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还没说完呢,让我继续说给你听。
我是如何用说故事和灵性书写,把小时候被大人数落植入的一颗坏种子——“孬包”,给彻底清除掉的。
那天,我跟先生回了太原婆家。当地的方糖读书会带领人召集了一场读书会,共读我的《越书写,越明白:十二堂心灵炼金的“灵性书写”疗愈课》。那天的读书会来了很多朋友。
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走进房间,我在心里面跟他们每一个人打招呼。我注视着他们,好奇他们从哪里来,带着什么样的故事来,我兴奋得蠢蠢欲动。要不怎么说,我是一个“人来疯”的老师呢。我喜欢与人面对面“说故事”,人越多我越兴奋。
我看着他们,即使她(他)没有看我,我也想让她(他)的灵魂感知到,我在看着他们,“我看见你了”。
先生带领冥想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只觉得有一种跟大家在一起的温暖、幸福、爱的感觉在流动。我确定,我真的喜欢这种感觉:跟人联结在一起的感觉,很紧密,很亲密。
不期然,一个画面从我心里面很深很深的地方浮出来。
我坐在小推车里,奶奶推着我出去玩,我跟路上每一个遇到的人咿咿呀呀打招呼,我冲他们兴奋地招手。他们都好喜欢我。有时候,他们会把菜篮子里的西红柿、黄瓜、桃子什么的,放在我面前的推车小桌上。我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们也好开心。
在冥想中,我感受的是这样的场景。
可是,在我长大的过程中,这个故事在大人们的口中,成了这样的版本:“你这个孩子真是从小孬到大,什么都跟人要,小时候看人家买菜回来,就扎哈着手,要东西,一要一小车,孬包……”
这个故事,我真的从小听到大。
每次听,我心里都有很多不解——我真的那么孬吗?我真的那么有心机吗,专门挑买菜回来的人打招呼,就像一个劫道的土匪?刚刚几个月大,我已经显露了那么多劣根性了吗?
我真的是这样的吗?几个月大发生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所以只好由得他们说。“孬包”的印戳,可算是在我身上盖实了。
记得刚上小学时,妈妈给我买了一件很时髦的黄色上衣,很有设计感,腹部有一个硕大的口袋,可以把手揣进去。我好喜欢。放假,我穿去奶奶家,奶奶一看,就开玩笑说:“哟,这孩子这么大口袋,是要装什么?孬种包。”
“孬种包”,我的心里面一沉,脸都红了,很窘,恨不得立刻脱下来扔掉。
后来,我特别特别烦那件衣服。每次穿着它,就感觉自己是沿街乞讨的乞丐。我讨厌穿那件衣服,可我又不能扔了。
“孬包”的印戳,盖得更深更深了。
但是,在此刻的冥想中,我真的感觉到——
那个小孩,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的人们,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好奇,她在说:“我想认识你们,我想跟你们有联结……”
在接下来的书写中,我这样写道:
“此刻我感觉,笃定而温暖。我认回那个坐在小推车里,就在跟世界打招呼的小孩子。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孬包是孬种,因为大人们都是这样说我的,我以为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我是在找人要东西吃,是我孬。
就在刚刚,我认回来,不,我只是想跟人打招呼,我拼命在跟人笑,在跟人打招呼。我是想跟他们有联结。
其实,我想说的是,我真的误解自己了,我真的误解自己了。我听信了她们的揣测,我也在揣测自己。我以为我在讨东西,难怪我总在与人交往时,有挥之不去的羞耻感。原因就在于,我以为我在跟别人要东西吃。
不是的,那个小公主、小天使一样的孩子,只是在跟人打招呼,是爱戴她的‘臣民’,送她很多好吃的。(脑海浮现《罗马假日》公主在罗马街头优雅接受别人送花,然后微笑说‘谢谢’时的那一慕。)
当我是自己生命的主人时,我会坦荡荡与人交往,带着爱,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说故事。我会自信介绍我自己,我会抚平人们心中的悲伤。我是备受世人爱戴的‘公主’啊。我生来就是一个‘公主’啊。我的生命自带光芒。这个光芒,被掩盖了好久好久。
小姑娘,小公主,真的是委屈你了。连穿个大口袋的衣服都会被嘲笑成‘孬种包’。老天,你们为什么这么对待一个小女孩,让她在羞耻感中长大!为什么要把你们自己的低自我价值感投射给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她那么可爱,那么高贵,那么亲人爱人。”
曾经,我觉得要走出门与人交往,要站上台分享,要开课程,要卖书,都好像是那个“啊啊啊”奓着手跟人要东西吃的“孬包”。挥之不去的羞耻感,让我心里面总是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慌。
虽然,这些年的自我探索,让我越来越信自己的价值,可是那一丝丝恐惧,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此刻,我想说的,就是——
我不是孬种。
我也没有跟人要什么。
我只是在做一件最正常的事情。
我知道,当年,奶奶的话有一大半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是,我也知道,玩笑常常不是玩笑,是一个人内心声音的变体。她的心里就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性质的:接受别人的东西=孬。
我奶奶真的是拿命在爱我的老太太。我也很爱她。只是越长大,我越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灌输给我许多低自我价值感的信念。例如,你脚大不好看,不会做家务会被婆家休掉,不要太能干,安稳就好……
此刻,我也清楚看见,她的低自我价值感是从哪里来的。
奶奶是一个特别传统的山东农村妇女,她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女人不重要,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物,要生孩子,料理家务。她从小就不能上桌跟男人们一起吃饭,后来,当她很老很老了,她还是不肯。儿媳们把她“架”到饭桌前坐下,她吃饭的样子好窘。在她的认知里,女人上桌是很没规矩的事情。
奶奶真的是善良入骨的人。记得那一年,电视剧《闯关东》热播时,我父亲跟我说,看这部电视剧,会让他想到奶奶。电视剧中的娘离开山东老家要去闯关东时,她的儿子要把大门上锁。她说,不要锁,万一有过路人、乞丐想要避避雨、过一夜的,好进得来。父亲说:“门口来了一个乞丐要饭,你奶奶都会把稀饭热了之后,再盛给他。心就是这么善。”
我记忆中的奶奶也是这样古道热肠的。
我上大学时,她第一次脑梗,送进医院总算抢救过来。我带着饭菜去医院看她,喂她喝粥时,奶奶一个劲儿说:“没想到能得着冉冉的济。”她在感激。
可是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我一点也不舒服。难不成奶奶一直以为,她疼爱了一只不会回报的白眼狼吗?我在她眼里是这样不知感恩的人吗?我不是为报你的恩,奶奶,我只是爱你。你不必这样说,我听着心里难受。
后来,我终于懂了,她乐于施,却怯于受。她是一个在生活里习惯委屈自己的好人。她善良,同时也自我价值感超低,就像我们身边大部分的女性。
什么叫“怯于受”?就是她可以把自己所有的都给别人,觉得这是应当应分的。但只要接受一点别人给的东西,就觉得“怎么好意思”“我太孬了”。
那个底下,是深深的低自我价值感。没办法,她们就是这样被教育长大的。
我现在猜想,她好面子,生怕拿别人一针一线,给人落下说词。在我这个小婴儿乐呵呵接下别人给的西红柿黄瓜桃子时,她肯定推辞过,但我执意抱在怀里。她内心十分忐忑,只好用贬抑孩子“你个孬包”,来平衡自己心里接受了馈赠的战战兢兢。她回来把这种心情转述给我的父母时,就忍不住会说:“这个小孬包乱要人家的东西……”
一来二去,这个小孩就在故事里被定了性——孬包,从小孬到大。
而我,这个傻乎乎不辨真相的小孩,真的信以为真了……还有一个更狠的标签,是“下三烂”,会看着别人吃的东西犯馋,会想去别人家吃饭。我的孬,我的贪,我的心机,我的下三烂,让我从小就在内心深处感觉到一种羞耻感。
我一直也是把自己当“孬包”和“下三烂”对待的。这样一个“孬包”和“下三烂”,天性卑劣,怎么配,怎么值得过上好日子呢?!
就算面对由自己认真创造的财富,也像偷来的,如履薄冰。所以,做事业时,创造财富时,自己给自己使绊子,让自己常常“失败”。那种失败也不是做不成事,而是觉得自己不配、不值得、不应该这么“好命”的内在分裂感。
你有了,你却觉得自己“不配”。
现在,我要帮自己撕掉那些标签了,你们可以说你们想说的评判。我知道,那都不是我。你们看到的,都不是我,而是你们自己对于自己的不接纳、不认可。你们看见的,根本不是我。
如果时光倒回,回到当年那个场景里,如果那个小孩是我的女儿、我的孙女,我会怎样回应呢?我会做出和奶奶不一样的举动吗?
我想,我会微笑着注视这一切的发生,觉得人世间真美好,我的孩子被那么多人喜欢和善待着。然后,在下一次遇见时,也会回赠一些小礼物给那些好邻居们。礼尚往来,施受平衡。
我会替她感谢那些礼物,那些邻居们的喜爱,真心真意地告诉他们:“谢谢你们这么喜欢我家的孩子。你们真是善良有爱的人。”
我会告诉那个一脸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并在未来的岁月里一遍一遍为她讲起:
“宝贝,从你还是孩子起,你就那么喜欢跟人亲近,你的笑脸带给许多人安慰和快乐。他们都真心真意喜欢你。你真是一个受欢迎的小宝贝。我相信这一生,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疼爱。你是有福气的孩子,你会被幸福环绕着。
就算偶尔遇到难关,也必然能够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我对你的这一生好放心。
孩子,你这一生都会因为你的美丽的弯弯眼睛,开朗的笑容,大方开朗的性格,而备受宠爱的。”
我会用“高自我价值感”,去养育一个自信,同时又能爱人的孩子。
让孩子相信自己——“我是有福气的”,我这一生都会被幸福环绕,即使在那些特别湍急难熬的时刻。
练习
准备一沓便签,回想你曾经被贴了哪些标签。把它们一个一个写下来,贴在墙上,面对其中一个标签,说出你想说的话,然后撕掉它。一个一个地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