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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明园再遭火焚

由额尔金提议,联军及两国公使在法军司令蒙托邦的住处召开一次会议,主要讨论如何报复中国政府对人质的虐待和杀害。

截止10月16日,被俘三十九人,皆有了下落。英国被俘人员二十六人,其中活着回来十三人,死去十三人;法国被俘十三人,活着回来六人,死去七人。死者都装在粗糙的棺材中运来,尸体都快腐烂了。活着回来的人员,也大都伤痕累累,而且有些伤势严重,要落下终身残疾。军中情绪很大,英国士兵甚至嚷着要推翻中国皇帝。

额尔金说:“中国人对人质的迫害是极其野蛮的犯罪行为,军中情绪非常大,如果不进行有力报复,军队将发生不测之变。我几经思考,并与格兰特将军商议,英国决定采取以下措施。一是应当把皇帝的夏宫圆明园完全彻底地烧毁,甚至夷为平地。我希望此项行动两国共同执行。二是向中国政府索赔三十万两白银,用于抚恤死伤者。三是中国人必须立一座碑,并在碑文中为他们野蛮、懦弱行为向英法两国道歉。”

葛罗说:“给中国人以严厉的惩戒是必须的,索取赔偿也是必须的。但对烧毁皇帝的夏宫,我认为不是恰当的选择。我们一直在向中国展示我们的文明,讲基督教的仁爱,可是为什么还要像中国人那样行事呢?我和你们一样,为我们可怜的同胞所遭受的暴行深感悲痛。然而,没有必要的严厉反而会使我们处于孤立境地。如果吓跑了皇帝的弟弟,我们谈判将失去对手。”

额尔金说:“烧毁圆明园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我想过索取一笔巨额赔偿,以惩戒中国政府,然而罪恶如此,岂区区金钱可以救赎?我也曾经打算要求中国皇帝把陷害我同胞及破坏休战局面之辈交出惩办,然而中国政府必交出无关紧要的下属顶罪。反复权衡,只有毁灭圆明园之一法最为可行,否则遇难诸君之仇永不可复,而且,唯有如此才能给中国皇帝极大的打击,给他一个铭记于心的教训,让他放弃一切侥幸。”

蒙托邦说:“我认为的确有必要对我们不幸的同胞遭受野蛮恶毒对待而施以报复,但烧毁圆明园达不到目的。这个园子此前已经毁掉了三分之一,再烧毁那一部分还有什么意义?让这个园子重新起火,会让有所安心的恭亲王再次产生恐惧,他会因此放弃正在进行的谈判。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势必要攻打北京的紫禁城,结果就是推翻现在的朝廷,这一结局恐怕与我们的使命南辕北辙。”

葛罗说:“我赞同蒙托邦将军的意见。我们必须认识到,恭亲王是我们达到目的唯一途径。”

额尔金说:“这一点我同意,联军与恭亲王之间,应当有一个双方都说得上话的人居中。那个年轻的俄国少将可以登台了。”

他说的是俄国少将伊格那提也夫。在献出地图后,他一直跟在联军后面,寻机居中调停。

身在通州的俄国公使伊格那提也夫,听到秘书巴留捷克从北京带来消息,英国公使额尔金勋爵和法国公使葛罗均欢迎他到北京,协助两国签约。当时他正在洗澡,披着浴衣就跑出来了,说:“这真是个让人激动的消息,比我被沙皇授予少将军衔还让人激动!我们可以用这难得的混乱时间,达成我国久欲达成的目标!”

咸丰八年,俄国人利用英法联军北上的机会,诱迫黑龙江将军奕山签定了《瑗辉条约》,割取了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大片领土,但咸丰皇帝不予承认,双方未能换约。沙皇听从大臣的建议,派少壮派军人伊格那提也夫到中国来,办理“从乌苏里江至海的边界问题。”他于1859年3月18日从彼得堡出发,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到达北京。当时出面交涉的是肃顺,其时僧格林沁在大沽口大败联军,肃顺底气十足,拒绝了伊格那提也夫所有要求,谈了三个月,伊格那提也夫毫无收获,只好停止谈判。

“现在好了,上帝给俄罗斯帝国以绝好的机会,不能在我手上白白流逝。”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要立即起程,到北京去,英国、法国和中国,都等待着我的到来呢!”他禁不住哈哈大笑。

通州到北京,四十余里,伊格那提也夫乘马车当天下午赶到安定门外的黑寺,见了法国公使葛罗。法国已备好给恭亲王的最后通牒,四条,一是要求恤金二十万两,二是中国政府需对虐待人质的官员严加治罪,三是让出城内肃亲王府作为法国使馆,四是还给康熙年间的各省的天主堂及教民的坟茔、房屋、庄田。

晚上他又到黄寺会见额尔金。额尔金正在起草给恭亲王的最后通牒,坚持烧毁圆明园、要求恤金三十万两、中国立碑道歉三条。伊格那提也夫认为其他两条都无不可,立碑道歉一条他认为没有实际价值,建议不必坚持。

两国的最后通牒,都是要求20日上午必须回复,22日付清恤金,23日签订新约,并交换《天津条约》。

伊格那提也夫向额尔金表示,他有办法让中国人答应这些要求,他希望英国和法国方面都能给出书面照会,作为他调停身份的证明。额尔金说,书面的照会没必要,他会让威妥玛给中国方面带去口信。

次日一早,伊格那提也夫通过蒙托邦安排,带着秘书和翻译由安定门进入北京城,住进了东江米巷的俄国斯南馆——俄罗斯圣索菲亚大教堂,恨不得立即与中国官员接上头,然而整整一天,没有人找上门来。他问修士大司祭固礼,是否已经把他入城的消息传出去。固礼说,已经传出去了,而且他一进城,中国官员就会知道。

他不能不继续耐心等待。

第二天快中午时,恒祺和崇纶登门拜访来了,拿出英法两国的最后通牒,说英法两国提出了太过分的要求,希望他能够从中调和。

伊格那提也夫把两份通牒扔到一边,说:“我国政府对贵国一向深表同情,曾不止一次地向贵国提出忠告,提出如何能够摆脱贵国近年来所处的困境,但是贵国政府非但不顾这些劝告,反而听信肃顺之流那些不中用人的主张!尤其不能原谅的是,对两国业经达成的《瑷珲条约》竟然视同废纸,我奉本国大皇帝之命来友好交涉,却受到你们百般刁难。俄国本来可以因为你们不履行合约对你们进行残酷无情的惩罚,也可以因为你们怠慢大俄罗斯国的公使而进行报复。但是,俄国并没有那么做,而且采取中立的立场,希望中国不要经受更多的困难。可是,你们对俄罗斯国和我本人的友谊,从来没有给予一分的关注和尊重!”

恒祺和崇纶只有一个劲地道歉,表示此前因为与英法两国一直在交涉,以致对俄国公使阁下有所怠慢,请务必体谅,并请一定在中国与英法两国间调和,帮助尽快恢复谈判,实现和平。

伊格那提也夫说:“我当然不忍心看到贵国人民遭受更多的苦难,英法两国公使对我也深抱信任,并希望我出面调停。但是,调停必须给予我一定的便利条件,不然,我无从说话。”

恒祺说:“那是当然,公使阁下有什么要求,不妨说来听听。”

伊格那提也夫提出三个要求。一是必须由恭亲王出具书面请求;二是中国与英、法两国谈判时,谈判内容事先必须征求他的意见,不得稍有隐瞒;三是关于中俄边界问题,必须同意他在北京逗留期间所提出的全部要求。

“这三条如果有一条不能答应,我便无法居中调停。”

恒祺与崇纶稍作讨论,当面答复伊格那提也夫:“我们将以上条件立即呈报恭亲王,最迟后天就会有结果。”

伊格那提也夫说:“你们中国人办事,实在是效率太低。”

恒祺向他解释,这些问题必须征得中国大皇帝的同意,而大皇帝在行宫,专差一来一去,至少需要两天。

伊格那提也夫不情愿地表示同意。

1860年10月18日,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万里无云,天空一片湛蓝。上午,英国远征军第一师约翰·米启尔少将率领所辖第60来复枪团和第15旁遮普团,连同骑兵旅共三千五百人,来到圆明园,在正大光明殿设立指挥部。他今天带兵前来,只有一项使命,完全烧毁圆明园。他给部下们分配了任务,一一确定应予毁灭的建筑物,包括圆明三园(即圆明园、长春园、绮春园)中所有的皇家宫殿、花园,清漪园(今颐和园)万寿山上的宫殿和花园,甚至更远处的玉泉山、香山上的佛塔,也在毁灭之列。

“今天的行动,本应该是联军共同的行动。可是法国人拒绝参与,他们认为这是一种野蛮的行径,但他们完全忘记了,首先放火的就是他们。十天前,他们避开我们,自己先来到了这里,不但取走了宫殿中所有的艺术品,而且这还让人烧掉了皇帝寝宫中最漂亮的厅堂。这些即将被毁灭的宫殿里,或许还会有某些财宝、装饰品,我准许你们的士兵们予以取走,请记住,这不是抢劫,是拯救,因为它们即将被完全毁灭。”米启尔少将对他的部下下令,“告诉勇敢的小伙子们,辎重车辆和向中国人租的车辆有几百辆,能搬走的,应当全部搬走。”

成群结队的士兵们分成小组,手持火把奔向他们各自负责的园林、建筑。每抢完一个地方,便开始纵火,那些大量使用木材的建筑物,极易点燃,圆明园各处一股股浓烟腾空而起,很快,湛蓝的天空被浓烟遮蔽,随着西北风,这些浓烟又飘向东南方向的北京城。

当圆明园的烟气刮到西直门外的天宁寺时,恭亲王正在与守城王大臣们商议他是否进城与夷人会面。

在座的有负责守禁城的豫亲王义道,负责守外城的协办大学士周祖培、兵部尚书陈孚恩、刑部尚书赵光。当然,恒祺、崇纶亦在座。桂良偶感风寒,喝了中药,正在蒙头发汗;文祥手头有急务正在处理,因此两人都不在座。

把安定门交给联军,恭亲王一直耿耿于怀,对守城王大臣们颇有意见。今天见面,不免形诸词色,豫亲王则认为应当体谅守城王大臣们的难处,民情汹汹,商户哀求,拒不交城,不必联军开炮,城内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其他众人,则都随声附和。

“老六,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反正城门已经交给了联军。好在他们还算守规矩,夷人偶有到街市游玩,也没闹什么洋相。”义道说,“现在夷酋都恳请你入城,尽快与他们谈。”

恭亲王说:“现在额尔金和葛罗都在城外,我进城去跟谁谈?再说要谈,双方都派出人员开谈就是。我们已经派出恒祺和崇纶专门与他们谈,可是他们到现在不派人,怎么谈?”

周祖培说:“王爷,现在他们的意思是,见不到您,他们认为没有诚意。您若暂时不进城,那赶紧答复他们的要求也成。”

恭亲王问:“英国人要把园子全行拆毁,这样的要求怎么答应?还有,如果我们把银子交给了他们,他们说话不做数,再提其他的要求又该怎么办?”

义道说:“夷人说话还是做数的。比如他们进城,就完全遵守当初说定的规矩。子久,你与夷人打交道多,也与俄国的那个伊格什么也夫谈过,是不是这回事?”

恒祺说:“王爷,是这样。伊格那提也夫保证,由他居中调停,英国和法国都愿按约定办,您的安全绝对有保证。”

周祖培说:“现在如果不按他们的要求答复,他们还要炮打禁城,截断漕运,粤海关税也将被他们截留。王爷,现在他们卡我们脖子的办法多的是,我们对他们,却几乎是无可奈何。”

恭亲王说:“现在各省到的援军也有六七千人了,不日还有数千人可到。如果安定门还在手上,有坚城可恃,何至于如此被动。”

义道说:“老六,此时不要再动剿的念头!胜克斋的大话更不可全信。我也与他谈过,逼着他问,要与联军开兵见仗,到底有多大把握?他说,新到之军,疲倦不堪,打一仗肯定能打,但胜负那就不好说了。胜负都没数,那还打什么?现在别无他法,只有一个字,和,赶紧和!你也不必怕独担议抚的责任,我们这些负责守城的,已经联名上折,奏请马上议和。”

众人也都附和。

恒祺说:“王爷,得赶紧给伊格那提也夫一个照会,要他居中调和,必须有书面的照会。”

恭亲王说:“这个俄酋说是出面调停,其实专在背后怂恿。他无非是要混水摸鱼,达到他罗刹国的目的。”

恒祺说:“王爷说得极是,可是如今英法联军已经应付不过来,好在俄罗斯还没动兵。伊格那提也夫说,如果他出面调停,有把握说动英法两国酌减恤银数目,还银期限也可稍缓。另外,听他的意思,如果双方签约,他有把握劝说联军退到大沽。”

恭亲王说:“他这些话,怎么可能尽信。”

义道说:“老六,俗话说无利不起早,俄国人愿意从中说和,当然会有所求,无非就是要求兑现《瑷珲条约》。现在的形势,想不认也不可能了。我看,你就给他出一纸公事算完,总比恒子久他们连夷酋面也见不上强。”

恭亲王说:“已经奏请,皇上也准了。我对这个人,心里还是没底,怕他从中挑拔,反而坏事。”

义道一拍大腿说:“咳,你可真是,皇上已经准了,你又何必吝惜这一张纸。”

这哪是一张纸的事!恭亲王正要说话,只听得外面一片扰嚷。

这时,步军中营统领进来报:“王爷,不好,哨探来报,夷兵数千人去了园子,放起火起来了。”

恭亲王和众人都跑到院子里,只见西北天空一片黯淡,烟尘正向这边飘来,空气中满是烟熏火燎的气味。豫亲王激愤之中,口不择言道:“我日他姑奶奶的,这些没人性的逆夷!”

恭亲王要登高眺望,但院内无处可登。他住的是寺院第三进的兰若院,前面则是塔院,院中有舍利塔,建在一个砖砌的平台上。恭亲王奔到前院,登上平台,但依然不能望远。舍利塔通高十二三丈,下面有两层八角须弥座,恭亲王攀附着下层的石狮头想爬上去,如何能攀得上去?

“老六,你别急,别急。”豫亲王义道扯住他的衣袖劝着恭亲王,他自己也哭起来了。

周祖培等人也捶胸顿足,陪着哭。

桂良就住在塔院西配房中,听到外面一片哭声,也顾不得发汗,披衣跑到院子里。院子里已经有灰烬落下来。等他知道是联军在圆明园放火,倒不觉得意外,因为这是额尔金照会中三点要求的第一条,而且话说得相当霸道,“据查园庭似为两国数名人质受暴虐之处,内各殿宇尚有未经全坏之区,立必拆清,将在不日之间,此节我大将军当设法自办,贵亲王毋庸与闻。”

英国人,看来是说到做到!

桂良看两位王爷数位大臣都在涕泗交流,他扯扯义道的衣袖说:“王爷,事已至此,快劝六爷回屋,从长计议。”

义道和周祖培一左一右,扶住恭亲王的胳膊,义道说:“老六,别哭了,还等着你拿主意呢。”

恭亲王从衣袖里抽出手帕,擦擦眼角,说:“大家回后院吧。”

回到兰若院恭王的签押房,他拍着桌子说:“本王不甘心,不甘心呢!”

义道劝道:“老六,谁也不甘心,可是,没办法的事。我看,就答应了夷人的要求吧,还有几天的时间,再晚来不及了。看来他们是说到做到,如果他们再向禁城开炮,你我可真就难负其咎了。”

恭亲王说:“这件事,先与伊格那提也夫去交涉,让他帮着问问英吉利法兰西,为何正在议和中,还要毁我御园!”

恒祺“嗻”一声,说:“王爷,那我和桂中堂商议一下给伊格那提也夫的照会。另外,最好再给他一封信。”

“中堂病中,就不劳他了,你去找博川商议。”恭亲王又对义道和周祖培说,“城中肯定乱得紧,你们赶紧回去弹压,就说正在与夷人开议,不要惊慌。”

等众人走了,恭亲王对桂良说:“你打发人找宝佩衡,设法了解下银库存银,先等划五十万两,预备赔付恤银。”

法国少将科林诺,几乎一整天都在圆明园,他是奉蒙托邦将军的命令前去查看。吃过晚饭,他就向蒙托邦作了汇报,然后回到他的住处,开始写他的日记。今天,值得记录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1860年10月19日,真是该用黑色石碑加以标记的日子,中国的皇家园林今天已经彻底消失了。

英国人决定用完全毁灭皇家园林的方式来惩罚中国人对人质的杀害和虐待。葛罗男爵和蒙托邦将军都不同意英国人的做法,拒绝了与他们一同行动的建议。

大火已经燃烧了整整一天,这样一个大事件法国军队未参与其中,实在不无遗憾。今天早上我奉将军的命令,去圆明园“看一看”。

从军营到圆明园的路上,天空满是烟尘,光线暗淡,好像经历漫长的日食,周围的一切处在黑暗的阴影中。从昨天开始,浓烟形成的黑云就刮到我们营地上空,尽管与圆明园相距甚远,但浓烟带来大量炽热的余烬,一浪接一浪地涌来。

一路上,我们遇到许多满载而归的车辆,有些是英国军队的辎重车,有些是从中国人那里租来的牛车或者独轮车。每个车队都有英军士兵押送,苦力要么是他们从印度带来的听话的奴仆,要么是黄色皮肤、衣服肮脏的中国人。从圆明园到通州,英国人的车队络绎不绝,看来他们的收获很大,从士兵的脸上完全可以看得出来。

我们终于来到了圆明园,但一处处熊熊燃烧的大火和一堆堆的瓦砾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大火已经殃及附近众多的农民房屋。大宫门已经没有人,那个高大的正大光明殿,正在燃烧着,听说从半夜起火,到现在还没燃烧完,只见火苗跳跃着,飞舞着,点燃并吞噬着一个个门窗。突然一声巨响,整个大殿倒塌了下去,一根巨大的烟柱腾空而起,火势突然加大,劈剥作响,我们在几百步外,都能感到皮肤被烤灼的感觉。

园内到处是灰烬,像蒙上一层灰黑的幕布。就是那些美丽鲜艳的花花草草,也失去了他们的颜色。往来忙碌的士兵脸上,都被烟熏黑了,无论他们是什么皮肤,脸色如今都是黑黑的,只有说话的时候,露出的牙齿白的耀眼。

晚饭后我向将军汇报了今天的见闻。当时葛罗男爵也在将军那里。两个星期以来,男爵一直住在军营不远处的一个蒙古喇嘛庙中。他和额尔金勋爵的分歧已经越来越明显,他对烧毁圆明园尤其反对。他喋喋不休地向将军抱怨,他说:“看到圆明园的大火,我的心情完全变了。真正让我寒心的是,我与额尔金勋爵之间出现了裂痕,这让我担忧。我真是受够了,真是受够了。那个人傲慢无礼,虚伪透顶。恕我直言,我宁愿他们是我的敌人,也不愿跟他们同流合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固执,非要烧毁皇帝的园林!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皇上的弟弟,而他是我们达到目标的唯一桥梁。就在和平看起来十拿九稳、唾手可得的时候,额尔金的蛮横会不会把这位亲王吓走,那样,整个局势可就彻底逆转了。”

葛罗男爵非常烦躁和恐惧。是的,如果不能与中国人达成和平协议,他的使命就没有完成。炮击皇帝的宫殿,扩大战争,是不现实的,尤其是寒冬即将到来。蒙托邦将军安慰他说:“伊格那提也夫已经向中国的钦差使压,让他们明白处境的危险,并说服他们同意谈判,在我们希望的时间内签定新约、互换《天津条约》。”

葛罗男爵对俄国那位年轻的将军寄予莫大的希望,说一切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蒙托邦将军担心的是中国军队会突然发动进攻,因为得到消息,最近有几支中国军队到了。蒙托邦将军下令,让我们随时保持警惕,并准备必要的时候召开军事会议。

科林诺刚刚写完日记,还没合上本子,他的秘书来报告,蒙托帮将军请他立即过去。

科林诺赶到将军的住处,葛罗男爵还没有走,但他已经完全不是刚才的神情,喜气洋洋,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蒙托邦说:“我们终于可以松口气了,中国人有可能完全答应我们的要求。”

葛罗男爵说:“是的,可以放心了。刚才伊格那提也夫将军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信,恭亲王已经准备好了照会,完全答应我们的条件,也就是将在明天给予我们书面答复,22日把二十万两白银付清,23日签定新约,交换《天津条约》。谢天谢地,伊格那提也夫将军发挥了重要作用,中国人已经把照会的草稿送给他征求意见,他打算只改几个字词,明天就会送达给我们。而且,皇上的弟弟答应,将把犯下滔天罪行的僧格林沁和瑞麟两位司令官免职,他们应对人质事件负责。这是我们没想到的,我只是向伊格那提也夫提议了一下,他就做到了。他干的那样机智,我简直找不出话来赞美他,应该给他高级勋章!”

科林诺说:“功劳不能全记在俄国人的头上,也许是圆明园的大火促使皇上的亲弟弟改变了主意。”

葛罗这时好像对额尔金不那么厌恶了,说:“也许,也许起了点作用。不管怎么说,和平有望了。如果能在23日签订和约,那么蒙托邦将军11月1日回天津过冬,就完全可能了。”

当天夜里四点,恭亲王完全接受两国要求的照会,就分别送到法国公使葛罗和英国公使额尔金的手上,双方于是恢复谈判。中国方面派出的是恒祺、崇纶,另外还有长芦盐运使崇厚。英国方面是威妥玛和巴夏礼。法方是巴士达、德拉马和美理登。要谈的内容,三大项,一项是咸丰八年签定的《天津条约》进行换约,换约的时间、地点、现场如何布置、安全如何保障、双方如何见面等细节问题很多,尤其是英国方面,额尔金提了许多细节的要求,无非是要突出双方地位平等,突出他的尊严。另一大项就是签订续约,就是今年联军到达天津后朝廷派桂良及怡亲王载垣去谈的内容,主要有三条,一是承认《天津条约》;二是赔款数由《天津条约》确定的英国四百万两、法国二百万两均增加为八百万两;三是最后通牒中“恤费”如何支付,联军何时退回天津。

双方紧锣密鼓地谈,看似内容不多,但谈起来也很费工夫。因为伊格那提也夫要求,中国与英法的谈判内容,他必须全部知道,因此恒祺等人还要随时与他商议。恒祺希望英法双方尽快就即将签订的续约提供文本,但英法均表示,等谈妥当了再提出文本。

22日中午,恒祺、崇纶和崇厚三人,负责将“恤银”交给英法两国。地点就在户部银库,这样可减少搬运的麻烦。户部银库就在户部后院,库外有条夹道,可以停放装载库银的银车,便于押护。

下午两点钟,法方领取“恤银”的人到了。领头的是葛罗的代表、一等秘书巴士达,陪同的是法军的一名军需官、一名发饷员、几名会计和一支二十人护卫队,还有翻译美理登。恒祺与巴士达早在天津时就认识,他带着巴士达进了户部夹道,那里停了几十辆银车,车上都装着密封的大箱子,其中有一口箱子打开着,里面装满了五十两一个的银锭。恒祺告诉巴士达,共有六十七个箱子,除打开的这个箱子里是装两千两外,其他每个箱子均为三千两,正好二十万两。巴士达带来的会计清点箱子数没错,但发饷员却告诉他,无法当场检验银两的重量和成色,检验只能运回到法军营地后再进行。恒祺很痛快地同意这一要求。

军需官和会计指挥着步兵护送银车前往法军营地,巴士达和美理登则留下来,与恒祺等人交涉续约。恒祺接过续约文本,仔细阅读了三遍。这个文本共十款,实质的内容,除了在天津已经议定的外,实际新增两款,一是允许在中国发展天主教,并将从前传教士和教民的天主堂、学堂、茔坟、田土、房廊等赔还给原主。恒祺向巴士达解释,这一条写入续约没有问题,但不能马上就办,因为还要各省定章程。二是新增一条是准许华工出国做苦力,恒祺对此也没有异议。

接下来再交付英国人三十万两“恤银”,程序与交付法国一样。英国也带来了续约文本,比起在天津所定,新增了三条。一是割让九龙司地方,归并英属香港界内;二是续增条约应明降谕旨宣布;第三条与法国一样,也是要求准许华工出国。恒祺觉得难以办到的是割让九龙司地方,威妥玛则表示,九龙司地方今年春天两广总督劳崇光已经永久租给英国,年租金五百两。作为对中国虐待人质的惩罚,英国公使要求将九龙司地方改租为割,这一条不可更改。

续约新增条款,必须与伊格那提也夫商议,而且还要向恭亲王汇报,另外还有数项细节未敲定,相关文本也没有备齐,按最后通牒,明天就该换约、签字,但现在看无论如何来不及,威妥玛表示可以改为后天。

送走威妥玛和巴夏礼,已经是晚饭时候了。恒祺在自己家里专门办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请伊格那提也夫过来赴宴,当然更是请他出面向英国人说和,能否把割取九龙司地方一条取消。伊格那提也夫说英法两国的要求,是他费了许多口舌才有了现在的结果,除了完全接受,没有更好的办法。现在英、法两国都打算留兵在京过冬,还需要费更多口舌劝说他们放弃这一要求。他又提交了一份照会,请恭亲王派数位大臣与俄国详议未了之事。如果中方对俄方的关注能够顺利解决,则他必定设法让联军尽快退出北京。

恒祺颇后悔找伊格那提也夫,他没帮上忙,反而又提俄国未了之事。所谓未了之事,就是瑷珲条约关于中俄新的划界。

恒祺和崇纶连夜去见恭亲王,恭亲王看罢续约文本,最不能接受也是关于九龙司地方一条。

劳崇光把九龙司地方永租给英国人,桂良、文祥都闻所未闻。但桂良认为,现在找劳崇光求证已来不及,且证明未租也无用,后天就要签约了!

恭亲王责问恒祺:“你与巴酋交涉过吗?他们不是一再声称无割我土地之意吗?你和伊格那提也夫交涉过没有?”

恒祺说:“与巴夏礼和威妥玛都费了不少口舌,他们的意思,额尔金对这一条特别看重,绝不允许更改。也与伊格那提也夫议论过,请他与额尔金交涉,他的意思是反正劳崇光已经永远租给英国人了,和香港情况并无实际区别,他认为不能再节外生枝。”

恭亲王说:“真是岂有此理,节外生枝的是他英吉利人。”

这话不假,可是整个和约都是被追逼签,节外生枝又能如何?

恒祺说:“伊格那提也夫还提出来,请王爷尽快派出大员,议论中俄未了之事。”

“中俄未了之事,他不就是觊觎东北的土地吗?”恭亲王气得在室内踱步,“我早说过,这个伊酋比之额酋更可恶,他这是混水摸鱼,我们反而处处受他胁迫。”

恒祺说:“他说,如果中俄之事顺利,他将全力劝说英法两国尽快退兵。据他说,额尔金有意要留兵在京过冬。”

签约、退兵,这是抚局办成必不可少的要件,如果联军不退兵,那可真是个大麻烦。恭亲王无话可说,只是无奈地啧着嘴。

桂良说:“王爷,伊酋故然可恶,可是当此关键时候没必要开罪他。反正暂时也无法与他谈中俄的事,不如且应付一下,给他一个囫囵话。”

恭亲王说:“如果不请旨,将来必是麻烦。”

桂良说:“王爷,请旨已经来不及了,只有事后向朝廷说明迫切情形。”

文祥说:“我赞同中堂的意见,如果行在那边意见分歧,皇上再明谕反对,这一反复,以额尔金的蛮横不讲理,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英国人已经毁了圆明园,如今大炮就架在安定门上,如果炮轰禁城,会是什么后果?恭亲王一想及此,只觉得脊梁骨发凉。

“而且,城外土匪横行,内外城也都有匪类潜伏。”文祥说,“据步军衙门的便衣探报,当初随英法夷兵抢劫园子的人,已经潜入城中,只等着联军再有举动,他们便混水摸鱼。”

恭亲王说:“这些奸徒乘国家之危,真该千刀万剐!”

文祥说:“当然应当严拿重惩,只是夷军不撤,根本腾不出手来。”

“城下之盟的滋味,实在不好受。”恭亲王万般屈辱,只觉得胸口发闷,眼角发热。这话不能再说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他摇摇手说:“也只有这样了。” or9/4eJemecEERW4siMF9iVGEfPTMqt5gqjfo+yEZlV1A6dfJXo1cskJeLRSlS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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