。很奇怪,回顾过往,我在成长过程中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贫穷。它就像氧气一般,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

我1981年出生在赖特·帕特森空军基地。父亲那时42岁,娃娃脸、一头银发、高大魁梧,是空军基地的一名医生。母亲是个秘书,比他小7岁,金发、娇小身材、烟熏嗓,出生在“沉默的一代”(Silent Generation)的尾声,广岛长崎核爆炸前的几个月。

从这张照片来看,你可能会认为我拥有一个富足的中西部田园牧歌式的童年,对吗?当时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代顿仍处于盛世之末,中西部工业区还没有成为“锈带”;这座城市还没有因“白人大迁移”而元气大伤;蒙哥马利县阿片类药物危机也还没有扩散至迈阿密河两岸。当时代顿被称为“小底特律”,这可是个褒奖。制造业蓬勃发展,大多数家庭都丰衣足食,过着幸福而充实的日子。

然而在我出生后不久,父亲生病了,生活开始分崩离析。他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精神分裂症和双相情感障碍,酗酒使他的病情迅速恶化。在我学会走路之前,父亲开始与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人交谈,甚至建立起真正的关系。随着精神日益变得混乱,他变得暴躁、喜怒无常。我人生第一段有迹可循的记忆便是,在我们位于代顿市俄勒冈区的家中,父亲将一支香烟戳在母亲裸露的胸部摁熄。那时候,我3岁。

经受了一年的虐待后,母亲带着我离开了;与此同时,她开始酗酒。我们搬到代顿市郊以南20英里 的地方,听上去很不错,不是吗?事实恰恰相反。我们以200美元的月租价格租下了一栋摇摇欲坠的复式楼——那栋房子如今已经被木栅栏围起来,随时准备拆掉。这里有流浪猫狗、酒铺、教堂、瘾君子、醉鬼、年久失修的住宅,但并不是一个暴力和危险的街区,只是贫穷而已。

随着处境日益窘迫,母亲的酗酒情况也越发严重。在童年的一段相当长的时间里,我认为钞票有两种颜色:绿色和白色。母亲有时会以50美分的价格卖掉“白色的钞票”以换得“绿钞”去买酒——我那时并不知道她卖掉的其实是食品券。有全职工作时,她还能领到微薄的薪水,但她没有哪份工作干得长久。酒瘾一来,她就连续几天待在潮湿的一居室公寓里饮酒,什么东西也不吃,只是窝在脏兮兮的灰褐色沙发上,一刻不停地喝酒,疯狂抽烟,把自己弄得像烟囱一样。我们的家永远弥漫着由尿骚味、空啤酒罐和劣质香烟混合而成的气味——即便现在我好像也还是能闻到。

每次打开厨房的灯,我都能看到蟑螂四处乱爬——似乎是从隔壁邻居那里爬过来的。邻居是个善良而孤独的男人,一个70多岁的“二战”老兵,似乎拥有能堆满三四套房子的物品,对虫子毫不在意,也许因为他见过比这糟糕得多的东西,也可能是因为这些虫子能跟他做个伴。每用拖鞋拍死一只蟑螂,母亲都会默念出自《马太福音》里的“爱人如己”。但当她喝醉的时候,这句话就会变成“去他妈的邻居”。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这两句话分别出自《圣经》中两个不同的段落,类似《圣经·旧约》和《圣经·新约》之间的差别。

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事实上,她20多岁时曾是一名修女,后来还俗,先后做过空姐和秘书,最终在近40岁时成为一名母亲。她每天都会祷告数次,不曾落下一日,念珠在她手中翻转晃动,她的右手拇指和被尼古丁染黄的食指都磨出了茧。她每次都会念经文以及匿名戒酒会的《宁静祷文》,求上帝助她摆脱忧愁与痛苦,治愈疾病。但无论她怎样诚心祷告,宁静从未降临。

我得手脚并用才能数清家里停电的次数,总之是比邻居家频繁得多。不过没关系,我们只要从隔壁拉根延长电缆就能维持电视的正常运转。冬天停电的时候,家里太冷,母亲会带着我在不同男人家里过夜。在家的时候,母亲整个下午都在熟睡,我则在玩《特种部队》的玩偶游戏。我还记得,每次玩完,我都会仔仔细细地将每个玩偶放回塑料盒,让一切回归整洁有序。这是我混乱生活中唯一可控的事情。“好人”放一个盒子,“坏人”放一个盒子,他们的武器放在第三个盒子里。偶尔会有几个人从“坏”变“好”。

破烂不堪的前门门廊上有道裂缝,曾经用三块木板填补,但后来木板都消失了。门阶上有时会出现食品杂货袋。母亲告诉我,那是圣安东尼听到了她的祷告,为我们带来了食物。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依靠圣安东尼的花生酱、切片白面包还有果酱吐司饼干和水果卷一类的甜食过活。7岁时,我从那个破门廊上摔了下来:一条木板承受不住我即将步入青春期的矮胖身躯,塌掉了,我脸朝下跌到了4英尺下的人行道上。我鲜血淋漓,大哭不止,同时感到奇怪的双重恐慌,既为从下巴流出的血恐慌,也为母亲的反应而恐慌。当我尖叫着跑回屋,双臂胡乱挥舞,不知所措时,母亲仍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独自一人走了两英里去看急诊。那次受伤留下的伤疤至今可见。

我一年级的老师不止一次称我为“钥匙儿童”,我那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大多数时间,我放学后步行回家,一打开门就看到母亲喝晕在沙发上,烟灰缸里还有香烟在燃烧,烟灰自顾自地烧到滤嘴以下一英寸 半。她似乎误解了“全职母亲”(待在家里的妈妈)的含义。

别误会,我母亲是个善良的女人,有一副好心肠。她关爱他人,爱我至深。我也爱她,直至今日我也十分爱她,我非常怀念她,经常在梦里梦到她。她不是坏人,只是生活失去了意义,催生无法遏制的不满。

作为一个孩子,我很自然地认为不快乐是因为缺钱。只要我能挣钱,挣很多钱,我就会开心,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我会拥有一切能给我的生命带来持久喜悦的东西。所以,在18岁时,我没有去上大学,而是进了一家企业,从底层做起,在之后的十年一点点往上爬。从清晨的会议到深夜的销售电话,我一周工作80个小时,为了“成功”营营役役。

28岁时,我拥有了儿时梦寐以求的一切:6位数的薪水、豪华轿车、满衣柜的名牌服装,还有一幢坐落在市郊的大房子,里面的卫生间比住的人还多。我是公司140年历史上最年轻的主管,负责俄亥俄州、肯塔基州和印第安纳州的150家零售店。我的生活被消费所驱使,而我所拥有的一切能填满生活的每个角落。若隔着一段距离观望,你会认为我就是美国梦的代名词。

但在那之后,两件突如其来的事迫使我扪心自问:生命中最重要的究竟是什么?2009年,母亲去世,同一个月,我的婚姻走向终点。

物质财产是我们内心世界的外在显现。

当我开始质疑一切时,我意识到,自己过于专注所谓的成功与成就,尤其是物质上的积累。我或许“实现了美国梦”,但那并非我的梦。当然,也谈不上是噩梦,只是不值一提。奇怪的是,我孜孜以求,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最终却意识到这并非我心之所向。

杂物窒息

在我27岁那年,母亲从俄亥俄州搬到佛罗里达州,终于退休了,靠社会保障过活。几个月后,她被查出罹患肺癌,已经到了晚期。那一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佛罗里达州陪她熬过放疗、化疗的日子,看着她因为癌细胞扩散日渐消瘦,记忆减退,同一年的晚些时候,她终于撒手人寰。

她过世后,我需要再去最后一趟,处理她的遗物。我从俄亥俄州的代顿市飞到佛罗里达州的圣彼得斯堡,到了之后,我看到了能堆满三间屋子的东西,全都塞在她小小的一室公寓里。

这并不意味着我母亲是个囤积狂。即便是,鉴于她拥有敏锐的审美,她可能会成为极多主义的室内设计师。但经过65年的不断累积,她的个人物品确实堆积如山。只有不到5%的美国人被诊断为强迫性囤积症,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余的95%就不会过度消费。我们都会。我们用尽一生的时间收集回忆,紧握不放。母亲便是如此,而我对其中任何一样东西都束手无策。

于是我做了任何一个好儿子都会做的事情:打电话给友好(U-Haul)搬家公司。

我在电话里预定了最大型的卡车。由于需要的车型过大,我不得不多待一天,等这辆26英尺长的卡车到位。与此同时,我邀请了母亲的几个朋友来帮我整理,因为我一个人根本搞不定。

母亲的起居室里塞满了大型复古家具、古画,以及我数不过来的装饰布;厨房里有几百个盘子、水杯、碗,还有不成套的餐具;浴室里的卫生用品可以开一家小型美容用品商店。她的衣橱里满是大量不成套的浴巾、餐巾、沙滩毛巾、床单、毛毯和被子,看起来就像一间旅馆的配套用品。啊,卧室就更不必说了。母亲为什么会在卧室衣柜里塞了14件冬季大衣?14件!她住在距离海滩半英里的地方!简言之,母亲的物什超出我的想象,对于如何处置,我感到一筹莫展。

于是我做了任何一个好儿子都会做的事情:租下一个储藏库。

我不想把母亲的东西和我的东西混在一起。我已经有一栋大房子、一个很大的塞满东西的地下室。而一个储藏库能帮我存放母亲留下的东西,以便在我假想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某一天,我能用到它们。

就这样,我把母亲的每样东西都打包好。掀开她那安妮女王式床的床帏查看床下时,我发现了四个打印纸的包装盒,沉甸甸的,年代久远,被胶带缠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把它们一个一个拖出来,看到每个盒子上都用黑色粗记号笔标着号码:1,2,3,4。我站在那里,凝视这几个盒子,琢磨着里面可能会装着什么。弯腰,闭眼,深吸一口气,睁眼,呼气。

打开盒子,我看到自己从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的绘画作品、家庭作业和成绩单,我的好奇心彻底失控。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母亲为什么会保留这些无聊的作业纸呢?”但回忆很快席卷而来,答案显而易见:母亲希望抓住一部分的我。她一直紧抓着这些盒子里的回忆,不肯放手。“但是等等!”我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叫了一声,意识到母亲其实在这二十多年中从未打开过这些盒子。显然,她从未碰触过这些“回忆”。这个发现让我第一次弄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们的回忆并不在东西里,而在我们的内心深处。

我们的回忆并不在东西里,而在我们的内心深处。

或许这就是18世纪苏格兰哲学家大卫·休谟所说的:“思想很容易延展到外部事物,并将其与内心印象结合在一起”。母亲根本不需要一直保存着那些盒子,以留住一部分的我——我从来都不在那些盒子里。然而,当我环顾她的公寓,望着她所有的遗物时,我意识到自己正在重蹈覆辙。我没有把母亲的回忆装进盒子里放在我的床下,而是打算把它们塞到一个更大的盒子里,锁好,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我做了任何一个好儿子都会做的事情:打电话给搬家公司取消了之前预约的卡车,然后退订储藏库,在接下来的12天里,将几乎所有的物品出售或捐赠。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收获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

除了意识到回忆并不存在于物品当中,我还对真正的价值有了更深的认识。诚实一点说,我也想自私地将母亲的绝大部分东西留下。可如此一来,这些东西只会被永久地锁住,无法实现任何真正的价值。相反,如果我选择放手,它们还能为别人的生活增光添彩。所以我将母亲的大部分遗物都捐赠给了她的朋友和当地的慈善机构,为它们找到了新家。因为一些人弃如敝屣的东西,或许正是旁人急切所需。我还出售了少许物品,把得来的钱捐给了在母亲放化疗期间帮助过她的两家慈善机构。做完这一切,我也明白了,如果我愿意放手,便可超越自我,奉献更多。

最终返回俄亥俄州时,我只带了几样寄托感情的物件:一幅古画,几张照片,可能还有一两块装饰布。东西少了,我反倒更能享受它们。要是被几十上百件纪念品稀释了其价值,这几样寄情小物就不能给我带来这么多感受了。

我从这件事中学到的最后一点是十分实用的经验。尽管回忆并不存在于物品之中,但物品有时确实能唤醒我们内心深处的回忆。于是,在离开佛罗里达之前,我给母亲的很多遗物都拍了照,带着几盒她的照片回到俄亥俄州,再扫描成电子版存档。

这些照片让我更容易放手,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没有丢掉任何回忆。

总而言之,我必须卸掉肩上的包袱,才能重新出发。

井井有条的囤积者

回到家中,我觉得是时候盘点一下自己的生活了。表面上看,我的生活井井有条。但其实我只不过是个井井有条的囤积者。在临床上,囤积位于强迫症光谱的最远端。作为一个被确诊为强迫症的人,我确实会囤积。但是不同于电视节目里那些将东西丢得桌上地上到处都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平面的人,我以一种井井有条的方式把我的垃圾藏了起来。

我的地下室能为Container Store 做广告了:一排排贴着标签的不透明塑料箱堆放在一起,过期的《智族》和《时尚先生》杂志,皱巴巴的卡其裤和Polo衫,网球拍和棒球手套,从未用过的帐篷和各种“露营必需品”,所有物品都堆放其中,谁知道还有什么。我的娱乐室是个小型Circuit City门店:电影光盘和唱片以专业的字母顺序排列,整齐地挂在墙上,旁边是一台超大投影电视和一套环绕立体声音响,音量开到一半就会违反城市噪声规定。我的居家办公室需要用到杜威十进制系统:从地面延伸至天花板的书架上摆着将近2000册书,大部分我都没读过。我的步入式衣帽间还原了《美国精神病人》(American Psycho)的场景:70件布鲁克斯兄弟牌礼服衬衫,12套笔挺西装,至少50条设计师款领带,10双皮底正装鞋,100件款式各异的T恤,20条同款牛仔裤,足够一个月不重样的袜子、内衣和饰品,全都整齐叠放在抽屉里或是挂在等距排列的木制衣架上。我不断囤积,永不满足,而无论如何清理、整顿、规划,混乱总是溢出了表面。

当然,一切看上去都很不错,但那只是表象。我的生活是一团井然有序的乱麻,但其实我被自己的堆积行为压得喘不过气,我知道必须做出改变。我想要简化。“极简主义”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进入了我的生活。

对我来说,简化以这样一个问题开始:东西少一点,生活会不会变得更好?

这样提问是为了确定简化生活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弄清“怎么做”,更重要的是找出“这样做的原因”。如果生活得到简化,我就有更多时间关注自己的健康、人际关系、财务状况和创造力,还能以一种有意义的方式做出超越自我的贡献。你看,在动手清理衣柜之前,我已经充分理解了简化的益处。

所以,真正开始付诸行动时,我选择从小处开始。我问了自己另一个问题:如果每天丢掉生活中的一样物品,只丢一样,一个月后会发生什么呢?

作为极简主义者,生活中的每件物品都应该发挥作用或给我带来愉悦。否则就应该舍弃。

让我告诉你,在最初的30天里,我丢掉的东西远超过30样,比这多得多。弄清究竟该舍弃些什么,几乎成了一项个人挑战。我在房间、衣橱、橱柜、走廊、汽车和办公室里寻寻觅觅,翻箱倒柜搜寻可以扔掉的东西,只希望留下对生活真正有价值的物品。我逐一审视家中的物件,包括童年的棒球棒、缺了几块的旧拼图以及婚礼华夫饼制作工具,最后扪心自问:“这些东西能为我的生活增添价值吗?”问得越多,我越是干劲十足,也越能得心应手地丢弃。在这个过程中,我越发感到自由、快乐和轻松,发自内心地想要丢掉包袱。半柜子的衬衫最终只留下了几件;存了一整个书房的DVD只留了几张;堆满了抽屉的装饰品也只留下几件。这是个美妙的循环,每重复一次都会让人更充满动力。

母亲去世后的8个月里,我频频造访附近的捐赠中心,舍弃了90%以上的个人物品。混乱归于平静。当时,我的家已经变得空旷了些,但与奉行了极简主义十多年后的今天相比,还是有差距。如果你在当时造访,肯定不会跳起来说:“这是个极简主义者!”而可能会说:“他真整洁!”你还会问我如何与家人一起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如今,我的妻子、女儿和我自己都没有太多的个人物品,但我们拥有的每件物品都真正有益于生活。厨房用具、衣服、汽车、家具,每一样都能发挥功用。作为极简主义者,生活中的每件物品都应该发挥作用或给我带来愉悦。否则就应该舍弃。

随着杂物被清除,我内心更深层次的问题呼之欲出:我何时给物质财产赋予了那么多意义?什么是我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东西?我为何一度欲壑难填?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如何定义自己的成功?

这些都是很难回答的棘手问题。但事实证明,比起简单地扔掉多余的东西,这些问题要有益得多。如果我们不认真严肃地面对这些问题,那么在不远的将来,我们清理过的衣柜又将充满新购买的东西。

在我丢弃东西和直面人生严肃问题的过程中,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十分简单。很快,同事们都察觉到了我的改变。

“你看上去压力没有那么大了。”

“你看起来平静多了。”

“你怎么了?看着和蔼可亲了好多!”

我和最好的朋友瑞安·尼科迪默斯在我俩还是五年级的胖小子时就相识了。他也来问我:“见鬼!你怎么这么快活?”

我便向他道出了极简主义。

“极简主义是什么玩意儿?”他问。

“让我们不为物品所累的一种生活哲学,”我说,“知道吗,瑞安,我想极简主义于你同样有意义,因为,嗯……因为你的生活也是乱七八糟的。”

梦开始的地方

出生在一个机能失调的家庭(那时候“机能失调”这个词还没有流行起来),瑞安·尼科迪默斯有一个和许多人相同的故事开篇——一个不愉快的童年。7岁那年父母离异后,他跟随母亲生活,后来继父加入进来,一家人住在加宽房车里。他目睹了大量吸毒、酗酒和家暴的惨剧,当然,还有经济问题。

尽管还能靠政府失业救济金过活,经济困难仍是瑞安的母亲最大的不如意。对瑞安的父亲来说,钱也是个问题。他是个狂热的“耶和华见证会”信徒,做着粉刷匠的小本生意。虽然买卖是自己的,他还是要竭尽全力才能让收支平衡,日复一日,他既无存款,对未来也没有规划。

十几岁的时候,瑞安暑假大部分时间都在为父亲工作,在极尽奢华的房子里刷墙、贴壁纸,那些房子里有10000平方英尺(约合929平方米)的车库、室内游泳池和私人保龄球馆。瑞安从未想过拥有这样的豪宅,但这一切却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象。

在一个炎炎夏日,瑞安和父亲开始了一份贴壁纸的工作。那是一间位于俄亥俄州辛辛那提市郊区的漂亮房子,不是百万豪宅,却比他父母拥有过的所有东西都漂亮。见到屋主时,瑞安很快体会到这对夫妇的幸福。墙壁上挂着屋主人和朋友们笑脸盈盈的照片,似乎也印证了他们美满的生活。家里的物什,电视、壁炉、家具、服装,占满每个角落。在屋里贴壁纸的时候,瑞安想象自己生活在这里,想象着要是能拥有一个填得满满当当的家,该是多么快活的事。工作进行到尾声,瑞安问父亲:“我要挣多少钱才能生活在这样的房子里?”

“儿子,”父亲回答,“如果一年能挣到5万美元,你或许就负担得起了。”记住,那是20世纪90年代,那时候瑞安的父母一年从来没挣到过5万美元。于是,5万美元成了瑞安未来的基准点。

一个不断变化的目标

高中最后一年,瑞安和我孤零零地坐在午餐桌边,讨论毕业后的计划。

“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米利,”瑞安叫我的昵称,“但我知道,如果能找到一年挣5万美元的法子,我肯定会开心。”

我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于是我们都以此作为目标。1999年,毕业一个月后,我成了本地一家电信公司的销售代表。几年后,我被晋升为门店经理,瑞安则一边给他父亲打工,一边在当地的日托中心兼职。我让他来跟我一起干。我只是在他面前晃晃佣金的支票,他就迅速上钩了。

数月内,瑞安就成了我团队里的金牌销售,他也很快赚到他梦寐以求的5万美元。但还是有什么出了问题——他并未感到快乐。他回顾最初的源头,迅速找到了问题所在——他忘了针对通货膨胀进行调整。也许6.5万的年薪是一种幸福,又或许是9万,或是六位数。也有可能,拥有众多的物什即幸福。不管幸福是什么,瑞安意识到,只要自己达成所愿,就能感到自由。于是,他挣到的钱越来越多,花得也越来越多——皆是为了追求幸福。对瑞安来说,每一次消费都让他离美国梦更近,却离自由越来越远。

2008年,高中毕业后不到十年,瑞安拥有了他“应当”拥有的一切:体面的公司、响亮的头衔、6位数的薪水、管理着几百位员工、每两年换一辆新车。他的“家”有三间卧室、三间浴室、两间起居室——一间他用,另一间他的猫用。人人都说瑞安·尼科迪默斯是成功人士。

确实,他拥有代表成功的诸多装饰物,但同时也拥有了不少外界看不到的东西。尽管挣得很多,他仍然债务缠身。但是他追求幸福的代价远非金钱可以衡量。他的生活充斥着压力、恐惧和不满。当然,他或许看起来成功,但他却深感痛苦,不知道对自己来说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他的生活中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因此,像很多人一样,他试图用物品来填补。名目繁多的物品。他购买新车、电子产品、衣服、家具、家庭装饰品。当银行存款不足时,他刷信用卡来支付昂贵的餐食、酒水和度假账单。他实际上负担不起这样的消费方式——以不属于自己的钱购买不需要的东西。

他想自己终会找到幸福,就在某个转角,不是吗?但物品不但没有填补他的空虚,反而扩大了这道生活的缺口。由于并不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瑞安继续用物品填补空白,继续举债,拼命工作来购买那些并不能给他带来幸福、喜悦或自由的物品。就这样持续数年,一切陷入恶性循环。起泡,冲洗,重复。

下行螺旋

20多岁时,瑞安的生活表面看来风光无限,但在内心深处,他一点都不觉得自豪,他整个人一团乱。在这个时期,酒精开始在他的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每天工作结束前,他都会盘算约谁共度夜晚的欢乐时光。很快,他每晚都离不开酒,半箱啤酒、半打烈酒,有时更多。

从酒吧出来,或是结束公司活动之后,瑞安经常醉醺醺地开车回家。如果第二天早上他还能找到钱包和手机,那就已经算是美好的夜晚了。他经常如此。事实上,在酒驾回家的路上,他的新车至少撞过三回,或许还有第四回,只不过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每辆新车都会在数月内磕碰剐蹭,不知为什么他却从来没有被判过“酒后驾驶”,也算是谢天谢地,他没有伤到过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他记得,在一个情绪极其低落的夜晚,他吐得到处都是,还吐了不止一次,毁了同事起居室的地毯、朋友的生日蛋糕、自己价值1000美元的麂皮夹克,还有他的名声。就在一夜之间,一切有如拙劣情景喜剧中的场景。唯一的差别在于,这是现实生活,每次饮酒他的生活都会走向失控。

问题不只是酗酒,药物滥用使局面变得更加难以收拾。车祸之后几周的某一天,瑞安再次从宿醉中醒来,发现自己的拇指受伤了。无所谓,他想,这还不算太糟。急诊室医生给他开了盐酸羟考酮和对乙酰氨基酚片剂用以缓解疼痛。几个月内,瑞安成瘾了。当无法再次从医生那里开到这种药时,他便通过非法途径购买。盐酸羟考酮和对乙酰氨基酚片剂、维柯丁、奥施康定——一切他能弄到手的阿片类药物。受伤的拇指加上强烈的绝望感,这一切将他的用药量推升至每天20片,有时甚至达到40片。酒精加药物,他每个月要花将近5000美元来自我麻痹,才能承受自己一手创造的生活。

接踵而来的便是服药过量。“我的人际关系糟透了,工作、房子、车子、债务,一切都糟透了,我拥有的一切都很差劲,我的人生一文不值”——瑞安被这样的绝望所击溃,吞下一整瓶药。他并不想自杀,只是想结束这一切。尽管被抢救过来了,但他在精神病院度过了一周,在荧光灯的强光下逐渐恢复清醒。他这一住院,又收到了一堆新的医疗费用账单,他负担不起,于是迅速回到酒精加药片的状态,试图逃离生活本身。

他的人际关系也因他的行为而支离破碎。尽管自己没有意识到,但他当时是个典型的施害者。离婚之后,他欺骗几乎每一任女友。他习惯性地撒谎,对每个人、每件事。为了隐藏秘密,他与所有亲朋好友断了联系,因为他认为自己的现状不堪入目。他不再与家人朋友共度时光,而是和喜欢同类药品的人厮混。

他母亲就住在附近,但他几乎不怎么去看她。他说自己工作很忙,这倒不假,因此他的母亲也表示理解。可事实上,他是在忙于药品、酒精以及自己编造的连篇谎言。

外立面依然漂亮,其下的主体结构却已摇摇欲坠。尽管拥有了大房子、不断更新换代的车子、理想的物质财富,瑞安却无法从中找到任何意义;他的生活缺乏目标与热情、价值与方向、满足与爱。起初是缓缓下沉,尔后是急速下坠,他的生活支离破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如今,每天早上浴室镜子里盯着自己的男人,已不再是那个梦想赚到5万美元年薪以期拥有幸福生活的年轻人。

瑞安继续每周工作60—70小时,有时甚至达80小时,他牺牲了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物。他几乎从不考虑自己的健康、人际关系或是创造力。最糟糕的是,他感觉自己停滞不前:不再成长,不再超越自我做出任何贡献。

又一个周一,在办公室里,又一场乏味的营销会议结束,我和瑞安站在一个没有窗户的走廊,我问他,如今还会对什么充满热情。一夜宿醉后,他此时呆呆地看着我说道:“我不知道。”他每个月不仅依靠薪水而活,还为了薪水而活:为物质,为并不热爱的职业,为酒精、药品和坏习惯,而生活——那甚至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生活。他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是感到郁闷沮丧。他只是潜在自我的一个躯壳。

一场与众不同的派对

从各方面来看,瑞安的生活跟一个废弃的购物中心没什么两样。经年的过度消费、追逐短暂的快乐,忽视身边人,永无餍足地追求更多,使他内心非常空虚。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一切有意义的事物消失殆尽,只留一具空壳。

然后,年近30之际,他发觉,相处了二十多年的至交好友,也就是我,变得不一样了。他告诉我,这么多年,我头一次看上去真正开心。但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过去的十年里,我们在同一家公司并肩工作,一级一级往上爬,我也确实跟他一样过得苦不堪言。不仅如此,我还经历了人生中两个至暗时刻——母亲去世、婚姻破裂。我似乎找不到开心的理由。如此想来,我确乎不应该比他更快活!

于是瑞安做了所有至交好友都会做的事情:请我到一家高级餐厅(赛百味)吃午饭。在我们啃着三明治的时候,他问了我那个问题:“见鬼!你怎么会这么快活?”

接下来的20分钟里,我讲述了自己走向极简主义的艰辛旅程,给他解释我如何用几个月的时间给生活做减法,丢掉杂七杂八的物件,给真正重要的事物腾出空间。

作为一个矫枉过正的问题解决者,瑞安当即决定成为一名极简主义者。面前摆着吃了一半的饭,他抬头看着我,兴冲冲地宣布:“太棒了,算我一个!”他停了一下,看到我一脸困惑的表情,像是在说“啥?”

“我要成为一个极简主义者!”他叫唤着。

“嗯,好的。”我说。

“然后呢,该怎么办?”他问。

我不知道。我没想说服他或是任何人成为一个极简主义者,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给他讲了我在8个月中逐渐减负的经历,但那对瑞安来说太慢了,他想要立竿见影的结果。

过了一会儿,我有了个疯狂的想法:“你上一次不得不直面自己所有的物品,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他问。

“在你搬家的时候。”我说,不到一年之前我自己刚刚搬过家。“那么,我们假装你要搬家,如何?”

于是我们就这么干了。在那家赛百味餐厅,我们决定把瑞安所有的东西打包,就好像他要搬家一样,然后,他只能打开那些接下来三周里自己需要的东西。我们称之为“打包派对”——因为你只要在任何事物后加上“派对”,瑞安就会随叫随到。

那个周日,我开车到瑞安家里帮他打包,衣服、厨房用品、毛巾、电子产品、电视、相框照片、艺术品、洗漱用品,一件不落。我们甚至把床单铺在家具上,令其变得没法用。忙活了9个小时,吃了两顿外卖比萨之后,所有东西都打包好了,整个房间都是硬纸箱的味道。我们坐在他的第二间起居室里,盯着堆起的纸箱子,精疲力竭。天花板距离地面有12英尺(约合3.66米),纸箱堆起来有房间的一半高。

瑞安所拥有的一切,过去十年里他为之奋斗的每一样东西,都被装在纸箱中。盒子堆叠着,每个盒子都贴了标签,以便他需要时能找到:“杂物抽屉”“客厅1号”“厨房用具”“卧室壁橱”“杂物抽屉7号”等等。

之后的21天里,他只打开了自己的必需之物:一个牙刷,床单,上班穿的衣服,他实际使用的家具,锅碗瓢盆,一套工具。只打开了这些对他生活有价值的东西。3周之后,他80%的物品还在盒子里,原封不动。看着这些盒子,他甚至都想不起来大部分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他本以为这些东西会使自己感到幸福,结果并非如此。就在那一刻,他决定放手,将这成堆的纸盒子里面的东西,或捐或卖。

消费本身并无问题,轻率的消费才会带来不良后果。

持续数周的“派对”结束之际,瑞安说他成年以来第一次感到自由:舍弃无用之物,给剩下的东西腾出空间,当这件事做完,他立刻感受到了自由。摆脱赘余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却为接下来几周或几个月即将发生的变化留出了空间。

瑞安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生活,清除了残存物,培养了强大的新习惯,我们将在后文中逐一道来。对他而言,这就好比把那个废弃的购物中心重新改造成一个社区空间,让他的生活回归本原。简化生活的最初几个月,虽然艰难却意义深远。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也可能是有史以来,他第一次超越了自我。他开始关注社区,而不是消费主义;开始给予,而不是索取;开始将注意力投向人本身,而非物质。与此同时,暴饮暴食、唯我主义也逐渐退出舞台,为其他事物腾出空间。尽管并非刻意为之,瑞安也开始明白,自己并不是宇宙中心。

极简主义者

经历了一个月的断舍离之后,随着习惯的改变,瑞安的生活渐入佳境,关注的事都发生了转变。他意识到,只要能寻得有效途径来分享自己的故事,人们或许会从他新得到的满足感中发现价值。他知道我热衷写作已经有段时间了,于是,2010年,我们做了那时大多数年近而立的人会做的事情:开博客。我们将其命名为TheMinimalists.com。

我们的博客12月14日正式上线,不久,值得注意的事发生了,在开博客的第一个月里,访客达到52人!我知道这听上去可能不过尔尔,但我跟瑞安都很兴奋,因为这意味着至少有数十人从我们关于“极简生活”的文字中发现了价值。

很快,更令人瞩目的事情接踵而至,读者数量从52到500,从500到5000,时至今日,我们有幸每年与数百万人分享我们的极简主义理念。这说明,当你能为他人的生活增添价值时,他们会迫不及待地将你的故事分享给亲朋好友,让他们也获益。增添价值是人类的一项本能。

而今,简化生活十年后,被称为“极简主义者”的瑞安和我成功帮助两千多万人“减负”,过上了更有意义的生活——这皆源于人们在一个简单信息中发现的价值:放手很重要,这样我们才能为更重要的事物腾出空间。

何谓极简主义

极简主义始于物品,但那只是个开始。当然,乍看之下,人们很容易认为极简主义的要义就在于抛弃物质财富。清理。简化。淘汰。抛弃。剥离。删减。放手。

若果真如此,那每个人都可以租个大垃圾箱,将废品一股脑丢进去,立刻体验永恒的幸福。然而,就算抛弃了一切,你仍然有可能感到痛苦不堪。当回到空空如也的家中时,你可能会更不好受,因为没有了那些慰藉物。

剔除赘余是这一处方里重要的一味药,但也只是其中一味。假如我们只关注物品,就会忽略更重要的部分。摆脱杂乱不是结果,只是走向极简主义的第一步。诚然,你会感到轻松,但舍弃所有物并不会带来持续的满足感。

这是因为,消费本身并无问题,轻率的消费才会带来不良后果。要改变这一点,我们可以在每天做决定之前更加深思熟虑一些。我们确实都需要物品,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拥有的物品,无论从质量上还是数量上来说,都应该恰如其分,不符合这一点的就该舍弃。这才是极简主义的切入点。

极简主义者关注的并非让物质财产少一点,再少一点,而是为更多的时间、热情、创造力、经验、满足感和自由腾出空间。清理杂物为那些让生活更有价值的无形资产创造了空间。

有时候,人们之所以会抗拒极简主义,是因为这个词听起来极端、激进、颠覆性十足。这些人惧怕走出既定的文化疆域,回避对生活的精简,因为他们不想被贴上“极简主义者”的标签。

如果“极简主义”一词似乎过于严肃,那么你也可以重新定义自己的简化风格——选一个你乐于接受的“主义”:意向主义、足够主义、选择原则主义、要素主义、策展主义、求实主义、自主生活主义。无论是怎样的名目,极简主义能让我们超越物质,为生活中更重要的无形事物留出空间,这便是极简主义的要义。

那么,所谓“重要的东西”是什么?这正是本书想要揭示的。

本书并非房屋清理指南,那类书籍已经足够多。尽管也会涉及一些断舍离的实用技巧,但我们真正希望的是简略带过第一步简单的清理环节,探索由此衍生出的诸多可能性,本书最重要的部分是对下一阶段的指引:如何审慎生活——相对第一阶段而言,这个难度更大。从物质开始,而一旦你做到了让物质变“少”,我们会告诉你如何为正确的“多”腾出空间。

人是拿来爱的,东西是拿来用的

这一书名的灵感缪斯,是两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一是尊敬的富尔顿·约翰·施恩大主教(Fulton J. Sheen)。大约在1925年前后,他曾说过:“你一定要记得人是拿来爱的,东西是拿来用的,而不是反过来。”孩提时代,我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这个警句。我那位天主教徒的母亲,巧妙地将之装裱起来,挂在自己床头上方。因此,每次我经过她的卧室都能看到。近一个世纪之后,说唱明星奥布瑞·德雷克·格瑞汉(Aubrey “Drake” Graham)在他的歌曲里予以回应,“希望你学会人是拿来爱的,东西是拿来用的,而非反其道而行之”。极简主义者再次改写,从而创造了一句口号,来定义我们所传达的信息:“人是拿来爱的,东西是拿来用的,反过来行不通。”我们的每集播客都会以这句话结束。我跟瑞安在现场活动结束时说出这句话时,总会引来观众的齐声应和。一些大胆的人甚至将这句话文在身上,日日提醒自己。

极简主义本身并不是什么新生的想法,其源头可以追溯到斯多葛学派,追溯到每个主要的宗教派系,以及近期的爱默生、梭罗和泰勒·德登。真正的新问题在于,人们从未像现在这般受到物质主义的诱惑,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愿意为了大量无意义的东西而放弃心爱之人。

通过这本书,我们要让极简主义久经考验的方法论绽放新的光芒,每个章节将集中探讨其中一个要义。此书不是要带你远离现世生活,而是让你了解如何在这个世界更好地生活。

如何摆脱那些我们自以为的必需品,并自信地生活?如何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更有价值?如何重新定位生活的重心?如何改变看待自己的方式?如何从生活中得到向往的东西?

为了探讨这些问题,瑞安和我探讨了七种基本关系:物品、真相、自我、价值、金钱、创造力和人本身。正是这一切决定了你之为你、我之为我。这些关系以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我们的生活中纵横交错,构成反复出现的破坏性模式。因为这些模式被掩盖在物质的杂乱无章之下,我们往往对其疏于审视。本书正是要直面这些关系,并加以探究,为对抗消费主义提供具体的可行方法,帮助我们清除障碍,为有意义的生活腾出空间。

瑞安和我都相信,我们若能将自身的缺陷以及解决问题的历程公之于众,定能帮助大家有效面对自身的问题,以及因过往错误决定而产生的羞耻感。此书正是我们倾吐心声的最佳媒介。在书中,我们也会引用专家洞见和案例研究,揭开人们掩藏于羞耻感之下的真相,就像过去的我们用堆积如山的无用物品来隐藏心中憾事一样。

如何让这本书发挥作用

本质上,每本好书都做到了两件事:沟通和表达,和读者“沟通”一些重要的事情,同时“表达”对世界某种深刻的见解。通常而言,非虚构类图书只会“沟通”,但瑞安和我既想就这些年的所学与大家沟通,也想通过富有表现力的故事来加强其影响,使我们的经验在成为切实可行的指引的同时令人难以忘怀。

德雷克·西弗斯(Derek Sivers)曾说:“一本好书改变你的思想,一本伟大的书改变你的行为。”我相信我们写了一本好书,它具备改变读者思想的潜力,但至于能否成为一本伟大的书,则因人而异。因此,在阅读的时候,请将有用的段落标出来,在空白处做些笔记,买个新笔记本(或者终于从一直收在房中各处的众多笔记本中找出一本来用),完成每章最后的练习。还有最重要的,行动起来。

根据美国教育家埃德加·戴尔(Edgar Dale)的“学习金字塔”:

我们会记住

阅读到的内容的10%,

聆听到的内容的20%,

看到的内容的30%,

同时看到和听到的内容的50%,

参与探讨的内容的70%,

个人体验和经历的内容的80%,

教授给他人的内容的95%。

如若只是读过此书,却始终没有付诸实践,那便是错失重点了。能有效吸收阅读的信息自然美妙,但真正能改变生活的唯有行动。如果你希望将此书的信息牢记于心,那就多和他人讨论,甚至将自己学到的教给他人。

为了帮你尽可能地更有所得,承担了极简主义者导师角色的瑞安,会在每章结尾部分增加五个问题,供你在读完这一章的时候回答。同时,与本章主题相关的五个“应做”和五个“切忌”,也都是你立即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付诸行动的具体措施。在进入下一章之前,请花些时间答题,实践一下“应做”和“切忌”,这会帮你更加透彻地理解读到的内容。

继续往下读,你很快就会发现,《极简关系》不仅仅是一本关于“如何做”的书,也是一本关于“为何做”的书。我们希望在每章终了时,你能将我们的建议付诸行动,改变自己的生活;而书中引人入胜的故事也将成为你有力的工具,让你记住为什么改变是必须的。当你能将“如何做”与“为何做”相结合时,你便掌握了持续改变的秘诀。 FUsAErh3nODEmmVh2fm9OUpgM4ro1xcfy9BpOz+6GDJAqb9/Kyn80+DAIJuPd02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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