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太累了!真希望太阳晚点升起来,让我多睡一会儿。今天游览的第一站是趵突泉,离宾馆不远,三百米的样子。出发前,我明智地在鞋子里加了新鞋垫,这是多年前从一位摆摊的中国妇女手上买的,我一直都带着,但总忘了垫在鞋里。每年我都会花9.99美元买一双派勒斯帆布鞋,现在鞋底磨薄了,有点硌脚,放上鞋垫就舒服多了,走起路来就像踩在地毯上一样。我的脚终于可以享享福了。对于一个旅行者来说,让脚舒服可是头等大事。
早上8点左右,我走进趵突泉公园。济南号称“泉城”,可是多年以来,这个昵称似乎成了一种反讽。1991年我因“黄河之旅”到过济南,当时因大兴土木而破坏了地下水,泉水已经断流,公园里的水都是从其他地方引进来的。我这次来,看见又有泉水冒出来,很是高兴。当然,我不是来赏泉的,更不是跟着那些晨练的大妈跳广场舞的。我沿着迷宫般的小径蜿蜒而上,要去拜访一位九百年前住在这里的女词人。
两只斑海豹在一个小水池里游泳,我停下脚步,做了它们唯一的观众,也许其他人都已经看腻了吧。我想给它们拍张照,可镜头总是起雾。哦,忘了说这里有多热了——又热又潮,绝对在33℃以上,弄得我不停地拧毛巾擦汗。我总算拍了一些还算清晰的斑海豹照片,我想没人会误认为是飞碟吧。
接着我来到了公园里的李清照纪念堂,一进门就是她的塑像,周围环绕着鲜艳的紫薇和连翘花:粉红的、淡紫的、鹅黄的,五彩缤纷。旁边的石凳上,一位老人正拉着二胡在说唱,我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与我同听的还有一位打扫卫生的老太太。老人的音乐把我们带到了北地边关:在那里,老太太的丈夫是一位远戍的征人;而我则在一座佛寺的废墟之中寻找着梦寐以求的经文。直到老人的说唱结束,我们两位听众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李清照纪念堂
塑像的后面便是系列展厅,介绍李清照生平的各个阶段。例如其中的一间展厅,讲述幼年的她如何以卓越的诗词才华赢得长辈们的赞许;在另一间展厅,则讲述她年轻时如何与丈夫整理和收集古玩;还有一间展厅,则以地图的形式讲述她一生的颠沛流离。
济南是中国东部沿海这一带最大的城市之一,也是黄河入海之前最后流经的城市。李清照的青年时代,大部分时间是在这里度过的。从这里,她沿着黄河,一路走到了六百多公里外的开封,找到了当时正在为宋朝效力的父亲。这张地图还记载了公元1128年金兵入侵中原、兵临开封时,她是如何逃出济南的。她把自己和丈夫收藏的古玩装了整整八辆车,并设法一路安全抵达南京。她的丈夫当时在南京任江宁知府。然而不幸的是,在她去后不久,丈夫便撒手人寰。李清照的余生不得不依靠亲友的接济度日。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亲友都愿意慷慨助人,地图上一条从南京出发的曲折红线显示:她的余生一直在长江下游地区漂泊流离,试图寻找一处安身之所。最后,没有人知道她死于何处,葬在哪里,只知道她活了七十二岁。在那个战乱年代,她宛如狂风巨浪里的一叶浮萍。
就在我对着地图一路怀想之际,广播里传来了歌声。女歌手的声音很熟悉,工作人员告诉我是蔡琴。蔡琴是我在台湾时非常喜欢的一位女歌手,她声音浑厚,经常把歌曲演绎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境界。我做电台记者的时候,她曾经在我的一档每周访谈节目里做过嘉宾;后来在电台的年会上,她整个晚上都坐在我身边,搞得我很紧张,额头直冒汗。蔡琴有一头漂亮的长发,住的地方离我妻子的公寓只隔两个街区。但是自从那次年会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今天蔡琴唱的这首歌,正是取自李清照的一首词。工作人员说这张CD是非卖品,后来卖给我一本李清照的集子,里面就有这首词。词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一个体裁,不同的词有不同的词牌。词牌只是规定了写作的格式,与所写的内容没有必然的联系。蔡琴唱的这首词的词牌叫《如梦令》,其词如下: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在最里面的一个展厅,李清照(塑像)独自端坐其中,铭牌上的注释是“流寓江南”。她正在写流传至今的那首五言绝句《夏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公元前202年,西楚霸王项羽数次连遭惨败,他拒绝渡江自保,在绝境中面对敌人自刎而死。李清照写这首诗的地方,正与项羽墓隔河相望。或许她在想:要是当初自己留在济南而不是南渡苟安,情况又会怎样呢?至少,既不能回娘家又失去了夫家的南渡生涯,并非想象的那么美好,甚至犹如炼狱。请看她人生最后阶段的一首《菩萨蛮》:
风柔日薄春犹早,
夹衫乍著心情好。
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时间差不多了,为了赶早班的火车,我匆匆忙忙离开了公园。正值早高峰,打不到车,我穿过大街,来到一个公交站,五分钟后,上了一辆空调公交车。真是“一层玻璃两重天”啊,外面又热又潮,至少33℃以上。享受了十五分钟空调之后,火车站到了,买了一张开往青州的特快,9点22分发车。公元1107年,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因受父亲株连,被朝廷革职,正是在青州,夫妇俩度过了十年逍遥的屏居生活。
我提前十五分钟到达火车站,可是火车却晚点一小时。一般情况下,我更喜欢坐长途汽车,因为汽车发车时间误差不会太大,就是太慢了。这次若坐汽车的话,路途远了点,济南到青州两百多公里呢。中国的火车,只有始发站是准点的,中途站上车就不要指望了,晚点几个小时的都有。坐火车出行,全靠赌运气。这次我又失算了。如果在平时,问题倒也不大。可是我已经提前买好了中午12点36分的返程票,如此一来,我原计划在青州待两小时,现在只能待一个小时了。唉,看来在计划自己的行程时,还是要多考虑意外因素啊。
青州站三面都是农田和果园,出站口既没有宣传标语,也没有拉客的司机,略显冷清。中国新建的火车站都一样,总是离老城区很远。我一眼看见路边等客的出租车,赶紧打了一辆。就在我上车的当口,从车的另一侧上来两个人。显然,这里的人喜欢拼车,这样比较省钱。我正在考虑该怎么办,突然看见另一辆出租车到站下客,于是又赶紧拦下了它。我告诉司机自己有急事,想单独打车。司机开得飞快,二十分钟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范公亭公园。这座公园因惠政青州三十年的范仲淹而得名,那时李清照还未出生。
由于时间关系,我只能走马观花了。我告诉司机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就匆忙下了台阶。公园里有一个湖,周围是低矮的群山,星散的亭台。走下台阶,我惊喜地发现了“归来堂”的指示牌,这正是我要找的地方。李清照丈夫被贬之后,夫妇俩就住在这里。后来证明,那是她生命里最幸福、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远离了朝廷的争斗,他们集中精力培养自己的爱好:收藏古玩以及记录上面的铭文。
不巧的是,大厅的一面被公园的墙圈起来了。我不得不匆匆跑到另一面,就这样还是浪费了五分钟的时间。走入大厅,我已然是上气不接下气。我是多么希望看到更多的东西。这里有三间房:一间展示女词人为丈夫弹琴的情景,另一间是他们的卧房,第三间则是她的书斋了。
外墙上贴着这间书斋的名字——易安斋,这是李清照取的,她非常喜欢这个名字,以至于自称“易安居士”。“归来堂”和“易安斋”这两个名字都源自陶渊明的诗。陶渊明是李清照夫妇的偶像,他们渴望像陶渊明一样,过一种简朴的屏居生活。然而不幸的是,权力与财富的中心没有放过他们。在青州待了近十年之后,朝廷召回赵明诚,他们不得不又回到了当时的都城——开封。
书斋的墙上挂满了李清照的诗词以及关于她的电影剧照,由此可见中国人对她的喜爱程度。就是在这间书斋里,李清照写下了著名的《词论》。她说词是用来唱的,声律与字义一样重要。李清照认为诗词应该写实,同时也应善于用典。其实,她自己的创作并不怎么用典,但由于她的巨大声望,后世的词家在创作中往往把《词论》奉为圭臬。
发现没有多少东西可看时,我竟然有了一种释然,于是匆匆回到出租车里。我希望那位司机仍在等我,车确实停在那里,但却不是司机一个人了。原来她在我下车以后,给十九岁的侄子打了电话,所以他和我一样都是匆匆赶回来。我们都有点喘不上气来。司机的侄子想练习英语,我只好答应了。这样至少我可以有点事做,而不至于总是对今天的时间失算耿耿于怀。谢天谢地,我们提前五分钟到了车站,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穿过火车车厢,在我的座位上坐下。一个半小时后,我在章丘站下了车。
章丘不大,没几趟火车停靠,因此站前出租车也少,人们依然喜欢拼车。我在大街上转悠,想找一辆可以独乘的出租车。一辆出租车开到我面前,司机问明我的去处,十块钱成交。不到十分钟,我们就到了百脉泉公园。下车时我问司机能否等我一会儿,我还想去其他地方。这对他是合算的,他不假思索地答应了。这回我不用像之前那样匆忙,因为再也不需要赶那劳什子火车了。
就像青州的范公亭公园一样,百脉泉公园也是一个环湖公园。往最里面走,有李清照的另一个纪念堂。中国一共有三处李清照纪念堂,我已经拜谒两处了。公园门口有人在卖吹糖人,还有一个老太太在卖毛时代的旧书。我停下来问她是否有穆旦或艾青的诗集,她摇了摇头。这两位是那个年代我最喜欢的诗人。走过停车坪,一只旋转木马在刺耳的音乐中急转着,好在再往里走一片蝉鸣把音乐盖过了。我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李清照的青铜像前。铜像是根据她三十一岁时的样貌塑的,旁边一块铭牌上有英文介绍,说她是婉约派词人的代表。我喜欢“婉约”这个词,汉语里的意思是“优雅得恰到好处”。后面的墙壁上,是她婉约词名篇《声声慢》的鎏金书法:
李清照铜像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我读罢这首词,绕过铜塑,穿过后面的小厅,便看见一个较大的池子,池子对面便是她的纪念堂——这里是生她、养她的故乡。我小心翼翼地踩着池子里的石头一路走过去。由于最近阴雨连绵,梅花泉里的水已经溢出来,直接流到了附近的湖里。
旁边的人行道上,有一个较浅的池子,人们可以用瓶子装里面的水留作纪念。我没有装水,而是拿出酒瓶往小瓷杯里倒了一杯威士忌,举杯向这位婉约派女词人致敬后,自己抿了一小口,把剩下的倒进池子里。要找到一个可以对饮的知音很难,我想李清照应该会喜欢威士忌吧。尽管她的生活总是被各种忧愁困扰,但不要忘记,她是一位“易安”的词人。
在池子的另一边,我还参观了李清照故居的其他宅院。她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以后还不时地回来过。重建后的卧室墙上悬挂着她于公元1121年作的《感怀》诗。当时她刚到丈夫出任知州的莱州,那是在赵明诚康复之后,被重新召回汴梁之前。
寒窗败几无书史,
公路可怜竟至此。
青州从事孔方君,
终日纷纷喜生事。
作诗谢绝聊闭门,
雁寝凝香有佳思。
静中吾乃得知交,
乌有先生子虚子。
“公路”是袁术的字,他在汉亡之后称帝,最终饥迫而亡。“子虚”和“乌有”都是人名,出自司马相如的《子虚赋》,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道家宗师庄子作品里的一些人物。李清照喜欢用隐喻的手法,借用那些古老的形象来描写自己的生活。
我顺着原路返回,在李清照塑像前照了一张相。一个醉醺醺的西装男被其他几个西装男簇拥着走过来,指着塑像问我这是谁。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可能他觉得受到了冒犯,质问我为什么发笑。我直言不讳地告诉他,说我很奇怪他怎么会不认识自己国家这么著名的词人。我的话很刺耳,他大概觉得难为情,什么也没说,回到他那堆朋友中间,而我也转身离开了。
我让司机等是因为我要回济南,而且四个小时内不会有回去的火车。接下来的两天我想在济南郊区的一些地方转悠,很多行程不确定,甚至会通宵待在郊外,不雇辆车是不行的,靠公交根本不现实。一走出公园,我就让司机看我带的地图,告诉他我明天的行程安排。他想了几分钟,报了一个价:一千五百元。这跟我预想的差不多,于是当场成交。
在离开章丘的路上,他把车停在路边的一辆货车旁,货车司机是他老婆,她通过车窗递给我们一个导航仪。司机说我提到的许多地名他都没听说过,不过他那种未雨绸缪的敬业精神,给我留下了好印象。
一路无话,我们直奔今天最后一个目的地——济南东部历城区的一个村庄。我去那里是要拜谒与李清照齐名的另一位词人的纪念馆。凭借一张从网上打印下来的地图,我们沿着102省道一路向西,但在通往济南机场的高速路段,我们迷路了。尽管有导航系统,两个人还是转悠了一个小时。最后发现,我在打印那张地图时弄错了一个重要信息。纪念馆附近有一个村子叫“四风闸”,而我输入的是“风闸”。我们四处打听,可就是找不对地方。眼看离下午5点越来越近了,根据经验我知道,纪念馆一般在5点左右就要关门。但我在关键时刻总是如有神助,路边两个卖莲藕的妇女给我们指对了路。若不是那两位妇女帮忙指路,这地方我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一堵年久失修的墙,一扇蠢笨得有些滑稽的大门。门开着,距离5点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大门口,五六个男人在凉亭下闲聊。他们都是当地的农民,干完了一天的活儿,把自行车斜靠在亭子的栏杆上,八成是在等他们的朋友下班。我们走近的时候,这里唯一一个衣衫还算整洁,看上去不像农民的人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是来拜谒纪念堂的。他告诉我5点半才关门,可以随便转。他带我到登记处登记了一下。这个地方的游客少得可怜,我是今天的第二位,而前两天的记录竟然是零。
他给了我一本小册子,指了指后面的三个展厅,然后回到了朋友身边。大厅前面是主人公的石像,他就是年轻时的辛弃疾。辛弃疾出生于公元1140年,在中国北方长大。那里曾经遭受过金人的入侵。金人是居住在满洲北部的满族人,他们帮助汉人打败了另一个游牧民族——契丹人。当时契丹人住在满洲南部,契丹人被打跑之后,金人直接入侵并占领了中国北部地区。
绕过辛弃疾的石像就是大厅。我走过那里的时候,竟然有回音,显然这里的建筑偷工减料了。大厅里只有几件物什:一架织机、一架纺车、一架打谷机、一个土炕,仅此而已,别无他物。土炕,直到今天依然是中国北方人过冬的主要取暖方式。
辛弃疾石像
我转到另一间展厅,这里系统介绍了辛弃疾的生平。他二十二岁时的一项英雄事迹,引起了全国人民对他的关注。当时他加入了当地的一个抗金组织,并号召其他亲友也参加。有个和尚参加后又叛变了,还盗走了公文大印。头领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因为和尚是辛弃疾介绍来的,头领扬言要杀掉他。辛弃疾说,给他三天时间,保证将大印找回来,找不回他甘愿受罚。两天后,辛弃疾直闯金兵大营,把大印和和尚的首级一起带了回来。前面那座辛弃疾的石像,就是以此事为根据为他雕刻的一个爱国侠客形象。他的英勇事迹,激励着中国历史上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后来辛弃疾加入官兵,来到杭州,那是金兵入侵后大宋的新都。再后来,他与李清照一样成了一个词人。如果他自打年轻时就写词,反而可能不会有那么多传世之作。年老以后,眼见山河破碎,光复无望,他心情愤懑,写下了几百篇不朽的作品。正如公元1188年,他在《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中所写的:
少年不识愁滋味,
爱上层楼。爱上层楼,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却道天凉好个秋。
最后一个展厅有个玻璃箱,陈列着他的一些作品,但是没有影印本出售。另一个玻璃箱中陈列着1987年在济南召开的“辛弃疾学术研讨会”的一些论文,显然,这座纪念堂就是那时候建起来的。因为我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来祭拜他,于是决定暂时存下这杯威士忌,准备将来洒在他千里之外的坟前。不过,在我走出大门的时候,我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天气炎热,旅程艰难,这才第二天啊,我已经有点精疲力竭了。
尽管今天火车晚点,我自己又标错地图,有些小不顺,但还是完成了计划,在此感谢道路之神!遗憾的是,神仙们也在下午5点半下班。进入济南市区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从历城到我住的地方不过25公里,汽车却开了一个多小时。
我给了司机陆先生250元,作为今天的租金,他很满意。但是谈到后两天的行程,其中包括要在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小镇过夜,他把价钱从1500元涨到了1800元。
他还说,他需要找一个朋友一起去,以便在他疲劳的时候两个人可以换班开车。我没有马上答应他,只是说考虑一下再给他电话。他走后,我前后问了三辆出租车,司机要价第一天至少1800元,第二天也一样。看来我低估了这趟行程的费用,至少低估了大城市出租车的费用。我给陆先生打电话,问他明天早上7点能否准时来接我。我想早点出发,在太阳落山之前跑完所有的地方。
安排好第二天的交通工具,我开始沿着大街溜达,想找个地方简单吃点东西。离宾馆不到一百米,有一家包子铺。我要了两个包子,一份豆腐,豆腐里面放了野菜、豆浆和鸡蛋。令人惊讶的是,味道竟然好极了。我又点了一盘娃娃菜炒虾仁,老板还送了我一盘煎饼,都很好吃。但我一个人实在有点吃不完,又退掉了一部分。
吃完饭我直接回到莫泰168酒店。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叫这个名字。它们与美国的“汽车旅馆”其实不太一样,只是一些廉价的旅店,如雨后春笋般遍布中国大江南北。 我猜想可能是它们房间的功能与美国的汽车旅馆一样,都是为了方便旅行者而设计的吧。至少,房间干净,空调运行良好,这值得庆幸。但是油毡地面、PVC材质家具、狭小的淋浴间,还是让人很不爽。这是令人兴奋的一天,却有一个糟糕的夜晚。我非常希望泡个热水澡,可是中国所有的宾馆都是那种立式淋浴。我出门才两天,就开始抱怨了。
辛弃疾碑亭
临睡前,我看了看辛弃疾纪念馆管理员送我的小册子,里面有一首《临江仙》:
六十三年无限事,从头悔恨难追。已知六十二年非。只应今日是,后日又寻思。
少是多非惟有酒,何须过后方知。从今休似去年时。病中留客饮,醉里和人诗。
这是一首自寿词。中国人论年龄,不是论生日,而是论年份。过了新年,人就长了一岁。因此,农历新年(即春节)是一个欢乐的日子,也是个易生感慨的日子。当然,辛弃疾的感慨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他写下这首词几个月之后,便解甲归田了。病和酒,在这里一语成谶。假如我有机会遇见他,应该敬他两杯威士忌,希望这位半生郁闷的济南词人喝完酒后能有一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