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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睡眠文化

2012年12月,我和我的同事在墨西哥北部山中跋涉时,没有选择常规线路,而是走了野径,直到夜深,我们才抵达当晚宿营的土坯房。星星出来了,天气寒冷,我已筋疲力尽,迫不及待地想要睡去。当我做好睡觉前的一切准备时,我的4名同伴已经挤在了小土坯房中唯一一张床上。这张床比单人床大不了多少、床垫薄得像纸。他们心满意足地打着呼噜,而且床上也实在没有空间了,我只好裹上几层毯子,睡在了坚硬的地上。实际上,没有跟那几个几天没洗澡的小伙子挤在那张过度拥挤、杂乱不堪的床上,我略感欣慰,那一晚,我睡得像一条狗,虽然蜷在地上,但是还算舒服,当然我也想有一张舒服的床和干净的床单和枕头。而且,我更希望能够自己睡一个房间或者与妻子共眠。从文化的角度说,这点小私心其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了。

人类学家长久以来一直在研究人们的睡眠方式,从世界各地搜集到各种睡觉的习俗和对睡觉的态度,形成了一个关于睡眠的丰富信息库。如果想要从中概括出一条结论的话,那就是人们睡觉的习惯因文化的不同而表现出巨大的差异,而且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人仅仅把睡觉视为缓解困意的手段。在很多文化中,睡觉被视为社交活动。比如,新西兰的毛利人曾经集体睡在公共的长屋里,直到今天仍然会在葬礼上保留这一习俗,他们会睡在亲朋的遗体旁,陪伴其走完从现世到另外一个世界的最后旅程。 38 新几内亚的阿萨巴诺人从来不会让陌生的客人单独睡觉,因为担心客人会在夜晚遭遇巫术的侵害;澳大利亚中部的瓦尔皮瑞人会严格按照族群的规定,按顺序排成排睡在星空下。 39 在很多文化中,在熟睡的邻居旁边说话或做爱被视作正常的事情,只有在现代的西方家庭中,才出现了母亲与新生儿分床睡的情况。 40 与他人共眠被认为是一种极好的保暖方式。

如果这些集体入睡的形式略带情色意味,那么就请想象一下,在工业革命把床变得不那么昂贵之前,美国人和欧洲人实际上不仅会与家庭成员和家中访客睡在一张床上,而且还会在旅行时与陌生人同床,这在当时是很正常的事情。 41 在赫尔曼·麦尔维尔(Herman Melville)的《白鲸》( Moby Dick )开头,叙述者伊希米尔(Ishmael)第一次见到水手季奎格(Queequeg)就是在新贝德福德小旅店的一张床上。开始时,伊希米尔想到要睡在这么一个凶神恶煞并且还有文身的食人族成员旁边,便吓坏了,但他转念一想,觉得“睡在清醒的食人族旁边也比睡在喝醉的基督徒旁边好”。而到了清晨时分,伊希米尔醒来时发现,季奎格的臂膀正以“最富爱意和深情的姿态”搂着自己。

工业化时代的睡眠不仅仅变得更加私密,而且更加舒服。19世纪80年代,在弹簧床垫尚未发明之前,只有欧洲和美国的富人才买得起填充了羽毛和毛发的舒服床垫。普通床垫大多单薄、粗糙,填充的是稻草之类的东西。现在人们普遍使用的床单和松软的枕头在当时都属于奢侈品,只有特权阶层才能使用。数百万年来在世界上的大多数地方,几乎所有人睡觉的时候都没有枕头,只能枕在坚硬、不能压缩的硬物上,然后在上面垫一些草、麦秆、动物毛皮、树皮、树叶之类的东西让自己尽量舒服一点(见图4-2)。虽然这种铺垫看上去不那么舒服,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用费太大力气就可以适应睡在地上的感觉。而且,传统形式的一次性卧具比稻草填充的床垫更加卫生,后者简直就是虱子、跳蚤、臭虫的理想之家。 42 在中世纪,人们集体睡在稻草床垫上的习惯助长了鼠疫等传染性疾病的传播。

图4-2 非工业化社会人群的睡眠场景

注:上图,埃塞俄比亚哈莫(Hamer)部落睡觉的男人。中图,埃塞俄比亚哈莫部落睡觉的女人。下图,卡拉哈里沙漠地区睡觉的桑人孩童。

资料来源:上图和中图:Daniel E. Lieberman拍摄。下图:作为礼物拍摄的照片,Laurence K. Marshall and Lorna J. Marshall © President and Fellows of Harvard College, Peabody Museum of Archaeology and Ethnology, PM2001.29.14879。

随着睡觉越来越奢侈和私密,睡眠的环境也变得越来越静、越来越暗。你生命中1/3的时间可能都躺在了以往的帝王都没有享受过的舒适的床上,你的卧室被设计成遮光、降噪、阻挡一切干扰的场所,也许你还可以将卧室内的温度调节到最理想的状态。但是,如果是生活在现代工业化社会之外的世界里,想要获得这种感官绝缘的入睡环境并不容易。食物采集者通常会选择嘈杂环境的边缘入睡。他们通常会集体睡在篝火旁的一个相对纷乱的环境中,并且不会对噪音或者光线做任何阻挡。当他们中的某些人入睡时,营地里的其他人也许会继续聊天、照顾孩子、嬉戏或者做杂务,还会安排一个人留意远处的动物。我认为在非洲的夜晚,最让人害怕的不是人类或者鬣狗这类闯入者,而是树蹄兔。那是一种体形像猫、住在树上的有蹄类动物,是大象的近亲,在夜晚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像极了人类被锁住喉咙之后发出的尖叫。尽管在夜晚,树蹄兔之类的危险因素一直存在,但是由于文化方面的影响,现代人睡觉时还是更喜欢黑暗安静的环境。如果你入睡时需要安静和黑暗,说明你在进化方面是“不正常的”。

如果以现代人的敏感度为标准,那么石器时代睡眠环境之嘈杂,简直就是对在夜晚“睡一个好觉”的彻底颠覆。但是人类学家卡罗尔·沃瑟姆不这么看,他认为也许真相恰恰相反。 43 当我们度过睡眠的初始阶段——非快速眼动阶段之后,我们逐渐变得不那么容易受环境影响了。这一渐进的忽略外部环境的过程也许是人类进化出来的一种适应,当我们准备入睡的时候,大脑会对周边世界进行监控,以判断此时睡觉是否存在危险,然后,附近朋友和家人的交谈声、篝火的噼啪声、婴儿的啼哭声都慢慢地从我们的知觉中消退,再加上鬣狗已经远离我们,所有这些都在向大脑传递安全信号,是时候进入下一个更深层、更加无意识的睡眠阶段了。如果有效地将这些并不令人难受的刺激信号过滤干净,我们在睡觉时也许反倒会变得更有压力,这可真荒谬。

让孩子与父母分床睡或分房间睡,是现代社会出现的一种奇怪的睡眠文化,我想不出比这更奇怪的了。这种做法以让孩子们承担压力为代价去保护父母的隐私。在任何一种文化中,直到不算太久之前,婴儿都是与自己的妈妈一起睡的。在很多文化中,如果父母不让孩子与自己一起睡,会被视作虐待孩子。 44 当我和我妻子第一次为人父母的时候,很多书籍和陌生人都教导我们不要与自己的女儿一起睡。我们天真地听从了理查德·费伯博士(Dr. Richard Ferber)的建议,在他那毁誉参半的费伯入睡法的指导下,我们将自己的女儿放在婴儿房里带栏杆的小床上,任由她在想念我们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 45 按照费伯博士的方法,我们去看望自己由于惊慌而啼哭的女儿的间隔应该逐渐拉长,直到她入睡,这样她就可以学会自我抚慰。那可真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女儿和我们自己备受折磨地度过了悲惨的一周,之后我们决定遵从人类一直以来的做法,让女儿和我们同床睡。同床睡的做法不仅能让妈妈和婴儿睡得更好,还能帮助妈妈和婴儿协调睡觉和喂食的节奏,在他们之间形成积极、有助于婴儿成长的丰富互动。 46 虽然父母一方有吸烟、喝酒或者吸毒习惯时,同床睡的做法会对婴儿造成危险,特别是可能引发婴儿猝死综合征,但很多父母不敢与婴儿同床睡,主要是因为信息方面的误导。 47

抛开我对于同睡的想法不谈,我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社会文化的影响,因为我就是在这种文化的熏陶下出生和成长的,所以我从来不将睡眠视为社交活动。我愿意睡在一个安静、黑暗的房间里,躺在一张有舒适床垫的床上,我的妻子就在旁边,我们的爱犬就在床边。也许我的祖先也都喜欢这样的环境吧。终于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的睡眠喜好是被我身处的文化所塑造的,从那之后,我开始颇为欣慰地探寻我所能接受的边界,比如说尝试在不那么理想的条件下入睡。到目前为止,最差的入睡体验是在飞机上。我努力摆脱安全带的束缚,躺进狭窄的座椅,在我的旁边,发动机在轰鸣、乘客在聊天、马桶在排水、孩子们在哭闹。我提醒自己,在吵闹嘈杂的场所,在大庭广众之下睡觉,是人类进化出来的能力,虽然我也知道,这种能力其实不包括躺在1万米高空中的一个金属管里、以800千米时速飞行的情况下入睡。这一过程的最关键之处是如何避开睡眠最危险的敌人——压力。入睡,本是人类与生俱来、自然而然的行为,为什么今天会有那么多人对此感到有压力呢?身体活动能缓解压力吗? 8hAIQxitU3Kffw4KIAHIkc0hl9i4cJOLX7eSKZxpUImK31tWP5zyLSQFqYOi/6L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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