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埃科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是,它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伪善”。当埃科不追逐松鼠、不冲着邮差吠叫、不陪我们出去散步的时候,它就是一个慵懒、花大把时间休息的小家伙。虽然它有时候会睡在硬地板上,但是它更喜欢赖在地毯、沙发、有坐垫的椅子,以及任何它能够找到的温暖、柔软的地方,包括床上。当我拿它懒洋洋的样子逗它的时候,它会无声地凝视着我,我知道它一定在想:“你跟我有什么区别吗?”是的,我也会在房间里转悠,然后在各种舒适惬意的地方坐下来,尽管我会提醒自己要多站起来走动,但我跟埃科其实没什么区别,都特别喜欢坐着。
从好的方面说,坐着不像站着那么累,而且更容易使身体保持稳定。一项对比站姿与坐姿能量消耗的研究表明,站立比安静地坐在普通的椅子上要多消耗8%~10%的能量。 5 对于一位体重80千克的成年人来说,两种姿势对应的能量消耗差别只有每小时8大卡——相当于一片苹果的热量。当然,消耗的能量会随时间而累加,一个在工作时需要站着而不是坐着的普通白领,每年要多消耗16 000大卡能量。 6 下面这个事实也许能让你感觉好一点,双足人类的站立效率 显然比双足鸟类和牛、麋鹿等四足动物要高。没错,确实有人测量过麋鹿站立时的能量消耗。 7 人类的站立效率也比类人猿高,因为我们可以挺直自己的臀部和膝盖,而且我们的脊下部有一个向后的曲度(脊柱前凸),这就可以确保我们的躯干基本保持在臀部的上方,而不是前方。 8 但即便如此,为了确保我们在站立时既不会前倾过度,也不会发生后仰,则需要脚部、膝盖、臀部和躯干的肌肉相互协调,轮番工作(见图3-1)。 9
图3-1 站立和坐着时的脊柱和骨盆情况
注:与黑猩猩(左一)相比,人类脊柱的下部(腰部)有一个曲度(脊柱前凸),这一结构可以确保人类在站立时身体的重心(圆圈所示)位于臀部上方。当我们蹲坐在地上(人类采用这一姿势已经数百万年了)或者瘫坐在有靠背的椅子上时,骨盆会向后转动,脊柱的下部趋于平坦,从而减少了脊柱前凸的程度。请注意,我在这里只展示了人类诸多习惯坐姿中的几种。
无论我们的站立效率有多高,采用坐姿每小时节省的那一点点能量历经漫长的时间所累积起来的优势效应,还是使坐着变成了一种本能,这种习惯无论对于人类还是对于像埃科那样的动物都适用。值得一提的是,不久之前,人类与所有其他生物一样,也没有椅子可坐。狩猎采集者极少制作家具,而在西方世界之外的很多地区,人们仍然习惯坐在地上。 10 在一项令人愉悦的大规模研究中,人类学家戈登·休斯(Gordon Hewes)对480个不同文化的人类族群进行观察,并记录了这些人在无椅子情况下的超过100种坐姿。 11 在没有椅子时,坐在地上的人通常会将双腿伸出、交叉或者放在身体一侧;有时候他们会单腿或者双腿跪地,少数情况下,他们也会蹲踞,也就是弯曲膝盖,让自己的脚跟接触或者尽量接近大腿的后侧。如果你也像我一样极少蹲踞,那只是因为现代西方社会排斥这种奇怪的姿势。蹲踞会使踝骨形成一小块平坦的区域,这个区域叫作蹲踞小面,我们就此可以估算出,包括直立人和尼安德特人在内的人类,在数百万年前就养成了蹲踞习惯。 12 蹲踞小面的存在也说明,在家具和炉子变得普及之前,也就是直到中世纪结束之前,很多欧洲人都有蹲踞的习惯。 13
虽然在人类的进化史上,蹲踞比坐在椅子上更常见,但我还是极少蹲着。不久前的一个下午,我笨拙的蹲踞技巧终于在哈扎人的篝火前面暴露无遗。那一次,哈扎部落的男人们带回驻地一只活乌龟,然后交给了女人们,因为哈扎人认为乌龟是女人的食物,男人是禁止吃的。我怀着好奇心坐进了女人堆,看着她们随手把这只可怜的活物扔进了火堆,而她们就坐在那里聊天,完全无视那只垂死的乌龟的无声痛苦。
考虑到我是在场的唯一男性,我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像一个男人,所以我需要假装轻松地蹲着,然后拍一些照片。还有,你们猜猜烤熟一只乌龟需要多长时间?
答案是,比我能保持蹲踞姿势的时间要长。因为我极少蹲着,所以我的小腿肌肉紧绷得厉害,导致我的脚无法平放在地上,随后我的脚部肌肉开始疼痛,然后小腿肌肉和大腿肌肉也开始疼。几分钟之后,我的腿和脚像着了火,之后我的腰也开始疼。这时我需要活动一下,但是我发现自己痉挛的双腿完全无力支撑我站起来。我的右侧是火堆,所以我摆脱困境的唯一方法是向左直接朝离我很近的一位哈扎老太太滚去。我用尽可能真诚的语气大喊一声“萨玛哈尼”(Samahani,对不起),而哈扎老太太和其他所有女人都笑作一团。她们边笑边说持续了很长时间,我完全不知道她们都谈论了我些什么,但是她们充满善意地递给了我一块烤乌龟肉——那口感就像嚼不烂的鸡肉。
在蹲着的时候缺乏力量令我难堪,在雪橇上坐着更让我无法忍受,这充分说明了我对椅子的依赖,尤其是那种有靠背的椅子。每当我坐在地上或者坐在没有靠背的凳子上的时候,我后背和腰腹的肌肉对我的躯体基本上就起不到什么支撑作用了。当我蹲着的时候,我腿部的肌肉,尤其是小腿肌肉,也只是偶尔能起到支撑作用。实际上,这几个动作对肌肉的要求并不高:蹲踞姿势和站立姿势所需要的肌肉能力属于同一级别。 14 但是,如果经年累月地使用这些肌肉,考验的则是肌肉的耐力,同时也会提升它们的耐力。我和同事埃里克·卡斯蒂略(Eric Castillo)、罗伯特·奥贾姆博(Robert Ojiambo)、保罗·奥库托伊(Paul Okutoyi)的调查发现,相比于经常使用那种最常见的靠背椅的城市青少年,极少使用靠背椅的肯尼亚农村孩子的背部力量要强壮21%~41%。 15 我们无法证明肯尼亚农村孩子拥有更强壮的后背完全是因为他们极少使用椅子,但是其他研究表明,椅子靠背降低了人体对肌肉耐力的要求。 16 就此可以推断,我们这些经常坐靠背椅的人,背部肌肉因为缺乏耐力而变得虚弱,所以当我们长时间坐在地上或者凳子上时,就会非常不舒服。其结果就是椅子依赖症导致的恶性循环。
毫无疑问,人类对于靠背椅的依赖历史并不久远。人类学和历史学的证据都表明,在大多数文化中,靠背椅首次在某个地方出现,主要都是供达官贵人使用的,而农民、奴隶和其他体力劳动者主要还是坐在方凳和长凳上。在古埃及、美索不达米亚、中美洲、中国以及其他地区的艺术品中,坐在舒适的靠背椅上的人物通常是诸神、皇室成员和神职人员。在欧洲,直到16世纪晚期,带有支撑靠背的椅子才在逐渐壮大、买得起家具的中产阶级和上层阶段中流行开来。 17 之后的工业革命时期,德国工匠迈克尔·索耐特(Michael Thonet)发明了一种工艺,可以大规模生产带靠背的曲木椅子,这些椅子轻便、结实、漂亮、舒适,而且价格低廉,普通百姓也买得起。1859年,索耐特完善了自己的经典咖啡椅设计,这款椅子非常抢手,直到现在仍然被咖啡店广泛使用。随着靠背椅变得不再昂贵,而且越发流行,专家们开始发出谴责。一位医生在1879年发出了这样的警告:“在文明所催生的所有折磨人类的机器中……没有几样在执行这项刑罚时比椅子更坚决、更广泛、更残暴。” 18
尽管有这样和那样的警告,椅子的流行程度马上便超出了人们对它的担心,尤其是当人类的工作环境从森林、田野和工厂向办公室转变的时候。一门全新的学科——人体工程学得以创立,帮助我们适应现代工业环境,而椅子便是这一学科重要的研究对象。今天,数十亿人别无选择,每天花很多时间坐在椅子上处理工作,在疲惫地坐了一天之后,他们回到家中还要听从根深蒂固的本能的召唤,为了节省几大卡能量,继续坐着以求放松。那么,我们每天到底坐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