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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树下,没有人是异乡客

杂诗(其二)

[唐]王维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

寒梅著花未?

几年前回了趟老家,拜访了家中长辈,老朋友也见了不少,草原白酒更是从早喝到晚,差点醉着回昆明。在醉酒的间歇,抽空带着妻女绕了绕老家周匝的草原、戈壁。本来觉得了无遗憾,可临走时总觉得欠点儿什么,回昆许久,突然想起,我应该去看看那丛丁香树的——老房子旁边是一个苗圃,进门处种了好大一丛丁香树,初夏丁香花绽放,细碎的小花团簇成淡紫淡粉的云雾,散发着带一丝苦涩的清香味。那时,我喜欢带一本书,躲到树下去读,一直读到傍晚,天色昏暗,三三两两吃过晚饭散步的人们在树下聚拢。后来,听说苗圃的地卖了大半,那片丁香树丛也被砍伐殆尽,改建成一个建材市场。明明知道那丛树不在了,可我总还是希望再转回去,亲眼看一看。

对像女儿这么大的小朋友而言,“乡愁”“乡情”是比较抽象的,在给女儿讲王维这首诗的时候,我就以自己为例,给她讲这件往事,帮她去理解这首小诗。诚如刘学锴先生言:“所谓‘乡思’,完全是一种‘形象思维’,浮现在思乡者脑海中的,都是一个个具体的形象和画面。故乡的亲朋故旧、山川景物、风土人情,都值得怀念。但引起亲切怀想的,有时往往是一些看起来很平常、很细小的情事。”(刘学锴《唐诗选注评鉴》)因为某些偶然的机缘,一些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和我们的某段经历、感情、境遇“绑定”在了一起,时过境迁,当记忆已经被时间淘洗得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轮廓、断续的影子,反而是那丛丁香树、那枝梅花变得更为真实、清晰起来,它们就像是那段经历、情感、境遇的信物,维持着我们对过去的信赖。

“爸爸已经记不起当时读过什么书,当时觉得那些书才是重要的,值得记住的,那些树反正总是在那里,而花也会应季开放,见得多了,就麻木了,没觉得有必要去特别记住它。可我们的大脑就是这样和我们开玩笑,嘲笑着我们的健忘与薄情,觉得重要的,没记住,忽略的,反而不离不弃。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想,这种感觉也很奇妙,有一位作家(普鲁斯特)有一次偶然吃到一种叫小玛德莱娜的点心,他瞬间想起,这是小时候的某种味道,而这曾经熟悉的味道像一个小小的线头,顺着它扯下去,一件件、一桩桩本已遗忘的事情都被唤醒了,他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光。他牢牢记住了这些感觉,并把它们写成了一本全世界数一数二厚的书。王维绮窗外的寒梅、爸爸记忆中的丁香树丛大概也是这样的线头,后面藏着一个大大的、纷繁纠结的大线团。”

我这样给女儿解释了为什么在这首诗里,用一枝绮窗外的梅花寄托诗人的乡情。当然,关于此,也有不同的意见,前几天我刚好读了台湾学者欧丽娟的《唐诗可以这样读》,她用心理学里的“自我防卫机制”来解释“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可谓别出心裁,特别精彩。我也结合另外一首唐诗,宋之问《渡江汉》里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和女儿一起,尝试着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这首诗——我在给女儿讲文学作品时一再和她强调,在文学艺术领域,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你能设想的角度、理解的方式越多,你所获得的也就越丰富。

所以,最后我鼓励女儿,尝试着以自己的角度、方式、方法来理解这首诗。我说了我的理解:以上两种理解,角度各不相同,但他们都还是把那枝梅花看作真实存在、具体的梅花。我们也可以尝试着这样去理解,那枝梅花可能是真实的,也可能只是一种虚构,一枝只存在于诗人脑海的虚构出来的梅花——它之所以出现,是因为它的某些特性,比如美丽:故乡,特别是我们思念它的时候,总会以它最美丽、美好的一面出现在我们的记忆里,甚至一些本来平凡、普通乃至有些丑陋的事物也会披上一层美丽的光晕,用一枝梅花寄托乡情,美丽又不流俗。再比如耐寒而先发:梅花耐寒,先于百花绽放于寒冬。思乡是一种苦情,思久而不得,愈加苦涩,在这些苦涩里,寻出一枝美丽的寒梅,就会尤其慰藉人心。

讲到这里,我想起小林一茶的俳句:“在盛开的樱花树下,没有人是异乡客。”在这寒梅树下,想来也不会有异乡客。 ohMcjCnDFHA3MQk+D/k4izX0y+e0PyQFXCWMAUGjgGv1T2+jkt6h/JJP/231Mp8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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