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北京。
储红兵正行色匆匆地走在某家区级医院的甬道上,正是四月初,路两旁的樱花开得姿意奔放,在昏黄路灯的照射下,竟有些妖娆的味道,空气里也散发着一些淡淡的花香,但储红兵却无心观赏这些,他提只保温桶,微皱着眉头,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儿。
昨夜三点多,睡梦中的他突然被外边一种异样的响动惊醒,仔细听听,又没了。怎么回事?储红兵的心一下子提溜起来,在北京做生意最最令人担心的就是安全问题,他躺不住了,决定起床出去查看一番。
这是一座单元楼,此时,楼道里很寂静,每个房门都紧紧地关着,储红兵放下心来,怀疑自己适才是做梦了,但又想,既然起来了,还是逐层看看吧,想着这些便向楼道口走去。没走两步,就听身后“砰”地一声响,回头一看,原来是810的房门开了,接着便见一个男人从屋里气冲冲出来。这人储红兵认得,是810租户白烂漫的男友小黄。那小黄拖个大旅行箱,出门后直奔电梯,白烂漫穿个小睡裙冲到门口,对着他的背影骂道:滚!有种滚远点儿,别让我再看见你!
储红兵知道这一对儿是吵架了,作为房东,储红兵觉得自己有必要阻止一下,便快步跟到电梯口,对小黄道:“小伙子别意气用事,有话好好说。”小黄一句“用你管!”便把储红兵噎在了那儿。此时,电梯正好上来,小黄拽着箱子转身就进去了,在电梯门徐徐合上的同时,储红兵听到小黄嘴里吐出个脏字:操!
储红兵被气着了,心想这种人渣,活该在半夜里被女人扫地出门!这么一气,他突然就不想下楼巡逻了,便转身气乎乎往回走,走到白烂漫门口,见门还开着,不自觉地往里一瞥,却见那女孩正双手捂着肚子蜷在地板上,面部表情是说不出来的痛苦。怎么啦这是?刚才还像个斗鸡似地站门口骂男朋友呢,这一眨眼的工夫咋就这样了?储红兵顾不得多想,急步走进去,小声问,小白小白怎么了?
……白烂漫挣扎着起身,储红兵看到她的睡裙后面有一团扎人眼睛的血迹。储红兵被吓着了,随后他便急急拨打小黄手机,但里面一直是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女人在说话:你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
他妈的,这个王八蛋!
情况危急,储红兵来不及细想,连120都没打,就开车急三火四地把白烂漫送医院来了,到医院后医生说得马上做刮宫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懵懵懂懂地左看右看,除他之外没第二个人,没办法,也就战战兢兢地签了,那个女医生把他当成了始作俑者,一个劲地拿眼夹他,他被夹得又是心惊肉跳的。
储红兵想,如果自己当时再镇静一些,他应该在第一时间里飞奔下楼去拦小黄,那小子虽然把手机关了,但他拖个大旅行箱,能走多远?大半夜的,怕是车都没有打到。
就是这一念之差,如今就没来由地揽上了这么个窝囊事儿。
储红兵到了二楼的产科病房,在房门前,又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硬起头皮推门进去了。屋里有两张床,靠窗那女人先看见了储红兵,转脸便朝侧身躺着的白烂漫挤挤眼睛,说,妹子,你看你家老公又给你做好吃的了,这男人大几岁呀,就知道心疼人。
白烂漫翻过身,见储红兵已经提着保温桶来到了床前,心内不觉一陈感激,便小声说,储哥,我又不饿,你看你……
储红兵说道,刚在饭馆里炖了鸡汤,趁热喝了吧。
白烂漫答应着便起身下床,去洗手间洗了手,回来后便坐床边喝鸡汤,喝了几口,鼻子一酸,就想掉眼泪。
想自己从十九岁进北京闯荡,迄今已有八年,如今,同来的几个姐妹都回家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了,唯有她还在北京漂着。她做过的工作无计其数,服务员,洗头妹,化妆品店导购,还在桥洞里摆过地摊,在街上发过小广告……可谓尝遍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后来又成了一名推销醋饮的推销员,跑酒店跑超市,经济条件也逐渐好转,小黄就是她在跑推销的过程中认识的。小黄跑工程,跑金融器具,只要有钱赚,什么都跑,人聪明机灵,和她同岁,来北京也有年头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很快便同居了。年前,两人搬离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狠狠心在鹏展大厦八层租了间小一居,房子虽小,但朝阳,还有燃气设备,能洗澡能做饭,房东储老板挺温和的,热心,好说话,白烂漫和小黄住得都挺满意的。
不料,上个月,小黄的推销生意遭遇了滑铁卢,被人骗了,他撑不住了,整天躺床上唉声叹气,骂娘。恰恰这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便同小黄商量,说想在“限购令”实施之前凑个首付买套小房子,当然她自己的钱不够,得要小黄也拿出点来。小黄说拿个屁,钱都没了,她说那你先从家里要点呀,小黄就急了,管家里要?我弟我妹上学的学费还没着落呢,我能开口?她说那咱也不能老租房子呀,你看我都怀孕了,年底就要生了,再说又快限购了,再不买就没机会了。小黄慢悠悠地看一眼白烂漫,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流掉。”
这俩字仿佛是两把刀,狠狠地戳在了白烂漫的的心尖上。她已经为他流过两次产了,再说她都二十七了,已经等不起了。白烂漫爆发了,抓过枕头就往小黄身上砸,边砸边骂:“黄维健,你他妈不是人!你混蛋!”
小黄被她砸得跳下床,倚在简易衣架上恹恹地看着她,说道:“反正孩子生下来我也养不起,不如早做掉。”
望着小黄那副淡漠的眼神,白烂漫顿觉自脚底生起了一团凉气,这还是那个同她一起憧憬未来的小黄吗?还是那个要同她生一大堆娃娃的小黄吗?还是那个答应她国庆节就结婚的小黄吗?
“你混蛋,你养不起我自个养!”白烂漫简直有点歇斯底里了,跳下床继续拿枕头砸他,“滚!你他妈的给我滚!”小黄真就滚了,他从床下拽出大旅行箱,把自己的东西一古脑地塞进去,拖起便走。
她追到门口继续骂他,见他直奔电梯方向,心里突然就发毛了,想,他不会真走吧?
谢天谢地,她看到房东储总过来了,接下来,她听到储总在温和地劝他,白烂漫放心了,又觉得口干舌燥的,便去饮水机前接水,刚一弯腰,只觉得下面有东西流出,心知不妙,用手一摸,果然是血,一阵腹痛袭来,她便不自主地蜷在了地板上……
一只手伸到了脸前,递过一张叠好的面巾纸,白烂漫才发现,原来刚才自己是走神了,而且还落泪了。她接过面巾纸,擦下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一下,我没事储哥,你吃没吃?储红兵答刚才他在外面吃过了,要她快吃。白烂漫说声好,便低下头去喝起了鸡汤。
储红兵在白烂漫床前愣了会儿,觉得没着没落的,就跑窗前去看外面的夜景。从昨夜到现在,储红兵几乎没合过眼睛,望着外面黑黝黝的夜空,不觉又是一阵懊丧袭来,这叫个什么事儿,真窝囊呀。突然,只觉大腿外侧一阵发麻,知道是有电话来了。会是谁呢,不会是小黄吧?对,肯定是小黄,他肯定是开机看到他给他发的信息了,就急急地来电话了。储红兵心内一阵激动,匆忙掏手机细看,这一看却傻了眼,来电的不是小黄,而是小枫。
顾不得多想,储红兵转身便往外急走,白烂漫还在喝鸡汤,对他的行动没注意,直到听到门响,才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低头喝最后一口。
走廊里还算安静,储红兵摁了接听键,“喂?”
“这么长时间呀?”小枫的声音听起来挺柔的,完全没有了前段时间的火药味儿。
“唔,刚才洗了把脸。”储红兵随口扯道。
“洗脸呢,这是要睡了吧?”小枫继续柔情。
“啊是,正想睡呢。”储红兵顺着小枫的话头儿往下接,“你呢?睡了?”
“还没,等你呢。”小枫的声音愈发软下去,储红兵脑袋懵了一下,坏,丁小枫今天不光是要讲和,而且分明还有层别的意思。
储红兵的感觉没错,小枫确实是想“要”了。
也难怪,正值盛年的一对夫妻一直两地着,性的压抑是可想而知的。有一次,储红兵酒后欲火中烧,就在电话里撩拨丁小枫,没承想小枫借着红兵的语言和自己手的探索,竟然达到了高潮,从那以后,两人似乎是找到了一种解决相思之苦的方法,长期不在一块的时候,就会电话做一次。
今晚,小枫的柔情上来了,她想要了。可她这个迅号却把储红兵吓着了,怎么这么忖呢,小枫偏偏在这个时候想了,他心里想,姑奶奶哟,饶过这一天吧,但小枫却不想等到明天,她轻声说道:“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我又没长千里眼,我哪儿知道。”
储红兵明摆着是不配合,但小枫却把这些忽略了,她开始入“戏”了:“床上,人家在床上嘛,都……脱光了,不信?你来摸一下嘛。”
这要放在之前,储红兵肯定会说,好我摸摸,然后还会把他“摸”的感觉告诉她,说哪儿软软的,哪儿硬硬的,哪儿水水的,然后就是“看”,说哪儿白白的,哪儿黑黑的,哪儿红红的……但此时,是在医院的走廊里呀,那些话他无论如何是没法说出口了。储红兵能想像得出,此时的小枫肯定正光溜溜地躺在被窝里,轻咬着嘴唇,微闭着眼睛,一手握住手机,一手在自己光滑丰腴的身体上游弋……
“摸到了吗红兵?好不好?”小枫的声音更加水润。
“啊是,摸……”储红兵的声音像蚊子在哼哼,一个“摸”字刚出口,就听隔壁门口有护士在大叫:“十一床,十一床家属呢?”
储红兵被吓了一哆嗦,怎么会这么忖?那边的小枫立马捕捉到了护士的声音,急问他在哪儿?怎么还会有人叫床号?
“啊?”储红兵脑子在快速划着横,也算是急中生智,说道,“我在……在医院呢。”“啊,什么,在医院?红兵红兵,你怎么啦?”小枫急了,声音都要变调了。
储红兵“哧”地笑一下,说小枫你别急,不是我住院,是步丁,步丁你认识吧,小个子,在一楼开烟酒店那老乡。小枫说认识,上回去北京咱们不还一块吃饭着嘛。储红兵说对呀,就是他,昨晚上他突然得了阑尾炎,正住院呢,他老婆一人忙不过来,这不晚上就帮忙守护一下。小枫说那你刚才咋不说,还说什么洗脸准备睡觉了,真是满嘴里跑火车。储红兵嘿嘿一乐,说,你都半月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了,这不乍一听到你的好声音,想多听听呀。
“去你的。”小枫嗔他一下,又说,“那你回去给我电话呀。”
“唔,怕是要守一宿吧,回去怕是得明早了……”储红兵越说越溜,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是个真事儿了。
“那好吧,照顾好自己哟。”小枫嘱咐了句,随后便挂了。
……
躺在床上的小枫望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然后便拽过睡衣重新穿上,呆了一会儿,然后关掉台灯,向右侧卧身子,命令自己,睡觉。然而,身体却不听命令,抱在胸前的两手还是摸上了自己的双乳,刚才身体的热度还未完全消失,乳头还有些发硬。又改侧卧为平躺,再一次命令自己,睡觉。
然而,依旧是翻来覆去,依旧是无法入睡,折腾了半天,想干脆数数吧,一只兔子,两只兔子,三只兔子……快数到三百只兔子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晚有些反常,以前一直是数羊的,而今晚却数起了免子,想着想着,就想起了姚茉莉说她的那句话,“兔子呀,在你心里嘣嘣跳的兔子。”想到这儿,心里不由笑起来,这样便数乱了套,不知道数到哪儿了,刚想重新数,却听枕下的手机“嘀”地一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是赵西迪,简简单单两个字:想你。
赤裸裸的表白让小枫的心惊颤了半天,平静下来的她想自己该如何回?踌躇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打上“谢谢”两字,犹豫半天还是删掉了,然后她便关掉手机,强迫自己睡觉,但是,身体却重新炽热起来,热呀热,小枫把睡衣脱掉,又把身上盖得簿被掀开,还是觉得热,就跑下床去喝凉开水——丁小枫家的习惯,无论冬夏,餐桌上永远有一大号晾水杯。
此刻,赤裸着身子的小枫站在餐桌前,正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凉白开,她要让这凉津津的液体把她身上的火焰浇灭……
小枫决定去北京探亲。
细算起来,他们两口子已经快一个月没见面了,这应该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储红兵说近期还回不来,因为他又找了一个地儿,在四惠环四惠附近,二千多平,合同期十二年,正在谈,是通过中央某部位的一位老乡,熟人托熟人,老乡托老乡,层层盘剥下来,也要不少一笔钱。但是,那块地儿据储红兵说应该比现在的这地儿还要好,谈下来还是接着做商住两用的房屋出租生意,做这种生意风险小,他也干顺手了。储红兵说这是关键时刻,他得靠上。听着电话里储红兵沙哑的声音,小枫有些心疼,她问:“需要多少钱,有没有风险?”
储红兵那边说:“先期投资得三百万吧,运转起来就好了,这种生意没啥风险,稳赚。”
小枫说:“有那些钱还不如回老家投资个项目。”说完这些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储红兵正信心满满的,跟他说这些无异于是对牛谈琴,果然,储红兵叫了起来:“瞧瞧,你说什么呢,眼界高点行不,一听就是小地方来的,要往大处想,往高处站,以后我们是要在北京定居的,知不知道?”
“好好好,知道你的雄心壮志,不过——”小枫话锋一转又说,“其实,我觉得海州还是不错的……”
“呃——井底之蛙!”储红兵嘀咕了一句。
小枫便不再说什么,她知道储红兵是在恨铁不成钢。但是说实话,去过北京多次,她就是喜欢不起来,人乌央乌央的,单那一个堵车她就受不了。然而,储红兵却在无限地热爱着北京,他说:“老婆,北京是天大地大呀,首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老婆呀,年底手头宽松了,咱先付个首付买套房怎样?这附近是没戏了,你知道‘世纪城’涨多少了?三万三啦,四年前咱们刚来时是什么价?七千呀,那时咱们头脑活络点儿,现在两套都赚上啦!我看好亦庄了,两万多,听说地铁也快通上了。”
“两万多?疯啦?”小枫打断他,“鬼迷心窍!”
这个问题他们夫妻俩沟通过多次,总是达不成共识,储红兵坚持要在北京买房,而小枫则模棱两可,而最近她的意思是,海州这个三线城市倒是可以考虑定居的,安宁,笃定,悠闲,所以说挣挣钱就赶紧回来花,而储红兵的意思就是海州充其量只是个过渡,等小北高考一完事,它的历史使命就完结了,他们一家的美好生活在北京。
两口子争论不休。
话说岔了,那就索性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两人都知道,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抓紧时间探亲。“胀了吧?”储红兵问。小枫每次经前期乳房都要胀痛,储红兵对她的月事记得一清二楚。
“嗯,有点儿。”小枫摸摸乳房,有点微痛。
“那就快来,别等了。”储红兵仿佛是一刻也不能等的样子,竟要小枫坐当晚八点的班车,见储红兵这么迫切,小枫心下也是欢喜的,但她嘴上却说你没疯吧,到北京得半夜呢,再说我也得把小北安排安排吧。又说,你猴急猴急的,受啥刺激了?
储红兵:“老婆,我有金钟罩铁布衫呀,谁还能刺激得了我?”
“你就瞎掰吧你!”小枫笑。
因为丁小枫要来,储红兵就把所住的办公兼起居室打扫一新,然后提个购物袋去对面超市买日用品,刚走上过街天桥,就见咯蹬咯蹬踩着高跟鞋的白烂漫正迎面走来。巴掌宽的天桥,没处躲没处藏,储红兵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
“储哥——”白烂漫灿烂无比地迎上来,“干嘛去呀?”
“去趟超市。”储红兵扬扬手中的购物袋。
自从流产风波过后,白烂漫竟三天两头地往储红兵屋里跑,看他的眼神也迷迷离离的,有事无事,也爱发个问候信息,储红兵只当人家是对他当初施以援手心存感激,也没在意。后来这信息发得是越来越离谱,比方说,有条信息是这样说的:
“储哥,你今晚又是过了十点才回来,你没走电梯,听着你咚咚的脚步声,我的心也跟着你无端地跳动……”
如果说上面这条是试探的话,那下面这条就是赤裸裸地挑逗了:
“长夜漫漫,辗转难眠,我还记得,有一双手曾流星般划过我的胸部……”
收到这条短信,储红兵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剁下去。当初的情形是这样的:护士来送温度计,而白烂漫正好睡着了,储红兵知道,女孩这两天一点都没休息好,夜里,他躺在陪护椅上还曾听到她的哭泣声。是呀,意外流产,而同居男友又玩起了失踪,这事儿搁到谁身上也不好受。看着白烂漫睡梦中还万般委屈的小脸,又见她一只胳膊正半舒展着,储红兵就没叫她,只想把温度计悄悄夹进她的腋窝,可没承想,尽管万分小心,却还是蹭上了女孩白花花的胸脯,恰在此时,白烂漫睁开了眼睛,并叫了声“储哥”。虽然问心无愧,但储红兵还是羞愧了半天,好像自己是乘人之危了一回。
这两条短信,储红兵都没回。早上下楼去晨练,见白烂漫端着牙具去洗漱,见到储红兵,也不说话,只是哀哀怨怨地看过来,储红兵不敢接她的眼神,只好装傻卖呆,“小白早啊?”
白烂漫没再来什么暧昧短信,但储红兵脑子里却还在繃着一根弦,万一她再不知深浅地乱发信息咋办——尤其是在丁小枫来京的日子里。
所以说,现在,在过街天桥上,储红兵停住脚,又加了一句:“这不你嫂子要来吗,去超市买点东西。”
白烂漫“噢”了一声,然后两人擦肩而过。可没走多远,只听后面“咯蹬咯蹬”的声音,储红兵心说坏啦,果然,是白烂漫的声音:“储哥,等一下,我也想去买点东西,跟你一道。”
储红兵把购物袋从左手换到右手,手心里粘腻腻的,心说真麻烦,但行动上还是回转身,对着颠颠返回来的白烂漫说,好吧,一起去吧。
……
下到地下超市,储红兵就有意同白烂漫拉开了距离,他要传达给白烂漫一个讯息,你挑你的,我选我的,咱互不干涉内政……等购物车里的物品堆成了山以后,他又转悠到了卫生用品区。昨晚他从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大意是肯为女人挑卫生巾的男人才是好男人。看完后,储红兵心有触动,他从未给丁小枫买过卫生巾,正好,丁小枫的经期快到了,他想做回让丁小枫感动一把的好男人。但卫生巾的品种太多了,该买哪一种呢?
就在这当口,白烂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储哥,你这个老公做得可真够格儿。”储红兵回头,见白烂漫推车站在他身后,往她车里一瞥,见诺大的购物车里只孤零零地躺着一桶酸奶。
白烂漫指着一款粉中带绿的牌子说:“储哥,拿这一种,‘七度空间’,又轻又簿,吸水又好,我就用这一牌子。”说着,就从架上拿下两包扔到储红兵车里。红兵一看,似乎正是丁小枫常用的那种牌子。储红兵不好意思地说声谢谢,再抬头,却见老乡步丁老婆彩霞正张着惊愕的嘴巴望着他们。“储总,你这是……”彩霞望望储红兵,又望望站他身边的白烂漫,不知该如何说话。
“噢,逛逛。”短暂的慌乱过后,储红兵很快便镇定下来,又问道,“彩霞,你也逛超市呢?”
彩霞两口子就在鹏展大厦一层开烟酒店,彩霞虽然叫不出眼前这年轻女人的名字,但每天出出进进的,她也知道这女的是储红兵的租户。
“不要脸!算他妈什么东西!”彩霞在心里骂道。心里不高兴,脸上就带了出来,她一边拿眼夹白烂漫,一边往储红兵堆成山的推车里看,那两包粉白带绿的卫生巾正耀武扬威地躺在山头上。
“哟嗬储总,都买了什么呀?”
储红兵干咳两声,不知说什么好。此时,白烂漫就站在他的身后,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货架上的货品,尤如一个勤勉的家庭主妇。
此时,海州的小枫正站姐姐家门口敲门。明天就要去北京了,这一来二去的得好几天,小枫知道丁小柏性子小,怕时间一长又嫌她这个做妹妹的不关心她了,再者小北今天中午不回家吃饭,小枫就想趁这个空儿来姐姐家看看。可敲了半天门,屋里没见动静,钱正奎不消说,为了他那年薪二十万是忙得不可开交,而丁小柏去哪了,买菜了?逛街了?她打丁小柏手机,等了好半天才听到姐姐说话:“啊,小枫呀,有事儿?”小枫有些委屈地说:“我在你家门口,都有一会儿了。”那边丁小柏一惊一乍地说:“你在门口呀,傻瓜,咋不早说?”小枫问她在哪儿?丁小柏说她在祺部长家打牌,是四号楼二单元三0二,并要她过去拿钥匙开门。小枫不想白跑一趟,就答应去拿钥匙。
小枫看到四号楼二单元的楼道口停了一辆白色“马六”,她觉得有些眼熟,但也没多想,便进了楼道。
赵西迪先看见了正低头爬楼梯的小枫,他愣了一下,本能地喊了声“小丁。”小枫抬头,吃惊地望着赵西迪,随后便看到了在他身后的女人,正是那天那个咄咄逼人的祺佳,心里便有些犯怵,但又想反正也请过你吃樱桃了,于情于理也算可以了,想着这些心里便有了底气,并迅速调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热情地喊道,“小祺——”
祺佳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这个女人,心说真讨厌,怎么会遇到她?但她还是扯动了一下嘴角,算是同丁小枫打了招呼。祺佳这是回家换衣服,她和赵西迪中午要去参加一个宴会。本来赵西迪要待在车上等她,可祺佳今天却来了小姑娘脾气,非要他陪她上去,赵西迪被她拉着上楼,祺佳刚好又忘记带钥匙,在敲门的空儿就跟丁小枫碰了个正着。
小枫心中怦怦直跳,已迈到了三楼,祺佳一拽赵西迪的胳膊,示意他给丁小枫让路,但丁小枫却停住了脚步,这样,们们仨就共同站在了三0二的房门前。小枫说:“我来拿钥匙。”说话的同时,她已猜到了这是祺佳的家——赵西迪就是前宣传部长祺有良的女婿。祺佳不明所以,心想你来我家拿什么钥匙?此时门开了,丁小柏露出头来,她手里提着一串钥匙,她先看到了祺佳和赵西迪,就笑嘻嘻地说,“哟,佳佳回来了,这是新女婿?画家?”祺佳羞涩地点头:“丁姨,你在呀。”丁小柏也看到了站在平台边上的小枫,她把钥匙递给妹妹,说了声:“我刚刚坐庄,打完三圈就回去啊。”然后便飞快地缩回了屋。
丁小柏家的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小枫正坐沙发上愣神,是钱正奎打来的,他开口就喊“老婆——”小枫脸一红,忙说:“奎哥,是我。”钱正奎那边打着哈哈说:“是小枫呀,你过来了,你姐呢?”
“在祺部长家打牌呢。你回来吃饭吗大哥?”
钱正奎那边说:“呃,你告诉你姐,我在江城呢,估计要下午才能回去。我不给她打手机了,你过来的正好,中饭就陪她一块吃吧。”
赵西迪一脸庄重地开着车。祺佳从包包里拿出颗口香糖来剥开问:“来一颗?”
赵西迪没回答。祺佳拍拍他的肩膀又问了句:“来一颗?”
这次赵西迪算是听见了,摇摇头。祺佳见赵西迪不吃就把口香糖送入嘴里,嚼了两下说:“这个女的可真是够小气的啊。”
赵西迪:“怎么?”
祺佳说:“你看她今天连提都不敢提了。”
赵西迪:“提什么?”
“提什么?”祺佳看一眼赵西迪,“你忘啦,她还欠着我们一个情呢,她那天不是说要请我们吃饭的吗?今天怎么不说了?”
赵西迪不置可否地笑了下。祺佳又说,“其实,她请我我还未必去呢。”
赵西迪笑道:“既然请你你都不去,何必还要说呢?”
“这是两码事。兴我不去,但不兴她不说。”祺佳说着又偷眼看赵西迪,“这个女的,长得还蛮有味道的,是吧?”
“还算可以吧。”赵西迪几乎是面无表情地说道。见他这样,祺佳也就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祺佳知道对赵西迪这类男人,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是要拿捏得准的,该嗲的时候要嗲,该收起来的时候就得收起来,比方说现在,她就不能再往下探究了。
丁小柏回来的时候已接近十一点,一进门就把一堆零散票子扔到鞋柜上,一边换鞋一边说:“小枫你猜我今天手气多好,和了回一条龙,还和了回七小对。”小枫说你是福将嘛。丁小柏说:“可不能那么说,有时候也输,一牌都不和。也是急死人。”小枫怕她嘟哝起来没完,忙叉开话说:“姐,中午吃什么?奎哥打电话回来说他不回来吃饭了,他出发去江城了。”“江城江城,又是江城,不知道江城有什么骚货勾着他!”丁小柏把鞋使劲一甩,一只鞋子就跑到了客厅中央。小枫边给她姐把鞋子拾回来摆好边说:“嗨嗨嗨,不是我说你,说话注意点儿,哪有那么多骚货呀,他不是有事吗?他出去赚钱是为了什么?”
见丁小柏不言语了,小枫就去厨房开冰箱看里面有什么菜。硕大的双开门冰箱里几乎是空空如也,小枫心想这是过得什么日子。想着这些就准备下楼去小区超市买点新鲜的青菜,刚走到门口,就听丁小柏对着话筒呜哩哇啦地开枪了:“姓钱的,你又野到哪里去啦?你天天把我扔在家一个人吃饭,你可真狠心呀!”小枫听不到里面在说啥,但她肯定的是,钱正奎一准儿在涎着脸说好话,等丁小柏说够了,小枫也没了做饭的兴致,她转过身来问:“要不,姐,咱出去吃。”
丁小柏指点着丁小枫去“岳湖鱼村”,她说这个鱼馆的鱼头汤做得味道极好。七拐八拐,七绕八绕的,跑到了东南郊,豁然一个大水面出来,这就是岳湖了。好不容易找着了车位停下车,小枫长出了一口气,我的妈呀,为了一顿饭跑出这么远。
大厅里小桥流水,栽着巨大的花木,倒是别有一番天地。丁小柏一坐下就对服务员说要她们家的特色菜“鲢鱼两吃”:鱼头汤和红烧鱼块。
不一会儿,两道菜就上齐了,丁小柏问有什么喝的,服务员说有新榨的木瓜汁,问要不要来两杯?丁小柏说好好好,就来两杯。新鲜的木瓜汁上来了,还加了蜂蜜,很好喝。两人坐到一座假山后面的散台上,听着叮咚的流水声,丁小枫觉得这场面挺温情的。
小枫说了打算明天去北京的事儿,丁小柏听后说,小枫呀,那边每个月有多少收入你有没有数?小枫说我才不费那心呢。丁小柏瞪起眼睛,合着你没数呀!你得让红兵每月都给你报报表的。小枫“哧”地一笑,姐,累不累呀?丁小柏说道,要想把男人抓牢,就得把握住经济命脉,你看你姐夫,别看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在家我可不惯他那臭毛病,到现在呀,他就是花一分钱都得和我报帐的。
小枫不爱听她这些话,就挖苦她一句,“姐夫这么听你话,你怎么还对他不放心?”
“啥?”丁小柏没想到会被将了一军,就瞪了小枫一眼,慢悠悠说道,“不是不放心,是这男人呢,得时时给他紧紧弦。”
小枫不想听她穷叨唠,就起身去了洗手间……出洗手间往回走,跨过一座小桥,刚好走到一间被几株大叶植物和石块遮蔽起来的小包前,忽然里面传出了一男一女的说话声,那个男声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小枫下意识地往里瞅了一眼,虽然,因为大叶植物的遮挡使这间包间有了很大的私密性,但小枫还是从那些枝叶间看见了她的姐夫钱正奎正坐在一张小巧的桌子前,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玫紫衣服的女人。女人背对着门口,一头黑发像瀑布似地泻在脑后,虽然看不清脸面,但丁小枫能感觉得出那是一个妖娆的女人。里面的人谈兴正浓,丝毫也没有注意到外面有一双窥视的眼睛。
小枫做了贼般快走几步,赶紧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重新坐到丁小柏对面,小枫强作镇静地盛了一小碗鱼汤抿着,暗想,这哪是饭店呀,分明就是个弹药库呀!不行,得抓紧想个招儿离开。心里正琢磨着,就听丁小柏说:“我也去一下厕所。”说着,丁小柏就起了身,丁小枫一见这阵势冷汗都要下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小枫急中生智,叫住正欲离身的丁小柏:“不行姐,洗手间太脏了。”
“怎么?挺好的呀,上次来的时候去过的。”丁小柏有些惊讶。
小枫遂作皱眉状:“恶心死了,水管坏了,没水,脏透了。”
“啊?”丁小柏也把眉头皱起来,并用手扇了扇鼻子,好像是洗手间里的臭气已经熏着了她。小枫知道丁小柏有洁癖,估计这样一说她就不会去了。可刚刚坐下的丁小柏又冲在远处站立的服务员招手,叫道:“姑娘——”小枫忙拦住她说:“干嘛?”丁小柏气呼呼地说:“我得问问,他们饭店是怎么搞的?”
穿着红袄绿裤的服务员以为客人需要什么,就笑呤呤地往这边小跑过来,小枫一看急了,就慌忙冲那小姑娘摆手。谢天谢地,小姑娘看来真是累了,一见客人摆手,也就停住了脚步。小枫转脸对丁小柏说:“甭生气。不用咱着急,肯定有着急的。”她看看丁小柏脸前盛满了鱼刺鱼骨小山样的盘子,试探着又说:“要不,咱走,吃差不多了吧?”
丁小柏瞪着眼睛说:“还没吃饭呢,他们家的南瓜饼做得也很地道的。”小枫说:“你看看你的游泳圈肚子,就行行好省下南瓜饼吧。”小枫没有揭丁小柏短处的习惯,可今天她豁出去了。丁小柏也许是真的吃得差不多了,也许是真的为自己的身材着想,也许确实是有些尿急,就打了个唉声:“好吧,不吃了,赶紧找厕所去。”
这就好,丁小柏答应离开就好。小枫把车钥匙递给丁小柏,要她先到车上等她,她去接帐。小枫回身往吧台那儿走,天爷爷呀,她看见钱正奎正从小包里出来,现在他正要上小桥,大概他也是去吧台接帐吧?此时,丁小柏还没有离开座位,正在低头收拾着自己的手袋。假如她抬起头来,假如她稍微一放眼的话,她就会看到她的丈夫钱正奎正魅力十足地走在一座小桥上,小桥流水哗啦啦……
小枫来不及多想,回转身就扑向了丁小柏……小枫搂着丁小柏的腰快速向门口移去,服务员在后边拿着明细单子紧跟着。
两个女人如此亲热的场景确实有些过了,在后边紧跟的小姑娘止不住地偷乐:太好笑了,那个矮胖女人简直就像一个皮球似的被那个高个女人推着往前滚。小姑娘边笑边在心里犯嘀咕:胖女人要付费高个女人还不让,说钱包拉到车上了,不会是来吃“白食”的吧?可得跟紧了,别让她们出门一发动车子就跑掉,看样子也不像,可也没准儿,现如今的骗子可多了……
想到这里,一身村姑打扮的小姑娘又紧走了几步……
小枫先把丁小柏推上车,然后打开车内的储物箱把刚刚趁丁小柏没注意塞进去的二张百元钞票抽出来,回身便递到紧紧贴着车门站立的服务员手里,然后便飞快上车拧开油门,往回小跑的服务员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扭回头来说:“女士还得找零呢……”小枫摁下车窗玻璃喊:“不用找了,小费——”
小枫直接二档起步,车子一颠,把丁小柏弄得往后仰了一下。丁小柏大喊:“干嘛呀,猴急猴急的!”
一路上,小枫一直想着那个穿玫紫衣服的女人背影,那女人会是谁呢?
就在小枫拉着丁小柏风驰电掣的时候,赵西迪和祺佳正郎才女貌地跟一帮朋友在王府酒店周旋。赵西迪这是第一次在祺佳朋友们面前公开亮相,祺佳幸福得有些昏头昏脑的,一个女伴儿正附在她耳边窃窃私语着,祺佳听得“哏哏”直乐,然后又拿手拍着女伴儿的肩膀说她“讨厌”。
赵西迪一直没喝酒,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切。
一个大个儿男人伸着长胳膊过来要跟赵西迪喝酒,并说不喝酒不是老爷们儿。还没等赵西迪讲话,祺佳就把大个儿男人的胳膊挡住了:“他开车呢。”
大个儿男人打着酒嗝说:“开车?开车有什么好怕的?我——我还开坦克呢。”
一片哄笑声。
赵西迪仍是面带微笑,望着对手不言语。
“大画家,大艺术家,应该是海量啊,今天咱就要见识见识大画家的酒量,啊?”大个儿男人站起来,招手要服务员拿白酒来,要给赵大画家斟上酒。
赵西迪推脱说:“我真得开车呢。”
“没事,被拘了也有美人探监,是吧,祺美人?”
这话把大家都说愣了。有心人已看到赵西迪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赵西迪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仍是面带微笑地望着大个儿男人。服务员已经把酒瓶拿了过来,瞅着大个儿男人和赵西迪,有些不知所措。
大个儿男人把赵西迪面前盛着果汁的酒杯往小碟里一倒,说:“喝这些玩意还算是老爷们儿吗?”
也许是果汁太多,小碟里盛不下,或许是他的手一抖,人们只看到浆黄的果汁流了一台布,有一些已沾到了赵西迪扶在桌角的手上。赵西迪的嘴角又抽动了两下,还好,也只是一瞬,微笑仍保留在他的脸上。
祺佳却不干了,她把大个儿男人的手一推:“鲁建刚,你太过份了!”叫鲁建刚的男人没料到祺佳会来这一手,他的手一抖,酒杯就晃到了地上,碎了……
酒宴还在继续,但味道却变了……
赵西迪和祺佳在回来的路上一路沉默着。赵西迪把祺佳别别扭扭地送到楼下,说道:“好好休息,我不送你上去了。”祺佳点头下车,走了两步,想回头说句什么,但见赵西迪已一踩油门扬长而去。祺佳默默地返身上楼,一进门,坐沙发上看电视的母亲便问道:“怎么,西迪没上来呀?”祺佳说他有事儿,说完便返身进自己屋了,祺母追过来,看着女儿脸色,轻声问道,“跟他说没说?”
昨晚一家人开了个家庭会,父母一个劲地给祺佳打气,要她向赵西迪义正辞严地提出结婚的事情来。在父母看来,结婚是迟早的事,生米都煮成了熟饭这不结婚还干啥,他们的女儿都三十二了,等不起了。祺佳对她妈说:“妈,五一怕是有些急。”
“急啥?你跟他说,什么都不要他管,他只管参加婚礼就行。”
“妈,你看你,结婚是我们俩人的事,他能只是参加婚礼的事那么简单吗?”
“嗬,还有多复杂。当年我跟你爸爸把两床被子抱一块就算结了婚,现在比那时候稍复杂一些,不过有婚庆公司,有饭店,连被子都不用做,都是现成的。嗨,我说,得抓紧,今年五一结婚的准多,得先订好饭店。”
“我们先商量好了再说吧。”祺佳说着话便把门掩上了。
送下祺佳后,赵西迪一直在单位画室里待到晚上九点左右。后来他觉得有些饿了,就下楼找饭吃。鬼使神差地,他把车开到了丁小枫的小区门口——通过那两次的接触,他已经知道女人在锦湖花园租了个小三居。赵西迪在门口慢慢地兜了几圈,但奇迹并没有出现,小区门口冷冷清清的,赵西迪坐车上愣了一会儿,肚子又咕噜了一声,独自叹口气便调转车头找饭馆去了。
小枫出门给小北买脚盆。
——傍晚的时候,小北被几个孩子送了回来。小北在学校图书馆的台阶上一脚踩空,把脚扭了。小北的脚面淤血肿胀,疼得呲牙咧嘴的,为了让她尽快好起来,小枫忙活了半天,先是买来跌打丸和绷带纱布,然后又把跌打丸打碎,用米酒调成糊状,然后覆在小北患处,最后用纱布和绷带固定。这个法子还是从红兵爸那里学来的,她记得结婚不久,红兵妈也是崴了脚脖子,红兵爸用这个法子给她敷了几天就消了肿。早早把小北安顿睡下,又怕她起夜不方便,就出来买脚盆。
刚到楼下,兜里的手机便响了,原来是储红兵。他问她明天坐哪班车去,小枫叹口气说去不了了。红兵不信,说你别开玩笑。小枫说谁跟你开玩笑,是真去不了了。红兵听小枫不像是跟他开玩笑,就急问出什么事儿了?小枫告诉他说小北把脚扭了。储红兵听了半天没吭声,末了突然嘟哝了一句,“怎么搞的,怎么处处不顺心呀?”
小枫知道储红兵心情不好,四惠的合同还没签下来,女儿又扭了脚,策划已久的探亲计划又不得不取消了,他当然不好受。可他不好受自己就好受吗?小枫正愁着没处撒气,眼瞅着储红兵自己撞到了枪口上,便张口给了他一梭子:“你说什么,什么叫处处不顺心,你说说哪儿叫处处不顺心?你的处处包括哪些处处?”
“丁小枫,你……干嘛火气那么大?”
“火气大?我火气大了么?笑话,我不就是如实向你汇报家里情况么,火气大的是你,也不问孩子伤得怎样,也不问我累不累,上来一句就是个不顺心?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你的意思是我和小北都让你不顺心喽?那你就别要我们好了。”
储红兵被噎得难受,开始了反击:“不就是脚扭了下吗,多大个事儿,谁还没过崴脚?”
“瞧瞧,你这人,就像小北不是你亲生闺女似的。说话多轻巧,‘谁还没崴过脚?’,就像你天天没事光崴着玩儿似的,那你就崴一个呀,你崴一个给我看看啊。”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是这个意思么我?简直是胡搅蛮缠!”
小枫是成心找茬儿了,突突突的又是一梭子:“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不顺心啊,后悔了吧?后悔没把我们娘俩儿早甩了吧?我胡搅蛮缠?哼,笑话,那你说谁让你不顺心?噢,是不是你那个北京小姐呀?怎么,惹上了吧,惹火上身了吧?哼,我说呢,乐不思蜀,不回家,储红兵,你说说你最近正常不?一个月了都,这说明什么,身边不缺人呀,是不是?”
听丁小枫又抬出个子虚乌有的北京小姐,储红兵被逼得爆了粗口:“丁小枫,你有病啊?你神经病啊?我能回得去吗我?小刘回家伺候他妈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光剩一个小许在你放心啊?”
储红兵所说的小刘和小许都是公司员工,小刘妈生病的事小枫当然知道,但今晚她就想气他,还咋难听咋说:“是啊,当然,我有病,我更年期提前了,我神经了我。怎么样,小心啊,小心犯病了把你掐死!……”丁小枫锵锵锵说了半天,听不到储红兵半句反驳,再看手机屏幕,原来人家早已挂掉。
街灯昏黄,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小枫看着自己的影子短短长长的,突然就有了想哭的感觉。
就在丁小枫抱着手机边走边冲着储红兵发飙的时候,赵西迪则在锦湖花园北侧一家叫做“吉祥面馆”的小吃店里临窗而坐。饭馆里很安静,桌角上放着他的手机,刚才他鼓起勇气拨打了丁小枫的电话,占线,又拨,依旧占线,现在十几分钟过去了,他猜女人的通话早该结束了,但他却再也鼓不起勇气重拨过去……“先生,饭来了。”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回目光,刚要挑起一筷头面往嘴里送,便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过去了,是她!真的是她!赵西迪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噌地从卡位上起身奔向门口,到门口又觉唐突,便回身冲小姑娘笑了下,然后便推开了门。
小姑娘望着那碗刚挑了一筷头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面,摇摇头,她实在是想不出这位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是发了哪门子神经?
赵西迪冲出门外,却不见了小枫,他跑到马路上东看西看,终于发现小枫就在饭馆隔壁的小卖部里,现在她正微低着头挑选一个塑料盆,她穿着一件粉白的T恤,下身是件黑色弹力裤,背影弧线分明……
小枫把钱递给了店主,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正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给她找零,小枫要转身了,她要往外走了,啊,她转过身来了……
要不要迎上去?她出门,他进门,恰巧在门口碰上。“是你?”“啊,是你?这么巧?”然后,他约她,或许,她会同意到他的车上坐一坐,然后,然后……一时间,赵西迪被自己的想法弄得血脉贲张,但实际上,他却是以最快的速度回转身往马路的另一侧走去,直到站在另一侧的人行道上,他才敢回头张望,却只见丁小枫拿着盆已经闪进了小区大门,然后便看不到她了。
北京的储红兵无端地受了丁小枫一顿气,憋得难受,就给布丁打电话:“走,喝酒去。”布丁答应得很痛快,前段时间他挂上个在大厦里做保洁的叫小茹的四川女人,但彩霞却看得紧,他实在是没得时间同那女人亲热,储总叫出去喝酒,布丁心想正是天赐良机。于是,转脸便对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彩霞喊,“彩霞,储哥叫我喝酒,我出去一趟哇。”
彩霞刚刚洗过澡,穿件布丁的大背心,正拿毛巾使劲揪着湿淋淋的头发,没听太清:“谁?谁叫你?”
“储哥呀,储总。”布丁以为有门儿,嘻嘻笑道。
彩霞一听是储红兵,瞪圆眼睛说:“少跟他掺和,你那老乡不是不是什么好鸟!你知道不,他同他们八楼的那个女的过起日子来啦,同出同进,还上超市买卫生巾,算什么玩意呀!”彩霞铿铿铿地说着,布丁想捂手机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话被储红兵听个正着,没待布丁再说话,储红兵一把便摁断了,布丁的电话又追过来,储红兵又直接摁断,但铃声还是稧尔不舍,没办法,储红兵只好接了。布丁连声道歉:“储哥储哥对不起,别跟娘们儿一般见识,储哥储哥……”储红兵皱眉打断他:“管好你老婆的臭嘴!”“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储哥,上哪儿喝酒,我今晚请你。”储红兵闷声说道:“不必!”然后便挂了。
今晚真是他妈的遇见鬼了,不光受了自己老婆的气,连别人老婆的气也得受。储红兵心烦不过,抓件外衣便出了屋,路过810,想都没想,“哒哒哒”就敲开了门。
女孩的房间布置得温馨典雅,淡紫的碎花窗帘,同色系的床品,更令人心动的是,窗下还开辟出个小小的茶道台。白烂漫对储红兵的到来很意外很意外,忙不迭地喊道,“储哥,你,你进屋坐。”储红兵倚门而立,道:“小白,走,陪我喝酒去。”
……
零晨2点多钟,储红兵和白烂漫才从洒吧出来。外面下了小雨,储红兵踉跄地走在前面,白烂漫从后面追过来,很自然地,两人就搂到了一起……好不容易过了马路,进了自己的地盘,但电梯门口却竖个牌子:故障,正检修。
“他妈的!”储红兵把牌子一脚踢倒,然后嗬嗬地笑。“储哥,我扶着你。”在楼梯口,白烂漫嘻嘻笑着把头从储红兵腋下钻过来。然后两人就齐心协力上楼,但是心齐脚不齐,不是你踩我的脚了就是我别你的腿了,在五楼拐弯的地方两人又骨碌到一起……
早上,储红兵醒来,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碎花窗帘,简易衣橱,茶道台,枕在自己臂弯里一丝不挂的女孩。借着外面的晨曦,储红兵看到整个屋子就像是一个销烟刚刚散去的战场,他俩的衣服东一件西一件乱七八糟地摊在地上。
储红兵轻轻抽出胳膊,女孩嘴里嘟哝一声翻身又睡过去,储红兵抽过手机来看时间,发现有一个未接,是小枫的,十一点五十打的,那时,他和白烂漫正在酒吧里相谈甚欢,他和她正醉眼迷离……至于为什么没有听到声音,那是因为手机设在静音上。原来,自己在喝酒的过程中就做好了这一切,原来,自己是不喜欢小枫来电话的,原来,自己是知道小枫发飙过后总会打一个电话给自己顺气的,原来,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原来,出轨竟是这样简单的事。
小北在家休息了两天,虽然没大好利索,但怕落下功课,还是在第三天就去上学了。尽管小北在学校宿舍里还有床位,但小枫不放心,这几天一直是雷打不动地接送。这天,小枫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后,一看时间,四点二十,小北放学是四点五十,虽然离放学尚早,但她还是懒得再回家一趟,便直接把车开到了学校门口。呆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放倒靠背,仰倒身子闭目养神,四月的阳光正好,晒得小枫恹恹的,这些天她太疲乏了,不一会儿便眯糊过去了。
“嗒,嗒,嗒。”有人敲车窗,小枫激灵一下,等张眼看清来人,则顿时绷紧了身子。“怎么会是你?”透过半敞的车窗,小枫有些懵懂地问。
“这句话该由我来问。”赵西迪的左手撑着前引擎盖,右手则仍在似有若无地敲着车窗玻璃,嗒,嗒,嗒,他歪头看向她,“丁小枫,怎么会是你?”
这时,学校门口已有了三两个接孩子的家长,有一个女人,好像就是小北班里同学的家长,开家长会时似乎见到过。小枫心虚了,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男人车里车外的,这算什么?慌乱中,便想下车,但身子挣了两下没挣动,才发现保险带还绑在身上。慌忙解保险带,但,已经晚了,一眨眼的功夫,赵西迪已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叭嗒”一声,保险搭扣开了,但小枫却动不了了,因为她的右手已被赵西迪按住了:“听着,丁小枫,明天晚上七点,‘紫林轩’茶社,不见不散。”
跑到人家车上,还敢如此霸气?真是岂有此理!
小枫生气了,本想说句什么给他点颜色看看,但她听到的却是自己软得不能再软的声音:“恐怕……我没时间吧?”
说完了就后悔,有没有时间你自己不明白?你要谁来回答?要你自己还是要人家赵西迪?好好的肯定句被自己说成了这种暧昧口气,要多弱智有多弱智。
男人则继续霸道着重复:“明晚,七点半,紫林轩,我请你喝茶,不见不散。”
此时,学校门口的车辆渐渐多起来,已有零星的学生从校门里往外走了,小枫的手仍被男人牵着,动弹不得,她再次紧张起来,好像已经看到了女儿小北正背着书包往门口走来,男人洞穿了她的心思,歪头坏笑道:“赶紧答应啊,不答应我可不会下车的哟。”小枫心慌得不行,小声说道:“好吧,我……我答应你。”
——是好没骨气的一句话。
从小枫车上下来,赵西迪打了个响指,便朝自己停在路边的“马六”走去。刚才,路过海州中学,突然,一种感觉涌上来,会不会遇到那个女人?她女儿在这里念书,今天是周六,她会不会刚巧来接孩子?尽管希望渺茫,但赵西迪还是松下油门,眼巴巴地瞅了几眼,结果是,就像影视剧里的某些桥段一样,他看到了卧在校门左侧的那辆红色“别克”……
天是蓝的,风是暖的,重新发动起车子的赵西迪心情大好,便想到了上午祺佳电话里说得那件事,她说她伯父伯母来了,要他晚上过去吃饭。赵西迪当时没给确切答复,只说待会儿再说吧。没想到,这个“待会儿”就一直“待”到现在——都下午了,他还没把电话回拨过去。
祺佳今天没坐车也没开车,正一个人往家里溜达,路过一家酒行,又进去买了两瓶“五粮液”。进家门后的托词她也想好了:“伯父伯母,不巧,西迪单位今晚正好有事儿,过不来,这是他要我带过来孝敬您的。”
一阵风刮过,祺佳揉下眼睛,才发觉手指上湿湿的,好好的哭什么呢?祺佳边骂着自己没出息边去口袋里摸纸巾,恰在此时,手机响了,祺佳盯着手机屏幕,愣了——整整多半天,她都在等这个电话。
赵西迪的声音听起来很动听,“祺佳呀,在哪儿呢?”
“哦,我在……”祺佳环顾四周,见自己正走在一条小路上,前面有只流浪狗在草丛里翻找着什么,一只塑料袋被风刮上了天,隔着马路,则是人声鼎沸的“家乐福”超市广场,祺佳怔了怔,然后便说,“我出来买东西,刚好在家乐福呢,啊,好,我这就到出口上等你。”
……
将近九点,祺家的家宴才散。赵西迪陪着祺佳爸爸和伯父在客厅里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告辞,祺佳也随着出门。祺母一直在厨房里洗洗涮涮,可她一直盯着外面的动静,她看祺佳轻装上阵地出门,就急了,插了一嘴:“佳佳,你的包包忘拿了。”
祺佳伯母问:“拿包做什么,到个楼下还要带包?”
祺母捅捅祺佳伯母,叫她闭嘴。
楼道走到半截的祺佳重新返回来,从衣帽架上取下包包,等她赶到楼下,赵西迪的车已发动。
赵西迪正想提速,一抬头,见祺佳拎着包包站在车前。赵西迪摁下车窗:“祺佳,回去吧,别送了。”
祺佳不动。
赵西迪把档位退回空档,把车窗开的大一些,一脸不解地望着她,他不知道祺佳要做什么?今晚的气氛还不错,祺母并没有提令人头疼的婚期问题。
“西迪,我,我今天得去你那儿。”
“啊?”赵西迪显然没有思想准备。
“伯父伯母要住,大哥小弟也要住。”祺佳说。其实,祺佳家的房子是四室二厅,要住还是住得下的,祺佳这样说,无非就是要赵西迪同意她去他那儿过夜,好让她母亲心安。
赵西迪点头,祺佳拉开车门上来,坐到副驾驶上。两人没说话,一路沉默着开到赵西迪家楼下。
进家后,赵西迪从衣厨里抱出床被子,又拖出个枕头说:“祺佳,今晚我还得画画,我上客卧睡啊。”说完,赵西迪就出了屋。
祺佳欲哭无泪。她觉得这个男人这段时间变了,直觉告诉她,自从在马路上看到那个叫丁小枫的女人后,赵西迪就开始变了。这个结论,是祺佳经过了上百次的推理得出的,她想,那个女人或许是赵西迪的旧情人,可是那个女人是从江城来的呀,赵西迪不会把情人发展到江城吧?也不是没有可能,中年男人为了保护自己,心思会更加缜密,手段会更加高明。不对不对,那天的情况是他事先根本不知道那女人来海州陪读的事情。当时的情况是,在她要下车找那车主理论时,赵西迪还劝过她,“何必呢,反正有保险。”但她没听他的,还是怒气冲冲地下车理论去了,这样,正好,他们就此便接上了头。
这么说,她祺佳便是为他们牵线搭桥的罪魁祸首了……祺佳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第二天晚饭后,小枫送下小北,然后开车直上北外环,在外环上兜了半圈,又折回来,七点半,准时将车开到“紫林轩”门前的车位上。七点三十五,小枫穿着一套“玖姿”的洋红春装款款地下车了。
这身行头,是姚茉莉陪她在商场买的。
上午,小枫给姚茉莉打了电话,要她来她家吃饭,饭后再一起逛商场。姚茉莉说她和郭银川正在“过桥缘”吃米线,问她要不要过去吃?听姚茉莉说同郭银川在一起,小枫感到由衷地高兴,便笑说:“要我过去当电灯泡啊?才不呢。”
前段时间,姚茉莉又刚刚死过一回——她再次被涮,涮她的不是别人,还是那该死的米家其。那小子上次跑来同姚茉莉疯了两天就返回省城了,开始的时候一天几通电话,诉说着他对她比天高比海深的爱情,把姚茉莉幸福得又颠颠跑来对小枫说:“亲爱的,我咋觉得我跟杜拉斯有得一拼呢。”小枫骂她,“你还没死够呀?被那小子害得还轻呀!”
而姚茉莉却眯着细长的眼睛说:“亲爱的,你不知道小米有多棒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老话,说得不只是男人呢。”丁小枫听后气不打一处来:“行,姚茉莉你行,你就等着做鬼去吧。”姚茉莉还是那副贱兮兮花痴样:“俺愿意。”结果是,没过几天就哭啼啼地找来了,原来是一连几天打那米家其手机不通,姚茉莉急不过,就往他单位打电话,这才知道人家原来是携着新婚妻子去马尔大夫度蜜月去了。
“小米怎么会结婚呢?我不信……唔唔……”姚茉莉整个人要瘫掉了,“他,他说过除了我他谁也不爱的,怎么会?唔唔……小枫,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宝贝儿,你醒醒吧。”小枫拍拍姚茉莉的脸蛋子,递过一杯温好的牛奶,“那小子是在玩呢,是在玩你呢,你别再执迷不悟了,赶紧跟人郭银川好好相处吧。”
小枫知道,姚茉莉同郭银川的那条线一直没扯断——那次相亲过后,尽管姚茉莉万般不情愿,但在她妈冯香兰的高压政策下,还是跟郭银川又不咸不淡地见了几次。
小枫深知,治疗情伤的唯一办法就是抓紧开展下一段恋情,便找来郭银川电话打过去:“老郭呀,我丁小枫啊,茉莉朋友,对,就是那天陪茉莉相亲那朋友,我给你说哈,我们茉莉这几天心情不好呢,啊,多关心关心呀。”
“啊是,正想问你呢小丁,茉莉这几天都不爱接我电话了,她怎么了?”
“没怎么,她只不过是有点儿……小伤春。”
“小伤春?伤春是怎么回事?”
“你看你老郭,亏你是大男人了,连伤春都不懂,女伤春男悲秋,古人都知道的。”
“是这样啊。可是,你看树也绿了,花也开了,除了风多风大点,我觉得春天挺好的呀。”
“这个伤春啊并不是说我们茉莉讨厌春天,是……”小枫思忖片刻,继续胡诌道,“是心理,心情,你看春天,春暖花开,蜂飞蝶舞,春情暗涌,我们茉莉文艺女青年啊,感情既丰富又细腻,需要倾诉是不是,需要诉说心声是不是?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没好好听她倾诉?”
“这——可是,她好像不乐意跟我说话呢。”
小枫怔了怔,说道:“不乐意?不会吧?茉莉对你蛮有好感的呢,她跟我说过的。”
“真的?她真的同你说过?”郭银川半信半疑。
“骗你干嘛?茉莉说老郭你这人稳重老成,心又细,是个好男人呢。”
“好啥呀。”郭银川哧哧笑道。丁小枫知道,郭银川上钩了,就继续乘胜追击,“茉莉就这毛病,眼里看你好,嘴上却不说,她呀,是外冷里热型的,人家这叫矜持,知道不?老郭,这女孩子的心思得好好揣揣的。”说完又不忘给郭银川打气,“加油哦老郭!”
郭银川在那头打着“哈哈”连连称是,小枫不禁暗喜,想这郭银川是被自己的一番话给蒙住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事那事儿,小枫就没顾得上过问他俩的事儿,今天电话里得知两人发展态势良好,心下当然高兴,便说不打搅你们了,吃过饭我自己逛逛算了,可姚茉莉却说她也想逛商场,于是两人便约好饭后在银座商城见面。
——当小枫穿一身洋红的裙装从试衣间里出来,姚茉莉盯着她半天没吭声,小枫有点紧张,问道,“怎么样?”姚茉莉围着她转了一圈,摇头叹息道:“啧啧,可惜了的。”见好朋友这副表情,小枫心里凉了半截,心想原来这种颜色并不是一个喜欢就能穿出来的,还有个年龄相称不相称的问题。想罢便往试衣间里走,却被姚茉莉一把扯住,“干嘛呀?”小枫说你撒手啊,快别让我在这儿现眼了。姚茉莉“呃”了一声,知道小枫是误会了,便把她拽到衣镜前,并附她耳边小声说:“我是说这么一个天生尤物,身边没男人可不就可惜了的。”小枫听罢作势要打,姚茉莉遂做讨饶状——一时间整个女装部都充斥着两个女人的欢笑声。
紫林轩里小桥流水,曲径通幽,环境幽雅别致,屋顶上方是一色的小红灯笼,头上顶着素花小帕子的服务员一直把她引到一间茶室门前,门上挂着竹帘,门侧有只粉白的灯笼,上写“听泉”二字。服务员掀开帘子,对里面说:“先生,客人到了。”然后又半弓着身子对小枫说:“女土,你请进。”
小枫心里惴惴地,直到进到了这间茶室,才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真是同赵西迪在约会了。赵西迪穿了一件墨绿的T恤,小枫纳闷儿,眼前的男人咋就穿啥啥好看呢?赵西迪微笑道:“喝什么?铁观音?还是普洱?”
小枫:“铁观音吧。”
虽说是如今到处宣扬着女性喝普洱有益,但她还是喝不了那种味道。赵西迪对站在门边侍立的服务员说:“去,把我上次新存的‘铁观音’拿来。”
很快,服务员就拿着一听别致的茶盒过来,赵西迪接过来对小姑娘做个手势,意思是让她退去,他自己来。赵西迪熟练地做着繁杂的程序,把个小枫看得眼花缭乱。他们边喝边聊,时间放得很长,当然,现在赵西迪有了机会问小枫辞职的真正原因了。
小枫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
事情起源于“三八”节的大连旅游,某晚旅行社安排看二人转演出,小枫觉得头有点不舒服就没去,一个人在房间看了会儿电视,觉得好些了,就想下楼去买点水果,结果在电梯口碰上了带队的副校长朱大同,朱校长问她去干嘛?小枫实话实说,说去买水果,朱校长说丁老师,你也别去买水果了,跟我去见一老乡去吧。朱校长费尽周折刚刚联系上了一小学同学,那同学早年在旅顺当兵,后来就留在了大连,知道他们明早就走,说什么也要见一面,尽尽地主之谊。小枫推辞,不合适吧朱校长,我又不认识。朱大同说,呃,老乡老乡,见了就认识了。
丁小枫是成熟女性,不想耍那些小女孩的作派,去就去呗,反正难受劲也过了,待着也无聊。
那同学亲得不得了,又是叙旧又是喝茶,喝完茶又去K歌,小枫暗暗后悔,但也没办法,人家同学情深呀。结果是,那晚,人家看演出的回来了,丁小枫和朱校长还没回来。
所以说,从大连回来,丁小枫与朱大同的绯闻就疯传了,但那时候丁小枫还不知道。三月末的一天,朱大同把她叫进了办公室,像所有体恤民情的上司一样,忧心冲冲地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听到些闲话?
小枫心虚了,因为她裤兜里正揣着一辞职报告,是储红兵发给她的,有一天下午没课,储红兵来信息说给她发了一电子情书,要她进邮箱看看。小枫进邮箱一看,果然有一封邮件,标题是“致我亲爱的老婆”,等看过内容,才知道原是一封以她的口气写成的辞职报告。
春节的时候,储红兵从一朋友嘴里知道了天津有蓝印户口政策,然后他就着了迷,要把正在海州中学读高一的女儿小北办到天津上学,理由是和山东比,天津的高考分数低好多,同样的分数能够考个好大学,再说,这几年他也真是过够了夫妻两地的日子,也指望着通过这一招把丁小枫说动了,早日辞了工作来北京定居。他无限憧憬地说,“老婆,你说那样多好,咱俩在北京照顾着生意,想小北了就坐城际快车去看她,半小时就到了,跟南屋北屋似的,三年后小北再考个北京的好大学,那我们一家人不就真成了北京人了吗?”
可丁小枫却迟迟没表态。一是担心小北不同意转学,天津的高考政策是须有三年天津学籍才能参加高考,而小北现在正读高一下学期,如果到天津上学的话,她得退一级从高一开始。二是虽然她早就过够了两地分聚的日子,但必竟工作了有小二十年了,真要辞职,心里还真有些小悲情,再一个就是她始终对北京不感冒,车那么多人那么多,想想都头疼。
小枫见红兵替她写来了辞职报告,觉得好笑,又见办公室里没人,就打印下来随手塞进裤兜里。这会儿见朱校长如此表情,想,会不会是那天邮箱地址没退干净,被平时爱八卦的对桌蒋梅发现了端倪?
但是不管怎么说,在自己还没正式下定决心前是不能承认的,想到这里,丁小枫便对朱大同莞尔一笑,“嗐,都是瞎传,可不敢有那种想法,真那么做的话不是不计后果了吗?”
“什么呀,言重了吧?”朱大同说着话就站起来,并绕过办公桌,直直地杵到小枫面前,“小枫呀,其实也挺好的,我倒觉得……我一直挺喜欢你的,你看你老公又不在身边……”
“朱校长,你!”小枫踩了地雷样腾地向后跳了两步。
“你看你别急嘛,都有个过程,没什么嘛,别不承认,你对我也是有好感的是不是?我大连那个同学都看出来了。”朱大同又上前一步,笑嘻嘻地说。
啊?怪不得呢,临走时看他俩在后面嘀嘀咕咕呢。真是恬不知耻!丁小枫都气糊涂了,手无意间便触到了口袋里的那张纸,好,一不做二不休,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从口袋里掏出辞职报告,“啪”地便拍在了桌上:“朱校长,请你自重!”朱大同瞥一眼,傻了:“丁老师,别冲动!”
……
丁小枫像个慷慨赴死的革命者一样走出了校长办公室。
江城才多大个地儿呀,没几天的功夫,好多人便都知道了江城技校的丁小枫老师辞职这件事了,并且还演绎出了两个版本:其一说储红兵在北京包养了小三儿,做正房的这是破釜沉舟去誓死捍卫自己的地位呢;其二把丁小枫说成是勇斗色狼的烈女,说她的上司对她觊觎已久,某一天她忍无可忍连抽了上司三个大嘴巴,然后愤而辞职。
说到这些到演绎的时候,丁小枫在赵西迪面前笑得不能自抑,赵西迪又问,“那后来女儿怎么没往天津办呀?”小枫笑,“她哪里会同意再退回来从高一从头念,她说那样的话就是在蹉跎她的青春了。”
赵西迪也笑,“现在的孩子们呀,厉害着呢。”
赵西迪也向小枫谈了他的婚姻,他说自己和前妻贺美丽是同窗,两人一同分配到海州,一个在艺术馆做专业画家,一个在学院里做老师,一个擅长国画,一个专功油画,中西合璧,相得益彰,在海州书画界,他们俩的爱情一度被传为神话。赵西迪想自己跟贺美丽或许就会这么地老天荒下去,可是谁又承想贺美丽会跟他们学校里那个胸毛有一痄长的洋外教搞到一起呢?地老天荒的爱情神话成了美丽的泡影。
听到这里,小枫问,“应该是两年前的事情吧?”赵西迪说是,问是不是那次黄河岛之行,她就已经知道了他的遭遇?
小枫点头。
赵西迪苦笑一下,“好在,现在都已过去了。”小枫想起了祺佳,便想同眼前的男人开个玩笑,遂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小祺长得又年轻,又漂亮,算是让你找着了。”
赵西迪笑,“还好。”
“你跟小祺大概什么时候办喜事?我可来喝喜酒的呀。”
赵西迪笑道:“还没定呢,不过到时肯定通知你。”
……
古筝《高山流水》的音乐在他们的耳际荡漾着……赵西迪的语气,神情,动作,眼神,甚至还有语速,都令小枫感到舒服愉悦,两人一聊便聊了两个多小时,其间,赵西迪接了两个电话,他都打了手势到外面说话去了。小枫也接了一个电话,她就在包间里接的,是姚茉莉来的,她约她明天上午去做美容。丁小枫答应着“好好好。”姚茉莉还想跟她磨叽几句,被小枫无情地挂了。
整个晚上,再没有人打扰,很安静。
小枫安静地在笑。她的卷发薄薄地打了一层弹力素,斜斜的流海儿俏俏地贴在前额上,赵西迪有了伸过手去抚一把的冲动。当然赵西迪不可能真那么做,但是他的眼神已经把她通体抚过了。这个女人,你说不出她哪一点漂亮,但她身体里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于是赵西迪就用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眼光把小枫从上到下一点一点抚过,包括她玲珑的五官,白皙的脖颈,高耸的胸部,到她紧紧并在一起的小巧圆滑的膝盖,还有她那说不出的韵味,都一并抚过了。
……
将近十点,小枫走出了紫林轩的大门。微风习习,空气中迷漫着一种花香的味道,哦,小枫有好久没有闻到空气中的花香了,这种味道令她有一种沉醉的感觉。哦,春天真好,她想起了那天自己对郭银川胡诌女人伤春的话题,不觉笑了。
赵西迪还在后面埋单,小枫便踱到一棵丁香树的树影里等,刚刚站定,就听身后的木门“吱扭”一声响,她以为是赵西迪出来了,便回头张望,但撞入她眼帘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钱正奎。
实际上从木门里出来的是三个人,钱正奎走在前面,紧跟着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寸头,粗壮,透着精干,最后出场的则是一位长发美女,小枫一眼便看出,这位正是那天在岳湖同姐夫吃饭的女人。那天虽然只看了个后影,但她身后一泻而下的长发,还是令小枫把眼前的这位与那天的女人划上了等号。
三人出来后站门侧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见粗壮男人打了个“OK”手势,并径直朝车位上的一辆越野走去,而钱正奎则随长发女人向小枫这边的车位走来……小枫紧张极了,又往暗里挪了挪,但暗又能暗到哪里去呢,不过是一棵树而已。谢天谢地,钱正奎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步,小枫松一小口气,可接下来的事情却差点没把她吓晕,原来是停她身侧的一辆“雪弗兰”突然闪烁起来,小枫慌忙顾头不顾尾地背过身去……
等她再次转回身来的时候,雪弗兰,长发女人以及钱正奎都已不见了,只有赵西迪微笑着站她面前:“怎么躲这儿来了?”
小枫心底仍在惴惴着,赵西迪捕捉到了她的异常,便问:“怎么了?”小枫说没怎么,可能是有点累了。赵西迪见她穿着足有七寸的高跟鞋,笑了,说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家。”小枫指指自己停车的地方,说不用,又笑说,“谢谢你的茶。”说罢便要转身,但胳膊却被人扯住了,赵西迪轻轻一拽,小枫脚下一晃,便滑入了他的怀中,也只是一瞬,甚至丁小枫还没有来得及挣扎,赵西迪便放开了她,并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联系啊。”
车开出好久,小枫还在感受着前胸的温度。
虽是一瞬,但赵西迪还是在胳臂间加了力道,那一刻,小枫竟然有一种眩晕的感觉。哦,春风沉醉的夜晚……
赵西迪回到风荷苑,刚把车停好,一个人忽然从暗处闪出来:“西迪——”
“你,你怎么来了?”赵西迪惊讶道。祺佳穿一套呢料职业装,肩上背一黑色小坤包,就那么笔挺挺地站在他面前。
刚才在紫林轩的时候,赵西迪一连接到祺佳的两个电话,祺佳问他在哪儿?赵西迪说和朋友们在王府吃饭。祺佳说晚上她还得去他那儿,因为伯父伯母还没走。赵西迪说朋友们吃过饭说要去K歌,恐怕要到很晚。祺佳叹了一声,没再说话。没过一会儿,祺佳又来电话,她只说了一句话:“西迪,我爱你。”赵西迪捂住话筒忙说:“我也爱你。”然后整个晚上祺佳没再过来电话。
“我一直在这儿等你。”昏黄的灯光下,祺佳泪眼婆裟。
赵西迪不知道祺佳今晚是怎么了,见有汽车的光束打过来,知道是邻居家有人回来了,便招呼着祺佳快随他上楼。
祺佳今天在单位里加班,加过班以后一看快七点了,就给赵西迪打电话,想约他去“多禾”吃馅饼。结果赵西迪却说在王府吃饭了,祺佳听出赵西迪是压着嗓子说的,而且背景音乐是古筝曲《高山流水》,祺佳一下子想到了紫林轩。就像庐山脚下的庐山影院天天在放《庐山恋》一样,紫林轩里只有一曲《高山流水》在循环往复。祺佳打车赶到紫林轩,果然看到赵西迪的“锐志”隐在一棵丁香树下。
祺佳站在紫林轩门口,拨打了当晚给赵西迪的第二个电话:西迪,我爱你。然后祺佳就一直走一直走,她不想回家,祺佳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到最后,她发现自己已是站到了赵西迪家的楼下。望望漆黑的窗口,祺佳决定在楼下等下去。
回到家洗脸的时候,小枫觉得自己的脸颊还是烫烫的,对着镜子呆了会儿,做两下深呼吸,调整下心态,便拿起手机给姐姐打电话。
“睡没睡姐?”
丁小柏说她正要睡,问她有什么事儿?小枫说没什么事,随便问问。丁小柏说,“切,你这孩子。”丁小柏比丁小枫大十三岁,心情好的时候,总是喜欢以大人自居。钱正奎今晚比她预想的回来的早,所以说丁小柏的心情现在还算不错。
快十点的时候,钱正奎打回电话说陈安东还没走,怕是要住下。钱正奎所说的陈安东是他一昔日战友,此人早早从部队拿了安家费,然后自谋职业,现受聘于济南一家电梯公司,知道钱正奎所在的海州正达公司开发了几栋高层,就带着一位销售过来了。
丁小柏不悦道:“中午没回,晚饭也没回家吃,为了一个陈安东,这个点儿了还在外面野。”又说:“烦不烦,他要干嘛,到济南刚俩小时的路程,还在海州穷磨叽啥!”钱正奎小声道,“酒喝多了些,一会他玩够了送他回酒店,别等我,你先睡啊。”
丁小柏悻悻地挂断电话,独自生了一会闷气,觉得身上又忽地涌上了一层汗,顿觉粘腻腻的,就洗澡去了。没承想,自己洗完澡刚把头发吹干,钱正奎竟回来了。
钱正奎一进门便嘻嘻笑道,“我怕你睡不着觉,就把陈安东强拉到车上送酒店了。”钱正奎的早回令丁小柏有点小惊喜,但她还是假装不买他的账,“谁说我睡不着了,谁说啊?你以为多稀罕你呐,爱回不回!”钱正奎知道这是丁小柏的一贯作风,也不生气,就进了洗澡间,当花洒的水哗地一声兜头浇下的时候,钱正奎才算是真正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