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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除以七

看罢英国导演迈克尔·艾普特的电视纪录片《56UP》之后,心里不大平静。这部纪录片,拍摄了伦敦来自精英、中产和底层不同阶层的十四个人,自七岁开始,一直到五十六岁的生活之路。导演每隔七年拍摄一次,看他们的变化。七个七年之后,这些人五十六岁了,这么快就从童年进入了老年。一百五十分钟的电视片,演绎了人生大半,逝者如斯,让人感喟。

我不想谈论这部纪录片所要表达的主旨。让我感兴趣的是,它选择了将人生除以七的方式,来演绎并解读人生。为什么不是别的数字,比如五或六,而偏偏是七?不管有什么样对数字特别膜拜的深意或禅意,乃至宗教的意义,七,可以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让我也来一回这样的选择,将自己人生已经走过的岁月除以七,看看有什么样的变化。

不从七岁而从五岁开始吧。因为,那一年,我的母亲去世,我人生的记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记忆中那一年,夏天,院子里的老槐树落满一地槐花如雪,我穿着一双新买的白力士鞋,算是为母亲穿孝。母亲长什么样子,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只记得姐姐带着我和两岁的弟弟一起到联友照相馆照了一张全身合影,特意照上了白力士鞋,便独自一人到了内蒙古修铁路去。那一年,姐姐十七岁。

七年之后,我十二岁,读小学五年级。第一次用节省下来的早点钱,买了我人生的第一本书,是本杂志《少年文艺》,一角七分钱。读到我人生的第一篇小说,是美国作家马尔兹写的《马戏团来到了镇上》。马戏团第一次来到那个偏僻的小镇。两个来自贫穷农村的小兄弟,没有钱买入场券,帮助马戏团把道具座椅搬进场地,换来了两张入场券。坐在场地里,好不容易等到第一个节目小丑刚出场,小哥俩累得睡着了。这个故事给我的印象那样深刻,小说里的小哥俩,让我想起了我和我的弟弟,也让我迷上了文学。我开始偷偷写我们小哥俩的故事。

十九岁那一年的春天,我高中毕业,报考中央戏剧学院,初复试都通过,录取通知书也提前到达了。“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大学之门被命运之手关闭。两年后,我去了北大荒,把那张夹在印有中央戏剧学院红色毛体大字信封里的录取通知书撕掉了。

二十六岁,我在北京郊区当上一名中学老师。那时我已经回到北京一年。是因为父亲突然脑溢血去世,家中只剩下继母一人,才被困退回京的。熬过近一年待业的时间,得到教师这个职位。和父亲一样,我也得了血压高,医生开了半天工作的假条。每天下午,我骑着自行车回家,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取名叫《希望》。在那没有希望的年头,小说的名字恶作剧一样,有一丝隐喻的色彩。

三十三岁,我“二进宫”进中央戏剧学院读二年级。那一年,我有了孩子,一岁。孩子出生的那一年,在南京为《雨花》杂志修改我的一篇报告文学,那将是我发表的第一篇报告文学。从南京回到家的第二天,孩子呱呱坠地。

四十岁,不惑之年。有意思的是,那一年,上海《文汇月刊》杂志封面要刊登我的照片,来电报要立刻找人拍照寄去。我下楼找同事借来一台专业照相机,带着儿子来到地坛公园,让儿子帮我照了照片,勉强寄去用了。那时,儿子八岁,小手还拿不稳相机。照片晃晃悠悠的。

四十七岁,我调到了《小说选刊》,参与该刊的复刊工作。从大学毕业之后,我从大学老师到《新体育》杂志当记者,几经颠簸,终于来到中国作协这个向往已久的地方。自以为这里是文学的殿堂,前辈作家叶圣陶和艾芜的孩子,却都劝我三思而行,说那里是名利场,是是非之地。

五十四岁,新世纪到来。我自己乏善可陈。两年之后,儿子去美国读书,先在威斯康星大学读硕士,后到芝加哥大学读博士,都有全额奖学金,是他的骄傲,也是我的虚荣。

六十一岁,大年初二,突然的车祸,摔断脊椎,我躺在天坛医院整整半年。家人朋友和同事都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他们说的,我相信命运。福祸相依,我想起在叶圣陶先生家中,曾经看过的先生隶书写的那副对联:得失塞翁马,襟怀孺子牛。

六十八岁,正好是今年。此刻,我正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旁边儿子的房子里小住,两个孙子先后出世,一个两岁半,一个就要五岁,生命的轮回,让我想起儿子的小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子。

人生除以七,竟然这么快,就将人生一本大书翻了过去。《56UP》中有一个叫贾姬的女人说:“尽管自己是一本不怎么好看的书,但是已经打开了,就得读下去,读着读着,也就读下去了。”人生除以七,在生命的切割中,让人容易看到人生的速度,体味到时间的重量。流水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漫漫人生路,能够有意识地除以七,听听自己,也听听光阴的脚步;看看自己,也看看历史的轨迹,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2014年7月23日于布鲁明顿雨中 XtWvuQSOTkbq9vE4L8gURT8g/sA++Ukt1/WWZ96M7XOONwfAZLbkOevcpsuvcEg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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