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H大与Q大两校双雄并起以来,在旁人眼中,二者地不论南北,人不分彼此,一向以同宗同源自诩。人与物限于山川相隔,而千里瞬息可至的电波往来甚是频繁,两方关系向来是一团和气。甚至于对外人的口吻里,两校一向兄弟相称,饮水思源,也几乎成了“同饮一江水”。
然而两校学生大都对对方不以为然。自入校之初,H大学生口口声声说着“吃水不忘挖井人”,就和Q大学生挂在嘴边的“夫子之道,忠恕而已”、“行无法度,竭日不足,故曰力行”等等训诫牛头不对马嘴。
学校之训条乃立校之根本。H大与Q大所秉承之精神同属一脉,可如今连校训都各执一词,其余可想而知。再加上大学学生多半年轻气盛,与对方交流之时,往往一言不合,就陷入长篇大论的嘴仗。
两所高校毕竟相距千里,即使互不服输,也不过以电报等寥寥数种方式隔空喊话。只是两校人不能会面,却也不妨碍以文章诗词相互攻讦。当时往来两座城市的长电报络绎不绝,动辄上千字的电报借由电波飞跃山川大地,这些电报便大都出自学生之手。
混乱的相互吵嚷随一届届新鲜血液涌入,一连持续了十年有余。只是文无第一,这诗词评判也全都自说自话,因此文章著得愈多,两校学子只有愈发地互不相让,关系也逐渐无可挽回起来。在一届届学员的更迭下,几乎已经没有学生还记得,两校之间,心生嫌隙的起点究竟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样失却意义的争斗之中,两校间偶然地发生了一起有些乌龙的事件。
偶有一日H大学子应彭校长鼓舞,在校文学社写了篇推理习作《林中路》,受到社团同仁多方赞誉。他拟将小说全文发往Q大,只是拍电报时却出于疏忽,独独漏掉了结局部分。没想到这封电报到达Q市后,一下掀起轩然大波。Q大学子纷纷斥其为“赤裸裸的挑衅行为”,可同时却也为那前半段小说使用的手法所迷惑,张榜悬赏结局的首日,竟无一人能料定凶手是哪一位登场人物,直到数人反复讨论,加上某人灵光一闪,方才提出一个能信服众人的解答。
就这样,直到破格的一周过后,Q大才向H市方面回电。这份电文将结局补足还不算,又在其后送上一份Q大学子的作品《期末考试》,也是刻意隐去结尾部分不表。而这份挑衅式的回电,又在H市上下引发了重重波澜。一时间H大Q大兩校高悬榜首的社论、成绩单和公示之间,又新开辟了一栏“本周推理”!
久而久之,在各个方面均是互不相让的两所学校,将这以推理作品为匕首投枪的攻防较量推动到了极致,以至于又开了全国之先河,逐渐形成了独一无二的竞赛方式——
杀人推理竞赛!
杀人推理竞赛——名字听上去满是血腥,实际和纸上谈兵也差不了多少,更不可能有人真的被人杀害。以去年姚平娃参与的竞赛为例,Q大派出的五名学子千辛万苦乘船下长江来到H市,甫一下船,便被H大推理协会接下,并设下计谋将他们送去地处市中心的一户二层民居,在那里置了饭菜殷勤招待。
就在Q大学生放松警惕,以为可以休憩片刻时,忽闻二楼传来一声惨叫!姚平娃等人惊得从座位上弹起,几步冲上二楼,却只看到阁楼房门紧锁。待到撞开大门,几人只见得一具人偶斜躺在地板上,胸口位置却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把Q大推理社的人都吓了一跳,以至于在被提醒之后依然难以接受现实——适才发生的事件,正是H大学生精心布置的一出“模拟案件”的戏码。可定过神来后,他们这才发现,新的问题还在源源不断地现身。
他们从前对推理的接触都在书中,可书中记载大多详略得当,细细读来,知晓的信息去芜存菁,反而要多于身临其境的千头万绪。一旦在现实里面对案件,Q大的学生便无所适从起来。
再加上调查时间的限制,最终虚耗一天半的Q大队伍无奈落败,在时间限制之内也没能指认凶手和作案手法。幸亏姚平娃找到了房内麻绳脱落的纤维,还有房屋周围被丢弃的麻绳,才大致推断出营造密室的手法,不至于一败涂地。
——诸如此类的事迹,没能经历从前几届杀人推理竞赛的李曼、谭东渐、孙青青三人听社里前辈说过数次,每每提到,无不是逸兴遄飞。
“鼓舞群伦啊!鼓舞群伦!”
甚至他们的指导员黄钧偶尔提起H大在杀人推理竞赛上胜出一事时,也是眉飞色舞的夸赞着,似乎是他立下了汗马功劳才让对手铩羽而归一般。
H大的学生、教员乃至行政委员们的期许,以及他们内心对Q大的些许不满都久已有之。而当这两份情绪交织在一起,便促成了这份交托给推理协会的任务。任务届届流传下来,到了今年,终于压在了他们的身上。
——希望这一次能成功破解Q大的“杀人推理”。
临来的时候指导员黄钧都告诉他们五人了,满编三十人,拥有活动教室和自己的图书室,并且准许自由组织活动的推理协会,其必须完成的政治任务,仅此一项。
于是五人肩负着“重大任务”,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走进了Q大为他们安排好的舞台。
或许是刻意挑逗H大推理协会紧张的神经,姚平娃带领几人走进Q大校门后,对这次竞赛如何比试只字不提,而是开始引导他们领略起校园风光,介绍起学院成就来。在姚平娃热情相邀之下,几人只得随着Q大推理社几人的脚步,对平平无奇的Q大校舍大加赞赏。
直到挂在树枝上的大喇叭开始日例的午间播音宣传时,姚平娃才停下脚步,回头“善意”地提醒道:“各位同学,大家不要紧张,我们这次比赛的时间定在明日开始。”
钱逸飞心中知道他一定是为了去年的安排报仇而来,却也忍不住在姚平娃肩头锤了一拳:“好你个姚社长,跟我们还演这一出?”
姚平娃得意地笑了两声,随后正色说道:“有了前一次的经验,明日我们也会将地点设在校外,相信会让大家不虚此行。”
听了这话,刚刚放松下来的几人又不由得绷紧了身体。在怨怼这一圈游览全无作用的同时,他们心中也暗暗猜测着:“这次杀人推理竞赛的地点,究竟会是怎样的地方?”
“——就是这里了。”
次日一早,依然是在Q大推理社的带领下,几人乘电车穿过古城墙来到市内。下车后又在城中穿街走巷,在横平竖直的街道里转了两三个弯儿,方才停在了一扇大门前。
细细一看,这扇门也经历了不少岁月。厚重的门板上本有红漆,边角上已经有些微剥落。似乎是早已打过招呼,这户人家只是虚掩着大门,那道沉甸甸的锁头也并没有落锁。姚平娃敲了敲门,也不等应答,直接推门便进。走了两步之后似乎突然想起还有生人在,转过身来打了声招呼:“请进吧,屋主在里面等着我们。”
踏进正门的时候,谭东渐忍不住从白礼服的口袋里掏出绢布擦了擦夹鼻眼镜。
映在几人眼底的是一重布置雅致的院落,主体建筑分别是被当做客房的北首二层小楼、西南的三层书斋和东南方的厨房以及餐厅,墙上爬了些爬山虎,在秋季时节将外墙染成一片暗红。建筑之间由木质游廊相连结,围成的一小块庭院中央有一座小喷泉,周围的草坪上点缀了碎石小径和假山花坛,简简单单,也不失意境。
(图一:莫野宅)
这居然是H市的民居?
一路走来,看惯了低矮民房的来客突然看到如此布置,不啻于在荒野中发现一颗明珠,这一高一低的落差让几人都有些惊讶。
“不是说这些北方蛮子还住在窑洞里吗?”
“没有!我可没有这样讲的!”
“赤都延安住窑洞才对,你们可不要乱讲,这些话让他们听见一定笑掉大牙了。”
孙青青等人在队伍末尾交头接耳,小声交谈着。
大家穿过西侧游廊走到北侧二层小楼前,田少安对站在门口的一名二十四五岁的女子敬了个礼,随后转过身介绍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同志是本次为我们‘杀人推理竞赛’借用场地的主人,莫野。”
H大几人目光立刻集中在这位院落的主人身上。莫野的样貌本算不得美,双颊微鼓,白皙的脸上偏偏留下了不少淡红色的痘印;身高也算不得高,甚至称得上是小个子,这便显得身材有些过分丰腴。她向大家微一拱手,用低沉的声音打招呼道:“你们好。”
莫野所使的似是文人间的礼仪,钱逸飞并不熟识,便招呼大家各自应了,唯有李曼满是惊讶地向前走了两步,也是一拱手,随后小声说道:“莫野……你……莫非这,这里……古旧书……书斋……”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李曼的脸一下子红成了个灯笼,莫野却迎着这目光朗声说道:“不错!当年鲁迅先生前来北地游历讲学,曾与我祖父有过一面之缘。因祖父家中藏有不少古书,又与鲁迅先生聊得投机,鲁迅先生很是欢喜,遂为家中小小书房题‘古旧书斋’四字相赠。其后书斋又有修缮,你们身后的那栋小楼,正是如今的古旧书斋。”
几人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看了看,只见那座古旧书斋三层砖砌,从外观上看形似宝塔,四面外墙砌得严严实实,全无立足之地,只在三层顶上开了几扇窗户。在书斋大门门沿上方有一块木匾,站在北楼门口有些距离,并不能看得清白,但想必就是莫野所言的那块题字匾了。
“这次贵校的题目不会在古旧书斋中布置吧?”
何炳桓眉毛聚在一起,有些迟疑地问道。姚平娃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莫野又开口说道:“从H市到此地一路劳顿,大家不妨先在房间里安顿下来。吃过午饭之后若是再做什么打算,我也在一旁听着便是。这北楼两层最西侧的两间房间分别是会客室和钢琴室,其余都是客房我特地打扫过,钥匙都只有一把,请各位自行取用。”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曼曼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啊?”
孙青青满肚子的不解,才进客房,把坤包往桌子上一顿,对李曼急切问道。李曼性子向来有些缓,被她这么一催,更是连话都说不囫囵,期期艾艾地道:“不……我不认……”
“你这个性子,以后上街买菜要被老太太欺负死的哟!”孙青青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细的眉笔递给李曼:“这次路上历经‘空中跳跃’,我怕颠坏了谭东渐送我的钢笔,索性没装在身上。这支眉笔给你,若是说不出的话,就慢慢写下来让我看看。”
李曼红着脸接过笔,从床边一个灰色提包中取出几张稿纸,在上面飞快地写着:“古旧书斋的旧事,我也是偶然听到,后来辗转打听来的。你还记得吗?今年年初‘弘一法师’李叔同展在我们学校图书馆里开办,其中有一张他在西泠印社的照片。那张照片中除了江浙名门,金石大家之外,还有一名北派社员,那人正是莫野祖父。”
“原来还有这样一说!”孙青青对她气质的转变早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是专心阅览稿纸上面的文字,一边点点头说道,“不过曼曼你为何会对西泠印社如此关心?”
“兴……兴趣而已……”李曼急着辩解,却不免又是一番磕绊,于是又写:“后来种种,也全是从不同人口中听来。闻听古旧书斋的现任主人已经是第三代,其父亲病故之后便独自守着这一整个院落,以为他人所藏字画古籍估价等手段谋生,生活也不大轻松。”
还没等孙青青对这个坚守书斋的少女发表什么意见,李曼先是红着脸噗嗤一笑,随后翻过一页稿纸,用漂亮的连笔字又写了起来:“拳有南北,国可有南北?我们这些人面皮薄,可南北之争是个根深蒂固的话题,如何能摆脱得掉。你昨日也听得了,南有金庸,北便抬出还珠楼主;北称少林为天下武学之宗,南还之以泰山北斗武当。今日他们只怕也是借‘古旧书斋’来勉强抵过鲁迅声名,个中心思,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这又和鲁迅先生有什么关系……”孙青青疑惑道。
她回想了一下前一日发生的事,鲁迅和《呐喊》《彷徨》这两本书的话题反而是Q大的那个小个子亮额头女生陆梅先提起,和他H大推理协会可是毫无干系。若说他们拿这个为由头,也太荒诞不经了。
李曼思忖片刻,正欲落笔,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孙青青将两张稿纸随手揉进纸篓,去大开了门,一看到谭东渐站在门外,便轻轻啐了一声:“啊唷,原来是你!”
谭东渐笑笑道:“我和何炳桓学长就住在你们对面,我们两个刚刚收拾停当,想着过来看看要不要搭把手。青青你还当是谁来?”
“我一听外面把门拍得山响,还以为是Q大推理社的蛮子来叫我们吃饭呢。”孙青青笑着说,又伸指去戳他,“你家外戚手伸不了这么长,性子就野起来。有你这么叫门的吗?倘若我们在换衣服可怎么办?”
谭东渐大跌眼镜:“我们今天出门已经把那件蠢笨制服扔下了,青青你还要再换什么?”
“啰嗦!”孙青青咯咯笑道:“吃饭有吃饭的衣服,若是没有得换哪,我宁可不吃!你哪里懂得我们的心思?”
“他呀,私下里就是这副德行。”此刻何炳桓也出了门,却不上前,只是站在走廊里说道。谭东渐转过身去没好气地说:“学长你这人说话尽是戳人短处!”何炳桓不在意笑笑,又说道:“Q大推理社的人全都住在一层,现在正在帮莫野生火做饭,大概再过三十分钟就该准备停当了。你们记着时间就好。”
“晓得了!”
“知,知道了。”
二女满口答应道。
东楼中的餐厅地方算不得大,容纳十二三人可还是绰绰有余。餐厅正中央摆着张大圆桌,直径足容得下一个小个子。宾主依次落座,将圆桌围了个满满当当,也不显得如何拥挤。在屋顶悬着一盏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线,正好填补只有一扇窗子而略显清冷的环境。
然而端上来的饭菜却是白面馒头、苞谷汁和几样当地菜式。六七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瓷碗里满满当当的饭菜,让H大推理协会的几人立刻回想起入校强军运动时,那数十人同抢一锅的大锅饭。饭菜的味道虽过得去,然而对于吃惯了本帮菜的人来说却又咸又辣,好似在嘴里丢了一块生海蜇头,只好挑挑拣拣地勉强下肚。
Q大推理社的社员们早已习惯了自给自足,亲手置备下的“丰盛”饭菜自然吃得有滋有味,哪知道H大对这些“美味”会难以下咽,兴头一起,在餐桌上聊起天来。
“我说这把杀人推理竞赛的场所放在莫野姐姐的宅子,这是谁出的主意?”陆梅问道。
“咋,你觉得不好?”田少安说。
“美气的很!我还担心会不会随便安排在谁家里将就两天,没想到会在莫野姐姐家。这个选地方的人真是有眼光!”
“你们大概猜不到,其实是徐侠客要求的。”姚平娃用筷子指着坐在一旁大吃大喝的徐侠客说道——这动作让H大推理协会的半桌人倍感不适,“可他也没告诉我原因。”
“我看这院子景致不错,莫野姑娘这书斋的名声又免得西北军骚扰到比赛,才对姚社长提了这个建议。”
“这样的好地方,在我们Q市城里再也再难找得到第二处,这次我支持徐侠客!”陆梅心直口快,用手敲着徐侠客的后背说道。
“你们过奖了……”
“等等,你刚刚提到西北军,又是怎么一回事?”钱逸飞突然伸手拦住徐侠客,开口问道。此言一出,原本吃得郁郁寡欢的四人也立刻感到有些不对,立刻打起精神来,准备倾听姚平娃接下来的说话。
“钱兄你有所不知,这边的竞赛比试规矩和那边在名义上相同,章程也一般无二。只是实际做起来未必就是一回事。在这Q市地界,除了Q大之外,西北军也有他们自己的一套规矩。”姚平娃慢慢斟酌着词句,务求点到为止,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的规矩又能如何?这杀人推理竞赛是学生之间的事,还轮不到第三者插手。”
姚平娃叹了口气,说道:“话虽如此,可谁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打着参观学习的由头……”
“这么说来,我们两校的杀人推理竞赛若不是安排在这个院子进行,怕是要在他们眼皮底下比试了,是这样吗?”钱逸飞慢条斯理地说着,口气却有点咄咄逼人,显然是被什么“西北军”的一贯做法激怒了。
“有些话说出来,脸上都臊得慌。”姚平娃说道,“虽说H大、Q大两所学校都把这场比赛当成政治任务分派下来,最终承下重担的还是我们这些学生……”
钱逸飞听到一半突然面色一凝,似乎想到些什么。在他身旁的何炳桓想要说些什么,也被他用手势强硬地制止。姚平娃见状眉毛动了动,又说:“……你们南方地界富足,江浙一带,哪个大人物家里不是金山银山,H大随意拨些款项下来,学生也受用不尽。重赏之下,不怕你们不出气力。而我们这Q大推理社要钱没有,不仅没有,西北军那些丘八还好大喜功。人家怕你不肯好好争胜!在此之前,他们甚至于打算从规则上插手比赛。”
钱逸飞、谭东渐齐声问道:“插手比赛?”
田少安说道:“明的当然不行,可暗地里花招多着呢。眼看着有什么线索,他就敢带人借查案的名义在屋里翻上一圈,来之不易的证物便全给你破坏了。”
莫野放下筷子,手掌在桌案上一拍:“西北军一开始这做派,怕是宁可当个无赖,也非让H市来的客人输掉比赛?当真可恨!”
“多半是这样。不过现在大家大可以不必担心,莫野这古旧书斋乃是Q市里为数不多的例外。当年西北军政委发过了话,书斋里的古籍都是城市之瑰宝,所以即使西北军在古城墙墙头远眺能看到这座院落,也不敢带人进来胡闹。”
姚平娃说道。
H大推协的五人很明显的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就算能力再强,也不会有人抱有能在对手作弊的情况下赢得比赛的信心。
“西北军军官大都明事理、有文化,但落在最底层的班、排、士兵一听说政治任务,满都是头脑发热的抢着完成。”谢天逸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碗中饭菜,擦着嘴巴说道,“以上面人的角度看,是好事,在市民的角度看来,这一帮混蛋可酿成过不少悲剧。”
陆梅小心翼翼地问道:“还有这种事?我倒觉得西北军革命热情很高,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吃饭。”
田少安突然重重把碗一顿,“咚”的一声砸在饭桌上。
“姚社长,那比赛的事情……”过了许久,孙青青换上了甜美的声音问道。
“比赛剧本由我们社新人陆梅负责,地点就选在古旧书斋之中。”姚平娃狡猾地说道,“今年可不会和去年完全一样,吃过午饭就进入了案件。至于这时间……最好还是来个突然袭击。听说贵校教官有半夜紧急集合的恶习,我们不如也效仿效仿?”
“那我一定会恨你的。”钱逸飞抿着嘴说道。
“这几位朋友饭后要到处走走,不会有问题吧?”姚平娃笑笑,又转向莫野问道。
“大家自便。我饭后还需练字,记得若是去古旧书斋看书,凡翻动过的书籍,请留在楼梯口两边的空架上,有事到会客室来找我。”莫野说罢,又添了碗粥,慢慢喝着。似乎在她看来,这十人复杂的心思也罢,H市Q市两相争斗也罢,都还不如一碗苞米粥来得实在。
古旧书斋从外面看去是普通的三层楼阁,可进到其中才知道,建筑内部三层在中央被完全打通,只在墙壁内侧铺了一圈坚实的楼板。在书斋一角有一架供人上下的楼梯。从一层中央抬头可以看到一层和二层的楼板上都贴墙放满了书架,房顶吊着一架朴素却巨大的吊灯。比起书斋来倒更像是一座风格前卫的小图书馆。
“可以上去看看吗?”有人问道。
“大概可以,莫野姑娘不是说过吗?翻过的书放在书架上,也就是默许我们自由翻看。”
“还是罢了,这架上必定存有不少孤本,能不翻动尽量不动为好。”
书架上并未摆满书籍,有些架子上索性相邻着平摊了几本线装书。但一层前后左右的书架上的书籍,粗粗计算一下,大约也塞了上千本书。其中以现代的硬皮本居多,书脊的硬壳被漆成各种颜色,织成纷繁的画卷。而全无书脊的古籍则零星散落在那些书之间,不仔细看也很难分辨。
几人看了一阵书,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已经不见了Q大学生的踪影。
“Q大的人跑到哪里去了?刚刚还和我们一起在一楼,不过上个楼梯看个书的工夫怎么一个人都看不见了?”
“也许他们都回到房间午休了?”
“让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乏呢。”
“毕竟坐了那么长时间直升机,不休息一两天实在难以恢复精神。不如我们也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对,争取彻底打败Q大推理社!”
“和衷共济,共襄此役!”
然而只顾着相互打气的他们并不知道,陆梅和姚平娃两个人并没有走出古旧书斋。就在H大推协的社员们登上二楼之时,陆梅悄悄拉了姚平娃一把,随后走到一扇书架前用力一拉,那架足有一人来高的巨大书架却没有倾倒,而是以左边为轴轻巧地转动开来。两人迅速通过这扇暗门,走进了一间小小的储藏室里。姚平娃关好暗门后,陆梅在墙上摸索着拉下灯绳,储藏室这才重现微弱的光明。
储藏室几乎没有进行过修整,砖缝分明的墙壁、粗糙的水泥地面,还有电线裸露着架在空中的一枚小灯珠,和门外那精心布置的图书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把我拉进来做啥,不是说好准备道具?”灯珠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照在两人身上,姚平娃四下打量,除了身边的陆梅之外,到处都黑漆漆的。“社长你等一下。”陆梅在黑暗中摸索了片刻,从储藏室的角落里拖出一个麻袋来。
“这里面放着道具……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谢天逸和徐侠客昨晚就把这些东西带来了。”陆梅一边说,一边灵巧地解开绳结,从麻袋里一件又一件地掏出各种各样的道具来:三个等身大的道具人偶、短匕首、铁锹、血包、钢丝、丝线、绳索、还有一个万用工具包。
“有了这些,接下来的准备我来忙活就足够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尽管看他们表演。”
“哪有‘我们’……”姚平娃笑笑,“这里就只有我一个。”
陆梅一拍脑门:“是啊社长,少安他们怎么没来?”
“他们不通晓剧本,进来书斋里折腾不是添乱?倒是谢天逸负责道具安排,临晚饭之前我会去喊她来跑一趟,和你再检查一下道具有无问题。对了,陆梅,这匕首钢丝带有锋锐,你用时小心些。”
陆梅笑着应道:“好。对了,那徐侠客呢?这个不来添乱就谢天谢地的人,今天怎么也没来书斋?”
“我发配他去收拾餐具了。”姚平娃眨眨眼说道,随后两人幸灾乐祸地轻笑了起来。
一层西侧的房间说是会客室,其实和一般富裕人家的书房相比,也只是多了一张沙发而已。田少安坐在那架沙发上看了半晌,莫野练字的手不曾有过一丝颤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一方世界,眼前根本不会容纳旁人于其中。
“莫野姑娘,刚才见笑了。”
田少安虽然是大学生,却并非城里人,定力自是不能和自小修身养性的莫野相比。会客室里安静的气氛反而让他感到手足无措,于是便开口说道。莫野停笔,抬头,将鬓发拢起道:“对西北军,后人自有分说。至于你们怎样评判,我岂会放在心上。”
“令尊……”
“你倒打听得清楚,我父乃是死于那名士兵之手。”
“从前院子里常讲些城里乡间的故事,我那时放课回去,最爱听的就是那些轶闻。在那之中恰好听到一两句,可不是刻意打听。”
“一切种种,起于一句南北之防,他……也只不过是历史大势下的浪花罢了。想来,你们这十名学生操办这‘杀人推理竞赛’,又何尝不是另一朵小小浪花。”莫野似乎是叹息着什么,随后又伏案提笔,在落笔前说道:“不要对旁人说起。”
田少安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含义,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打扰你了。”
与会客室的书香气息有所不同,位于它正上方的钢琴室布置更加少女一些。整栋北楼唯有这间房间刷了洁白的油漆,房间正中央一架黑色钢琴斜对着窗户,窗台上摆了一个花瓶,房间靠窗位置有一张桌子挨着墙放置,桌上有一个空鸟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旁边靠墙的置物架上则摆了些茶具瓷器。
谢天逸推开门,被门板隔开而略显沉闷的钢琴声立刻鲜活起来。
“李曼同学?”
她开口问道,钢琴声便戛然而止。
“谢同学?”
“这音乐真好听,我都还不知道你会弹钢琴呢。”
谢天逸怕惊到她一样,慢慢地靠近着李曼,最后停留在琴凳旁。李曼向一边挪了挪,两人便并排坐在钢琴前了。
“会……会吗?”
“儿时曾经学过一些,后来也再没有机会碰过。”
谢天逸试着弹了几下,始终断断续续地不成调子,李曼的手便伸过去,引导着谢天逸慢慢弹出一首小调。两人纤细的手指碰触在一起,又似乎受了惊吓般分开,分别停留在黑白琴键上。
“也许明天就要进行比赛了,你还是回去休息比较好。”
“嗯。”
李曼起身,白色的裙子微微翻动着,让谢天逸又是羡慕,又是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