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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都是沙发土豆吗

现在假设你要完成一个科学课题,对“正常人”的运动量、锻炼时间和锻炼原因开展研究。我们通常会认为自己和身边的群体都是正常的,所以你也许会向你我这样的人收集关于锻炼习惯的数据。在很多调查领域,这一方法都是常规操作。比如,由于绝大多数心理学家都生活和工作在美国和欧洲,所以大约96%的心理学研究课题也都是在美国和欧洲进行的。 8 如果我们确实只想将当代西方人作为研究对象,那么上述方法虽然视角偏窄,却还算合适,但我们也必须知道,对于全球另外88%的人来说,西方工业化国家的人群并不具有代表性。而且,今天的世界与过去相比已经发生巨大变化,所以,按照历史或者进化的标准,得出我们自己是“正常人”的结论,说服力似乎并不那么强。想象一下,你如何向你的曾曾曾祖父母解释手机和Facebook。如果真的希望了解普通人对于锻炼的所想所为,我们需要观察不同文化背景中人们的日常生活,而不是只把当代的美国人和欧洲人作为研究对象,相对而言,他们是“怪人” 9

如果我们把目光放得再长远一点,距今数百代之前,所有人类都是狩猎采集者,距今8万年前,我们共同的祖先还生活在非洲。所以,如果真的想知道在人类进化过程中“正常人”的锻炼习惯,我们就应该去研究狩猎采集者,尤其是那些生活在非洲贫瘠热带地区的狩猎采集者。

但是,研究狩猎采集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因为这种生活方式几乎绝迹了。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狩猎采集部落还顽强地存在于地球上最偏远的角落。而且,这些部落并没有完全与现代文明隔绝,也不会仅靠狩猎和采集到的野生食物果腹。所有这些部落都会与周边的农民交换物品,有的狩猎采集者学会了抽烟草,他们曾经原始的生活方式也正处于巨变之中,大约几十年之后,他们也将不再是狩猎采集者。 10 这些部落的生活方式终将不可避免地消失,因此,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人类学家和其他领域的科学家正全力以赴对他们进行研究。

在所有这些部落中,被研究得最深入的当属生活在坦桑尼亚干燥高温林区的哈扎(Hadza)部落,而非洲正是人类的发源地。实际上,哈扎已经成为去那里进行科研工作的人类学家的“工作坊”。过去十年,学者们对哈扎部落进行了透彻的研究,只要是你能想到的研究方向,他们都已经做过了。你可以从书籍和文章中了解哈扎人如何吃饭、狩猎、睡觉、采蜜、交友、蹲、走、跑,消化方式如何,以及用什么方式评价彼此的魅力等。 11 你甚至可以读到研究哈扎人的粪便的作品。 12 与此同时,哈扎部落对于这些来访的科学家也更加适应,接待这些前来研究的学者也成为部落增加收入的一种方式。但很可惜,那些一门心思希望研究真正的狩猎采集者的科学家,却忽视了这样一个问题:随着哈扎部落与外界的接触越来越多,他们生活方式的变化也越来越大。这些论文极少提及有多少哈扎部落的孩子已经进入公立学校,以及哈扎部落是如何与周边的农民和牧民共享领地的。哈扎部落会与这些农民和牧民交换物品,而前者养的牛也会进入哈扎部落的领域。在我写作本书的时候,虽然哈扎人还没有手机,但是他们已经完全不像以前那样与世隔绝了。

尽管发生了诸多变化,但是哈扎部落仍然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地方,我本人也非常幸运得以数次造访他们。前往哈扎并不容易。坦桑尼亚西北部是一片酷热、干旱、被太阳烘烤得几乎无法耕种的土地,那里有一个被小山环绕的季节性咸水湖,哈扎人的家就坐落在这些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小山之上。 13 这一地区的路况是全世界最差的。在大约1 200名哈扎人中,只有约400人仍然将狩猎和采集作为主要生活方式。要想找到这些为数不多的更加传统的哈扎人,你需要一辆坚固的越野车、一名有经验的导游和大量的生存技能,才能穿越危机四伏的领地。一场暴风雨之后,30千米的路程可以花掉几乎一整天的时间。

2013年一个燥热晴朗的上午,我第一次走进哈扎人的营地,当时的很多事情都令我大为惊讶,我至今仍然记得,最触动我的是,所有人看起来都无所事事。哈扎人的营地其实就是一些临时搭建的茅草房,与周围的灌木丛非常协调。我起初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了他们的营地,直到我看到周围大约15名哈扎部落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当时正坐在地上(见图1-2)。女人和孩子自在地坐在一边,男人们坐在另外一边。一个小伙子正在修理弓箭,几个孩子蹒跚学步,但是没有人在干什么重活。我再强调一下我所见到的情景:哈扎人没有蜷在沙发上,没有看电视,没有吃大量的薯片,没有喝苏打水,但是他们正在做一件健康专家提醒我们绝对要避免的事情:坐着。

图1-2 正坐在地上的哈扎人

资料来源:Daniel E. Lieberman.

根据我那天之后的观察,并参考了公开发表的对于哈扎人运动量级别的研究,我证实了自己最初的印象:哈扎部落的男人和女人们待在营地的时候,总是随意坐在地上,大多数情况下会做一些轻松的杂活,或者就是聊聊天、照顾孩子,如果不做这些,就无所事事地闲逛。当然,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到灌木林中打猎或者找寻食物。女人们通常会在早上离开营地,步行数千米前往能够挖到植物块茎的地方。挖掘是一项轻松的任务,而且具有社交属性。女人们经常成群结队地坐在灌木林的树荫下,用棍棒把能吃的块茎和根挖出来。她们会边挖边吃掉自己的劳动所得,同时还要照顾婴儿和学步的幼童。在前往挖掘地的路上和返回途中,她们经常停下来采集浆果、坚果和其他能吃的东西。我曾经同哈扎部落的男人们一起打过几次猎,我们走了大约11千米至16千米。哈扎部落的男人追踪猎物时,奔跑速度会加快,但不会快到我跟不上的程度,而且他们也经常会停下来休息,并观察周边的情况。遇到蜂巢的时候,他们便会停下来,点一把火,把蜜蜂熏出来,然后狼吞虎咽地享用新鲜的蜂蜜。

在诸多对于哈扎部落的研究中,曾经有一项研究要求46名哈扎成年人佩戴轻型心率检测设备长达数日。 14 这些传感器提供的数据显示,哈扎成年人平均每天的轻体力活动时间为3小时40分,中等强度活动或者高强度活动时间为2小时14分钟。虽然整日忙忙碌碌已经使他们的活动时间达到了美国人和欧洲人平均值的12倍,但无论如何,也没人会认为哈扎人的工作强度达到了繁重的地步。平均算下来,女人们每天走大约8千米,再从事数小时挖掘工作,而男人们每天步行11千米至16千米。 15 在不需要辛苦劳作的日子里,他们就会休息,或者做一些轻活。

其实,哈扎部落只是全球众多狩猎采集部落的一个代表,人类学家已经针对这些部落人群的身体活动量级别开展过众多研究。1979年,人类学家理查德·李(Richard B. Lee)公布了他所记录的卡拉哈里(Kalahari)地区狩猎采集部落桑人(San)的活动数据,桑人每天只花费两到三小时寻找食物的情况令世人震惊。 16 理查德·李也许低估了桑人部落的运动量,但是近期针对其他狩猎采集部落的研究也显示这些部落成员运动量并不算大,这与我观察到的哈扎部落成员的情况相似。 17 位于亚马孙雨林,以捕鱼、打猎外加一点点耕种为生的提斯曼(Tsimane)部落是一个被研究得格外深入的部落,该部落的成年人每天的身体活动时间为4~7小时,男人们需要进行打猎等高强度身体活动,但每天花在这上面的时间也只有约72分钟,女人们几乎完全不用进行高强度身体活动,她们绝大多数情况下只需完成照顾孩子和处理食物等轻体力劳动。 18

总之,我们先假设,从进化的视角讲,狩猎采集者的行为才是“正常的”。之后,我们又对非洲、亚洲和美洲的现代狩猎采集部落进行了大量研究,结果表明,具有代表性的人类工作时间为每天7小时,其中绝大部分时间用于完成轻体力劳动,而用于完成重体力劳动的时间最多为1小时。 19 当然,这些数据会因部落和季节的不同而略有差异。而且,他们既没有假期,也没有退休一说,但是绝大多数狩猎采集者的身体劳动强度不高,很多工作基本上坐着就能完成。至此可以看出,上述这些“正常人”,与你我这样的后工业时代的群体多么不同。而像塔拉乌马拉人那样的农耕者与工厂工人等被文明异化的人之间,存在更大的差距。 wPft3O6OjTuc6vpdWJUgfJAZMP+5U7J+hCGYgdifLUMJGXRKKpKfdQ4HNP4hm9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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