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简·奥斯丁的6部小说中,《曼斯菲尔德庄园》是我最不喜欢的一部:女主人公芬妮·普赖斯自命不凡,不讨人喜欢;小说的中间部分比较拖沓,多少有些乏味。但是这部小说深刻再现了进化生物学家极为感兴趣的一个经典难题:权衡。小说的梗概是这样的:芬妮的妈妈是命运迥异的三姐妹中的一个。芬妮的其中一个姨妈伯特伦夫人嫁给了曼斯菲尔德庄园富有的托马斯·伯特伦爵士,生下的4个孩子从小在奢华的环境中成长。她的另一个姨妈诺里斯夫人嫁给了一位牧师,没有孩子,但是选择帮助照看自己那几个富有的外甥和外甥女。芬妮的妈妈普赖斯夫人年轻时自作主张嫁给了一个身无分文的酒鬼海员,过着贫困潦倒的生活,她艰辛地养育了10个儿女,得不到丈夫的半点帮助。
奥斯丁去世的时候,达尔文只有8岁,但是普赖斯夫人和她的姐妹们不同的生育策略,恰好为达尔文自然选择理论提供了一个具有前瞻性的例子,当然,这一理论虽然重要,但有时候人们并不愿意接受它。在人类提出的诸多理论中,自然选择可谓有史以来经过最仔细的核查和检验的理论。我们快速重温一下它的内容:在代与代之间可遗传的特征中,能够帮助物种提高后代生存率的特征会越来越普遍,而那些降低繁殖成功率的特征将会越来越少。 17 比如,如果长腿能够让你跑得快,而且速度快能够帮助你逃脱捕杀者,或者成为更好的捕杀者,那么自然选择会更偏爱长腿。但是,既然速度具有如此明显的好处,为什么并不是所有的物种都拥有长腿呢?这就要用权衡理论来解释了。因为通常情况下,变异只有为数不多的选项,所有自然选择只能通过权衡成本与收益进行抉择。如果你是长腿、身材高大的人,那么你就不可能是短腿、身材瘦小的人,但二者都有各自的生存优势。在现有生存环境下,自然选择不可避免地倾向于保留那些可以最大限度提高你的繁殖成功率的选项或者某种折中的结果。
这条原则又把我们带回芬妮一家的故事,我们将看到生物体在对有限的能量进行分配时是如何不断权衡的。芬妮的母亲和姨妈们展现了一个在后代的数量和质量之间进行权衡的故事。一种策略是尽可能多生育孩子,但是不在任何一个孩子身上过多投入;另一个策略是控制孩子的数量,对他们进行高投入,以确保他们长大成人,并拥有自己的后代。重要的是,就像简·奥斯丁描写的那样,从自然选择的角度说,最合理的策略取决于当事人的生存环境。如果你像伯特伦夫人那样,能够保护孩子,对他们投入精力,有能力养育他们,那么你尽可以选择提高孩子的质量,而不是孩子的数量。但是,如果你像芬妮的妈妈那样处于贫穷状态,孩子们活下来都成问题,更不用说健康成长了,那么最佳策略就是数量优先于质量。如果你像诺里斯姨妈那样没有子女,你的唯一选择就是帮助姐妹照顾孩子,毕竟你的每一个外甥和外甥女都有你1/4的基因。当能量有限时,权衡的重要性到底有多大?通过简·奥斯丁关于三姐妹生育策略的故事,我们完全可以弄清楚了。
我希望,没有人会使用自然选择理论来决定自己生多少孩子,或者倡议别人生多少孩子。其实,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的身体时刻都在进行着大量与能量相关的权衡,这种选择已经进行了数百万代。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权衡中,最为重要的一项是,将宝贵的能量分配给静态时的身体,还是分配给动态时的身体。
为了理解在身体静态和身体动态之间的能量权衡,我们有必要再次重申以下事实——一份能量只能被使用一次。实际上,你只能将一份特定的能量用于这5个方面:身体生长、生命维持(静息代谢)、能量存储(例如,以脂肪形式存储)、身体活动、繁衍(见图2-1)。你的身体在这5项功能之间所做的分配取决于你的年龄和你所处的能量环境。例如,如果你尚且年幼,处于成长期,你的生殖系统应该不会得到太多的能量,这也就是为什么动物通常会在停止生长之后才开始生育后代。如果你今天要去爬山,你在生命维持、储存脂肪或许还有繁衍方面分配到的能量会减少。如果你正在节食,你在身体活动和繁衍方面的能量会被削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但是,请记住,从自然选择的角度看,不是所有权衡都是公平的。就像简·奥斯丁那样理智冷静的小说家一样,自然选择根本就不会在乎我们是否快乐、善良或者富有,它只偏爱那些有利于繁衍后代的可遗传性状,而权衡也是一种可遗传的性状。
图2-1 身体从食物中获取能量之后的5种分配方式
我们现在回到身体静态的问题上。从自然选择的角度看,当能量有限时,以下行为会变得更有意义,即减少不必要的身体活动,将这些能量分配到繁衍或者可以将繁衍率最大化的功能上,即使这种权衡会损害健康,甚至缩短寿命。
简而言之,尽可能地保持静态,是人类进化的结果。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在自然选择的作用下,我们的身体会在包括身体活动在内的非繁衍活动中投入适当而不是过量的能量。请注意我说的是“尽可能”保持静态,很显然,如果一个人不动,就无法生存或成长。如果你是一个幼小的狩猎采集者,你需要通过玩耍发展运动技能,增强力量,提高耐力;如果你是一位成年狩猎采集者,你需要外出觅食,做杂务,寻找伴侣,避免被杀掉;你也许还需要参加某项重要的社交仪式,比如跳舞,当然你自己可能也愿意这么做。但是,一旦能量开始短缺——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任何不必要的身体活动都会被削减,被减掉的能量恰好等于生存和繁衍所需要的能量。没有任何一个理性的成年狩猎采集者会仅仅出于让自己高兴的目的,而浪费500大卡的能量去跑8千米。
从权衡的视角观察问题,我们也就明白了明尼苏达饥饿实验中的那些被试脱胎换骨般的身体变化。为了生存,饥饿实验志愿者的身体做了妥协。虽然研究人员要求他们进行一点点锻炼,但是他们会避免那些不必要的身体活动,而且对繁衍活动彻底失去了兴趣。幸好,这些权衡只是在面对短暂、非正常危机时的临时反应。在农业社会到来之前,人类忍受饥饿的情况其实非常少见,因为狩猎采集者每一族群的人口并不多,领地却非常辽阔。他们并不依赖粮食作物,所以也就不受收成下降的影响,当遇到艰难时日他们便会迁移去寻找食物。数十年的研究表明,狩猎采集者有能力规划自己的生活,避免饥饿,而且在全年的时间里保持体重稳定。 18 这并不是说他们从来不会遇到艰难的情况,恰恰相反,他们经常面临困境。实际上,他们经常抱怨吃不饱。而狩猎采集者赖以生存的一种方法,就是不会愚蠢地将稀缺的能量浪费在那些不必要的活动上。
所以,如果你在读这本书时恰好坐在椅子上或者躺在床上,并因自己的懒惰之举产生了负罪感,那么你大可释然了。你该知道,在身体对稀缺的能量进行分配时,你现在这种不动的状态其实自古以来都是非常重要的明智之举。如果抛开年轻或者社交原因而进行的玩耍——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中讨论这个问题,那么避免不必要的身体活动其实是一种本能,是人类几百万代以来一直在应用的一种实用的适应。实际上,与其他哺乳动物相比,人类对于锻炼更为抵触,这种逆反心理也许是进化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