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丁小枫就被姐夫钱正奎的电话催醒了,他要她过去一趟,虽然电话里没说什么,语气也是慢声细气的,但小枫猜想一准没什么好事,保不齐是姐姐丁小柏又闹“妖蛾子”了。
在一个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又进来一个电话,是红兵姐姐储丽霞,她还是叨唠老爷子和钟点工谭兰萍的事儿,要她和红兵拿个主意,赶紧把老爷子的念头给掐了。
小枫嫌她对老爷子的事推三阻四的,便没好气地说,我们有什么办法?工作该做的早就做了,可老爷子就是不回头,我们也没办法不是?储丽霞急了,啊,你们这么着就算是同意了?小枫还想说句什么,见绿灯亮了,忙对手机喊,先挂了啊姐,开车呢。
路口刚过,储丽霞电话又进来了。此时正是上班早高峰,马路上车流如织。丁小枫嘟嚷句真要命,就往路边拧方向,刚拧了两把,忽觉身子一震,又听一声闷响,只见一辆白色轿车擦着她的车身过去了……等小枫惊魂未定地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时,一个女人已经“啪啪”地在拍她前挡风玻璃了……
小枫稳稳心神,打开车门下车,同时在记忆里调动起所有的交通规则,准备同这个穿黑色套装的女人来一番殊死大辩论。可是那女人一张嘴就把丁小枫击败了:“会不会开车呀?不打转向硬拐呀?”
啊?没打转向?竟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小枫觉得连自己都无法饶恕自己了,只有陪着笑脸连说对不起。那女人说:“你说咋办吧?我这可是新车,后视镜让你擦掉一块皮,报警还是私了?”
来者不善啊!小枫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她尽量使自己的语气自然:“你说吧,我先听听你的。”
那女人把胳膊往胸前一抱,说道:“这事吧,全是你的错,这样吧,一千吧,我们自己把车开4S店里修。”
什么?巴掌大一块漆赔一千块?狮子大开口呀。“不至于吧?”丁小枫冷笑。
那女人大概也觉得自己要得有些离谱,沉吟一下又说:“那什么,八百吧。一分都不能少了,要不咱们就等警察来。”
小枫在心里给出的底线是五百块,正欲张嘴讨价还价,却见被撞的那辆车上又下来个中年男人,戴墨镜,瘦高个,一身休闲打扮,那男人越走越近,丁小枫禁不住心慌气短……啊,竟然是他!
自从到海州伴读,小枫就想过是否会遇到赵西迪。只是,这想法像簇火星似地在脑海里闪了几次后就熄灭了。海州太大了,怎么会遇到他?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给他打个电话约一下,或是直接跑到海州艺术馆去找他,都行,但是,那样做的话,她就不是丁小枫了。
赵西迪是个在海州有些名头的画家。前年夏天,小枫所在的江城技校为了提高知名度,搞了个全县学生书画展,从市里请了几位名家来指导,其中就有赵西迪。活动结束那天,小枫同一位主任带队去黄河岛游玩。一到海边,大书画家们个个还原了儿童天性,大呼小叫地光脚丫下水捡贝壳去了,唯有赵西迪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发呆。那天赵西迪穿一件蓝白相间的T恤,远远看去,像个忧郁的诗人。小枫赤脚走过去,笑着要赵大画家也发一回少年狂,可赵西迪却微笑着摇头。小枫知道赵画家有心事,这几天,她从那几位画家口中隐约听到了他老婆搞劈腿的事,小枫断定赵西迪此时正为这事郁闷,心底里不禁生出些同情和不平来,便顺手把手里捡的一个圆润贝壳递过去,然后就倚到石头上陪着赵西迪也发了一会儿呆……
在回程的车上,小枫接到了一个手机短信:谢谢你,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常联系。往后侧一下头,便看到了一个蓝白的影子,小枫知道是他,回道:好的。
但从那以后,他们并没联系过。没想到在两年之后的今天,却这么尴尬地相遇了。
“赵老师,你看……这事儿闹的。”小枫有些语无伦次。
赵西迪微笑道:“我还想呢,远远看去这位女士好面熟,果然是你。小丁你什么时候到海州的?”
小枫告诉赵西迪,她是来伴读的,已经快俩月了。
“哦,是这样啊,那工作呢?”
“辞了。”
“辞了?”
赵西迪略显吃惊,这年头,辞职的事时有发生,可像丁小枫这个年龄段的女人能下了决心辞去公职的还真没见过,不会是单单为陪个孩子读书就辞职的吧?虽说纳闷儿,但这个时候,这些具体的问题又是不便问的,便话锋一转说道,“我给过你电话的,没丢吧?”
“有的有的。”小枫忙说。赵西迪的言外之意她懂,他是在问她为何不给他打电话。小枫知道旁边还有一个女人虎视眈眈,也搞不明白那是他的太太还是朋友,便把转了话题道:“你看,赵老师,这么忖,你的新车让我刮了……”
“怪我怪我,车速太快。”赵西迪说,“你的车也伤了吧?”
“没事没事。”小枫忙说,“怪我,没打转向。”说着,就打开钱包拿钱。
“嗨,小丁,你这是干嘛!”赵西迪制止住丁小枫,“也没啥损失,走个保险算了。”
“那怎么好意思呢赵老师,是我的错。”小枫坚持着,在说话时,她看到,旁边的那个女人一直黑着脸。
争来争去的结果还是依了赵西迪,但小枫表态要找时间请他们吃饭。——通过赵西迪的介绍,小枫知道了这个套装女人名叫祺佳,在市工会上班,是赵西迪的女友。
目送赵西迪的车远去后,小枫才重新上车,刚系好保险带,扔副驾上的手机又唱开了,小枫想储丽霞肯定急坏了,抓起来一看却是储红兵,储红兵上来就问:小枫你干嘛了?怎么不接姐姐电话?
小枫没好气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接她电话?”
“呃,你这人怎么不讲理了呢?”储红兵声音高了起来。
“就是不讲理,她不是能吗!还打小报告!那打吧,她是不是想让你休了我,好给你找个北京小姐?”
“嗨嗨嗨,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上来就榔头撅子的乱抡,没人招惹你吧?”
“有人招惹我!”
“谁?”
“你!”
“为什么?”
“自个明白!”
……
此时,人在北京的储红兵捏着手机直喊,“喂,喂,丁小枫,你什么意思嘛,你给我说明白啊……”
其实,勾起小枫火来的,不只是大姑姐的事儿,也不只是适才撞车的事儿,还有跟储红兵两个人的事儿。
储红兵原先在老家江城油棉厂开小车,后来油棉厂破产改制,他就揣着买断工龄的二十万奔一在京的旧日同学去,三混两混的,还真有了眉目,竟然在西四环边上一个叫“鹏展”的大厦里租下了一个单元楼做起了“二房东”,生意不算太大,但七七八八的租户却有百十家。上周六,储红兵回了海州一趟,当晚两人照例要做“功课”,储红兵先去洗澡,小枫铺床,就在这时,储红兵搁床头的手机响了,小枫拿起来一看,打过来的是个北京手机号,就没管,想等储红兵洗完出来再说,可那人见没人接听,就又打了一遍,小枫怕有什么重要事情给耽误了,就摁开接听键,想告诉那人储红兵正洗澡,一会儿给打回去,可小枫还没没开口,一个嗲嗲的声音已是响了起来:“储哥什么事这么忙呀,也不接妹妹电话?”
是个女的!声音很脆,而且还很年轻。
小枫没经过这阵势,一把摁断了……只觉得头一阵发晕,软在床上,心里咚咚直跳,过了半晌,喘气方才匀了。她想起了好朋友姚茉莉常叮嘱她的话,“小枫呀,红兵一人在北京,可要看牢哟。”那时,她还没心没肺地说,“不怕,我俩两小无猜呀,那感情没得说。”
这话倒也不虚。小枫和红兵自小在一个街面上住着,还是上下级同学,丁家爸爸和储家爸爸曾在一个工作组待过,两家一直礼尚往来,逢年过节,储家就派储红兵过来送礼,他那时爱骑辆大金鹿自行车,脚掌擦着地,一晃一晃地。小枫妈总说,嗬,这小伙子。而丁家呢,则派小枫去还礼,储红兵的妈总爱喜眉喜眼地拉着小枫的手问长问短。
窗户纸被捅开是在小枫师专毕业那年,那时储红兵已是油棉厂的小车司机了,储家来提亲,小枫妈高兴的不得了,好像早就等着这一天似的。小枫刚刚经历了一场校园爱情,又正为分配的事儿烦着,心想谈场恋爱换个心境也不错,何况储红兵这人也不让人讨厌,就点了头。小枫分配的事儿,储家下了力气,后来小枫如愿留在了县城,进江城技校当了一名老师。第二年的春天,两人就理所当然地结婚了。
小枫一直相信,储红兵是从少年时代就对她情有独钟的,他若爱上另一个女人,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姚茉莉听后,笑她太文艺,又说,我知道你们家储红兵有定性,可你也不要太高枕无忧哟,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小枫听后只是一笑了之。
但这晚,一个北京女人,就这样哥哥妹妹地来电话找储红兵了,小枫就觉得心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有些难受,等储红兵从洗澡间里出来,她努努嘴巴,告诉他说有人找。红兵不明就里,抓过手机就回拨了过去……
当然还是那个女声,小枫听得清清楚楚。此时的她正摆出一副贤惠至极的样子,跪在床上拿条干毛巾给坐在床边的红兵擦头发。只听那女人说:“储哥呀,刚才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嫂子在一边呀?你怕她不高兴吧?”
红兵似是激灵了一下,“你谁啊?”说着不觉要从床边站起来,却被小枫一把摁住。
“我谁?储哥,连妹妹我都听不出来了?”那女人继续卖关子,“储哥,真没听出来?”
“啊是,谁呀?”红兵撩起浴衣的下摆扇了几下,语气里有些恼火,“你再不说,我可挂了啊!”
“别介呀储哥,我烂漫呀,小白,白烂漫,储哥,你可真是的,连我声音都听不出来了,810的。”女人嘻嘻笑道。
“噢,你810小白呀。”红兵似乎放下心来,他费力地扭过脖子,逃过一劫似地想捕捉一下小枫的眼睛,但小枫偏不给他机会,又把他的脖子扭正,再次拿毛巾在他头上揉搓起来。
绕来绕去的,原来是那白烂漫要储红兵给带几斤渤海湾新鲜的皮皮虾回去,末了还问嫂子不会不高兴吧?储红兵说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小事一桩,然后那白烂漫又感激了几句,随后两人就挂了。
储红兵吁一口气,转身乐呵呵拍拍小枫说快去洗吧,小枫心里五味杂陈,但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冒似顺从地下床去了洗澡间……小枫在洗澡的过程中,甚至在把身子平铺在床上,任由储红兵驰骋的时候,心里一直有个梗,她一直在忍着,不想拂红兵的兴,但最终她还是没能忍住,竟在那个节骨眼儿上脱口而出了一句话:“那女的怎么有你电话?”储红兵哪顾上回答呀,他只管闷头继续,小枫气不过,拧他屁股一把,还是那句话:“她怎么有你电话?”
小枫只想要个解释,但接下来的事情却始料未及,她听到储红兵喉咙里“噢呜”了一声,便翻身落马了。
……
这会儿,听储红兵在电话里急了,小枫却偷偷地抿嘴笑了,她猜想,此时的储红兵大概正握着手机站在北京的街头,望着路上的滚滚车流发呆吧?她有点恶作剧地想,储红兵呀储红兵,我这一大早都吃好几个苍蝇了,你就权当替我分担一个吧。然后,她便重新发动起车子,向姐姐丁小柏所住的莲花小区驶去。
小枫心情忐忑地赶到姐姐家,一进门,见姐夫钱正奎倚在门框上,全身精湿,裤腿角上还在往下滴嗒着水,一只脸盘倒扣在地板上,丁小柏则像个正宫娘娘似的坐在沙发上横眉冷对。
小枫没留神,踩了一脚水。
丁小柏果真又在闹“妖蛾子”了。自打搬来海州,小枫就见识过姐姐闹过好几次“妖蛾子”,有一次突然玩起了失踪,害得她和钱正奎找了一整天,亲戚朋友家中,马路商店公园,能想到的地方全找了,就差贴寻人启示了,到头来却发现人家在地下室小床上睡得正香呢;还有一次,储红兵回来,丁小柏喊他们过去吃饭,小枫满心欢喜,可吃着吃着,记不清钱正奎说了句什么话,丁小柏一下子变了脸,站起来就要掀桌子,幸亏桌子是实木的,没掀动,结果,把两只盘子砸地上了……
可这次儿给老公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下手也够狠的,做得有些太过份了。
小枫不敢说什么,想尽快息事宁人,就跑洗手间拿墩布来擦地,边擦边想,这做官的男人也不易呀,在外面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的,可到了家还不照旧得乖乖听老婆话,姐夫别看官至正处,可在姐姐面前也是唯唯喏喏的,何况现在姐姐开“更”了,姐夫日子可就更难熬了。
小枫擦着地,丁小柏坐沙发上却摆开架式说开了:“钱正奎,你能啊,把我妹妹叫来,你什么意思啊?大清早的,你不就想卖卖乖吗,你想让我妹妹看看你遭老罪了,你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德性!钱正奎,有本事你上联合国呀,你上安理会呀!”
钱正奎仍倚在门框上,哭丧着脸说,“小枫,我没卖乖,是这样的,我这不退下来给人家正达公司做顾问吗,江城有个项目,马上要启动了,今早我早起出发……”
“哼,你又不是头一回出发,你看你心盛那个劲,还穷倒饬,呸,不要脸!”
“小枫,我没不要脸……”钱正奎继续申诉。
在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针锋相对中,小枫终于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天一早,钱正奎打理好了行头准备出发,丁小柏也知道钱正奎退下来以后又被房产公司聘去是为了给家里创收,可是看他油头粉面那样儿,她就来气,你说一快六十的大老爷们,哪有这么多穷乐乐儿。丁小柏卧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她今天有些不好受,头疼。她的头也不是真疼,她只是盼着他能过来给她按一按,她只是要那个派,可钱正奎愣是不解风情,还边打领带边说,头疼?那你先找点药吃。
丁小柏还想说句什么出出气,无奈一股尿意上来,整个小腹开始下坠胀满,讨厌,又要跑厕所了。唉,没办法,人老了,连那玩意也松了,一丁点儿尿都夹不住了……丁小柏蹲在马桶上,正为怎么出口恶气而伤神,巧,昨晚剩的半池洗澡水一下子触动了她的灵感……
丁小柏站到钱正奎的身后,厉声道:“钱正奎,我泼你一身,你说我敢不敢?”钱正奎扭过身子,看下丁小柏的架式,笑道:“闹什么呀闹?”结果是,话音刚落地,“哗”地一声一盆水全浇到他身上了,钱正奎顿时傻了眼。
小枫先把钱正奎推进卧室换衣服,又返回身把丁小柏拉到阳台上,压着嗓子说:“你太过分了!你把他浇出个好歹来咋办?”
丁小柏怒气冲天地说:“你瞧瞧他那德性,跟个汉奸似的。”小枫听了差点没打了喷腔,她也觉得姐夫的头发弄得是有点儿不像好人。可是她嘴上不能顺着丁小柏说,她继续说她:“他不好歹是个顾问吗?老有应酬,就得注意些形象。”
“嘁,破顾问,谁稀罕呢!”丁小柏说着便把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半杯水倒进了阳台上的一株玉树盆里,把个小枫给看了个目瞪口呆。
是不稀罕,丁小柏做官太太做得时间太长了。
钱正奎从部队转业回地方后就是公安局副局长,然后一路是乡长、书记、局长、县委副书记,调到市里后先是政府办副主任,后又做了三年开发区主任,这才平稳退二线。
姐俩正在阳台上说话,就见钱正奎从里屋晃悠了出来,又换了一件银灰色夹克,下着一条奶白色悠闲裤,头发重新又弄得油光光水滑滑的,趁丁小柏还没反应过来的空儿,小枫过去把钱正奎往里扯了一把:“姑爷爷呀,你咋不长记性!”钱正奎醒悟过来,在头上胡撸了两把咧咧嘴说:“这咋出去?”丁小枫从面盆上拿下把梳子塞进他口袋里:“死心眼儿呀。”钱正奎苦笑一下重新出来,在客厅里站定,有些讨好地冲着阳台喊:“小柏,我走了啊。”
丁小柏回过身来,打量犯人似地把钱正奎打量了半天,说了声:“滚!赶紧的!”
小枫觉得姐夫挺可怜的,把他送出去,钱正奎在下楼道的时候冲丁小枫苦笑了一下。
把钱正奎送走后,小枫想好好批评批评丁小柏。可她一回身见丁小柏又坐沙发上“啪嗒啪嗒”地掉开了眼泪。小枫傻了眼,好好地哭什么呀,气也出了,把人家钱正奎淋了个落汤鸡,她倒委屈了。小枫抽张面巾纸递给她说:“哭什么呀?”“你还有我这个姐姐呀,两天了也不过来看看我,连个电话也没有,我让他气死你也不知道呀。”
小枫有些吃惊地望着丁小柏。她想,这个姐姐都快不认识了,这还是那个小时候时常张开双臂把自己搂进怀里的姐姐吗,还是那个任由自己骑到她脖子上撕扯辩子的姐姐吗?
小枫有些郁闷地想,一个更年期就把亲爱的姐姐变成陌生人了?
晚上七点多,储红兵打来了电话,他接受了早上的前车之鉴,话说得小心翼翼的:“小枫你在家吧?你还没给姐姐打电话吧,你还是打一个吧。”
小枫从丁小柏家刚刚回来,觉得浑身像散了架般,便有气无力地说:“有什么打头,还不就那些事儿,你放心,咱们谁也拧不过老头儿。再说,人家谭兰萍也没什么不好,可你姐为啥死活就看不中人家呢?”
“呃,我姐这人,就是好钻死牛角,你再开导开导她,给她摆摆道理,啊?”储红兵话语里分明有了乞求的意思。小枫想起自己早上平白无辜让储红兵吃了苍蝇,不觉一阵心软,就柔声道:“好,我这就打。”
电话打过去,却没人接,小枫估计是储丽霞故意不接,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储丽霞果然在生气,她先是生老爷子的气,又生丁小枫的气,后来又生储红兵的气,到最后她觉得连儿子小奇,丈夫谭建国的气都生上了,她生起气来觉得到处乌烟障气的,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儿子小奇在书房上网,嫌她闹得慌,就把书房门关上了,谭建国加班刚刚到家,正坐沙发上看一档相亲节目,二十四位艳丽如花的女嘉宾一出场,谭建国的眼睛就直了。储丽霞生气,上去一把把遥控器夺过来,“啪”给关机了。谭建国说声神经病,然后就起身去卧室看小电视去了。看就看呗,卧室里没机顶盒,估计也收不到那档节目。
小枫电话进来的时候,储丽霞正坐沙发上呋呋喘粗气,她赌气子不接,心想早上你不是不接我电话吗,我也不接你的,急死你!可人家丁小枫不着急,手机响了会儿就断了,储丽霞等着它再次响起来,可手机却仿佛是跟她致上了气,死了般一动不动地躺沙发上……最终,储丽霞还是沉不住气了,一边骂自己贱一边给弟媳丁小枫回拨回去……
当然,事儿还是那件磨叨了个数月的事儿,小枫劝她说,姐你看人家谭兰萍伺候的老爷子多好,他们俩走到一起也没啥不好的。但储丽霞偏不,说道:“荒唐!真是荒唐!老爷子老了,老糊涂了,你也跟着糊涂呀?”
小枫却道:“姐,你别忘了,谭兰萍当初可是你给牵的线。”储丽霞被噎得一愣,人家丁小枫说得没错,说来谭兰萍与老爷子的事确实是她一手促成的。
谭兰萍是谭建国的一个远房姐姐,与丈夫离婚后,一直帮儿子带孩子,今年年初,她来找谭建国,说孙子上小学了,她跟儿媳妇也闹不到一块去,麻烦建国弟在城里给找个活干。谭建国为难,兰萍姐,你说现如今这年轻体壮的都没活干,你说你这岁数了……嘿嘿,还真有点麻烦。
也算实话难听,谭兰萍低头没了话说,只管在那儿唉声叹气。坐一边的储丽霞见状却动了心思,这段时间她一直忙活着想给父亲储前进找个麻利能干的钟点工,可挑来挑去却没有合心的,这会儿见谭建国这个利利落落的兰萍姐进城找活干,不觉暗喜,心想这不一现成钟点工吗?
但老爷子还是跟从前一样,不服老,不愿雇人,说一个人清静惯了,不愿意家里再添一口人。老头自从三年前老伴去世后,一直单过,儿女们也不是没想过给他找老伴儿的事,可老头还挺难答应,太老的不行,太年轻的也不行,没文化说不上话来的的又不行,挑挑拣拣的就一直拖到现在。储丽霞做工作,说给你请的是钟点工,只管给你做做饭,又不是保姆,人家做完工是要走的。好说歹说,老头总算答应下来,说试试看吧。一段时间后,储丽霞过来视察工作,老爹非常满意,对谭兰萍大为褒奖,说这小谭不光饭菜做的有水平,手脚还利落,储丽霞听后不觉满心欢喜,又见老爹面色红润,心想这个人还真是找对了。
不承想,上个月的某天晚上,储丽霞儿子小奇同女朋友约会回来,一进门就神秘兮兮地说他在广场看到姥爷了。“你姥爷?”储丽霞正在刷牙,听了这话差点没喷出一嘴的牙膏沫子,“这么晚了,没看错吧?”
小奇说绝对不会错,还说姥爷正跟做饭的大姑坐在一个椅子上说话哩。上床后,储丽霞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把小奇所见告诉了谭建国,要他这个县委机要科的特工人员帮着分析分析,问老头跟谭兰萍大晚上的跑广场去做什么?谭建国晚上在外喝了酒,正兴奋着,说:“要我看呀,他们俩八成是有一腿了吧?”储丽霞拧他一把:“你爹才有一腿呢!”
第二天早上储丽霞一起床就给老储打电话,问他昨晚上干啥了?老爷子说老样子,看看电视泡泡脚。
“小奇说昨晚上在广场上看到你了。”储丽霞直奔主题,谭建国惺忪着睡眼在旁边捅她,那意思是你说话悠着点儿。
据老储说,昨天的晚餐整的有点丰盛,吃过饭就有点晚,人家小谭不一女同志吗,怕不安全,就送了送她。
谭兰萍在城乡结合部租了间小平房,每天骑自行车来储家上下班。
“什么什么,你送她?”储丽霞一听就火了,“这到底是谁伺候谁呀?大晚上的,你回家再磕了碰了怎么办?”
老储呵呵两声:“相互帮助相互帮助。”
中午储丽霞就赶过去实地侦察,老储开门一见是闺女,脸上就有些尴尬,储丽霞往里一望,嗬,一桌子菜,正当中还摆个大蛋糕,那谭兰萍头上戴着个生日纸帽正笑逐颜开呢——眼前这一幕差点没把储丽霞气死,她把脸子一呱嗒,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家就把谭建国给骂上了,说他谭家门里就没出过一个好东西,谭家的门风都要被败坏掉了,然后就硬逼着谭建国去把那个谭兰萍给撵走。谭建国被她骂得也上了气,说他不才管,祸是她招来的,自己想办法去!储丽霞想想也是,便嚷嚷说,好,我不用你,我自己有办法。晚上她打个出租跑到了谭兰萍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家,三说两说的就算把谭兰萍给辞了,谭兰萍也不多问,只是一门心思地抠着自己的手指甲……储丽霞环顾四周,只见巴掌大一间屋,只摆开一张小床和一个少了一条腿的柜子,连个座位都没有,心内不觉一阵凄然,本想问句谭兰萍的下步打算,但想想还是做罢,说句我走了兰萍姐,便匆匆离开。
储丽霞未雨绸缪,把老爹和谭兰萍的感情扼杀在了萌芽状态。本来,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但几天后,当储丽霞领着新找的钟点工到父亲家的时候,却见那谭兰萍正在给老爷子煮水饺,老爷子坐一边剥大蒜,厨房里热气腾腾的,两人说说笑笑的正热闹……
储丽霞气得牙根痒痒,好呀,谭兰萍呀谭兰萍,还真能啊,都单线联系上了,想着这些脸上便带了气,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这……”谭兰萍一时语塞。老爷子却在一边护上了:“是我叫小谭过来的,我就想吃她包的胡萝卜素馅水饺。”又说,“你也不必为我再费心找做饭工了,实话说给你吧,我就吃惯小谭做的饭了。”
刚找来的钟点工听罢白一眼储丽霞,气哼哼走了。
储丽霞两头没落好,也气咻咻摔门而出,半路上就把电话给弟弟和弟媳打了过去——海州的丁小枫和北京的储红兵听后也连呼老爹荒唐,纷纷表示一切听姐姐的,姐姐指到哪儿打到哪儿。弟弟和弟媳能这样说,储丽霞顿觉释然,觉得自己的打压队伍又壮大了,但不久,储丽霞就发觉情况不妙起来,弟弟和弟媳竟齐齐转了风向——他们被老爹成功策反了。直到这时,储丽霞才知道,老爹和谭兰萍的星星之火竟然有了燎原之势了。
被弟媳丁小枫这么一揭疮疤,储丽霞有些挂不住,一口气直涌上来,在嗓子眼里堵了半天方才硬生生咽下去,然后便开始了反唇相击:“怪我引狼入室是不是?合着都是我的错呀,你们两口子倒好,做生意的做生意,陪闺女的陪闺女,都不在江城,都会图清心,我一人跑东跑西的,还搭上辛苦不落好,我咋就这么贱呢我?”听储丽霞又要上气,小枫也急,但想想还是陪笑道:“姐,你为老爸跑前跑后的,我们心里都有数,都感激你,我们初听这个事儿也觉得荒唐,我和红兵劝过多次,可老爸认准了不好拧,再说那谭兰萍确实跟咱爸也挺配的,我看咱们还是依了他吧。”
“依了他?别的事行,这个事就不中!小枫呀你想想,他真跟那谭兰萍结合了,丢人的是我们做儿女的,我们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不会吧……”丁小枫觉得储丽霞说得有点太危言耸听了,“他喜欢不就得了。”
“他喜欢?我还不喜欢呢。丢不丢人,啊?你不嫌丢人啊?谭兰萍只比我大四岁,我一直姐长姐短地叫着,噢,这一下子……你说这叫个什么事儿?这还在其次,好说不好听的是她是谭建国的姐姐呀,你说,她如果真跟老爷子成了,那……我都不稀得说,丢死人了都,你们不当回事我还替你们臊得慌呢!”
“这有什么呀,又不是亲姐,你想太多了吧?”
“怎么才叫亲,她可是谭建国没出五服的姐!什么叫太多,理都摆这儿呢,还太多,小枫呀,你岁数也不小了,考虑事咋就这么简单呢?”储丽霞苦口婆心地教导,“咱打个比方说吧,咱是打比方啊,你是管我叫姐吧?”小枫不知她葫芦里要卖什么药,就在那边点头“嗯”着,储丽霞接着说,“那么我若是跟你家族里的哪个长辈那个啥了,你该咋办?”小枫被她噎着了,半天没说话,储丽霞见她没吭声,以为这回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就继续:“说好听的是大逆不道,说不好听的就是那俩字:乱伦!”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枫气得“咣叽”一下就把手机扔一边了……
扔掉手机后,小枫在沙发上闷坐了一会儿,觉着无聊,想想还是睡觉吧,想到这里就去洗脸刷牙做睡前准备……先是拍了一层润肤水,后又抹乳液,又涂一层晚霜,本想省道工序的,又一看自己的眼角都有皱纹了,又顾影自怜地补上了层眼霜。
这样一收拾,小枫就看着镜中的自己一点一点水润起来,一点一点生动起来,心里也一点一点舒朗起来。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赵西迪,哦,那个戴墨镜,瘦高个,一身休闲打扮,微笑着向她走来的赵西迪,怎么会是他?怎么会那么巧?小枫驾龄两年,谨记着教练师傅的教导,开车小心翼翼,从没出过事故,可今天早上,在海州的马路上,竟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变线竟忘了打转向。可就因为这个错误,才撞出个赵西迪。
也是巧,为什么偏偏会是赵西迪?
小枫想起了一部法国电影《蝴蝶振翅》,在那部片子里,一颗石子,一件黄色雨衣,就能改变人的命运,哦,真是处处充满了玄机,想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涌上了小枫的心头,也许,她和赵西迪之间也有这样一只蝴蝶?如果有的话,那只蝴蝶,就应该是储丽霞的电话了,不,应该是早上姐夫的电话。是的,如果不是姐夫来电话,她怎么会心急火燎地往姐姐家赶,不往姐姐家赶,她就不会因为接听电话而临时变线,不临时变线就不会与赵西迪相撞。细想想,也不完全是,她又觉得那只看不到的蝴蝶应该是女儿小北读海州中学这件事了,小北如果不念海州中学,那么她就不会来伴读,不来伴读的话,今天早上她就不会在海州的马路上开车。可是,果真是那样吗?
想来想去,小枫又想到了两年之前的海边,想到了那块大石头,夕阳西下,她光脚站在海水里,远远地看着倚石而立的赵西迪,他的忧郁气质吸引了她,她不觉向他走去,笑着喊他下水,赵西迪摇头微笑,本来画面应该定格在这儿,作为东道主,她的礼节已经到了。好了,她该转身往回走,可是,她没有,她依旧向那个孤独的身影走去,并把手中的一个圆润贝壳递给了他,然后便倚到石头上,陪他发呆……
想来想去,绕来绕去的,丁小枫便睡着了……蝴蝶呀,一只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呀,就那么绕着她飞呀飞的……
这些天,小枫一直在琢磨请赵西迪和祺佳吃饭的事儿,可是,她又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单独请他们,她为不知道在饭桌上同他们讲些什么话而犯愁。赵西迪虽认识,但也不能说是熟识,另外还有一个祺佳,那天那副模样,想想就犯怵。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豪气冲天地请吃什么劳什子饭,倒不如把修车钱直接给他算了,可是又想,给他他就要吗?那天,到最后,已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了,也不是车不车的事儿了,而成了饭不饭的事儿了:
小枫说要请吃饭,赵西迪说饭该由他来请,小枫说那哪儿行,这饭她得请,赵西迪说这是在海州,他是主,她是客,理应由他请,小枫急了,说你是主人也不成,到最后,赵西迪就笑了,手一挥说那成,你请就你请,说定了,我可等电话了。
……
但今天,眼见着十几天要过去了,这个饭还是没请。最后,小枫决定,让她在海州的好朋友姚茉莉给拿拿主意,这个饭到底该怎么个请法。
说起小枫与姚茉莉的关系,应该追溯到她们的少年时代,那时小枫与姚茉莉姐姐是同学,天天长在一起,姚茉莉呢,虽比她们小三两岁,但早熟,不愿意跟同龄的女孩玩,偏偏喜欢跟在她们屁股后头瞎转,姚茉莉姐姐烦她,说她“跟屁虫”,对她又呲又吼的,反而是丁小枫,常常不顾同伴们的反对,领着这个邻家小妹一块玩。后来的姚茉莉有一次酒后动情,红着眼圈儿对小枫说,小枫,你不知道,我的整个童年有多么孤独,如果没有你,简直无法想象……
这会儿,当姚茉莉弄清丁小枫的意思后,就说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请一客吗,我一朋友在西山县做副县长,那儿有一樱桃沟,他邀我好多次了,说再不过去,樱桃就都没了,不如这样,你给你那画家朋友打个电话,明天周六,我们去西山采摘怎么样?
“这,合适吗?”小枫小声道。她不敢确定人家赵西迪同不同意,她怕人家说她请个客还要跑来跑去的,再说,本来是她想请客的,这一往西山跑,这不明摆着是去烦扰姚茉莉副县长朋友吗?
姚茉莉看小枫吞吞吐吐的样儿,就“呃”了一声,有什么不好的,艺术家们都浪漫,你放心,咱们的行动他肯定喜欢,你也甭担心我西山那朋友,咱们去了,他正巴不得呢。
勇气鼓了又鼓,电话终于打了出去,赵西迪的声音听起来低沉安静:“小丁,是你?”
“是,是我。”小枫心里莫名地“咚咚”响了几下,随后便问他明天是否有时间?
赵西迪说有时间,并笑问小丁是不是要请客了?
小枫脸上无端地红了,她不自觉地吐吐舌头,随后便把要邀他和祺佳去西山采摘的想法说了出来,说完心里惴惴的,想赵西迪会不会不答应?但赵西迪答应的很干脆,“好啊,早就听说西山有个樱桃沟,还一直没机会去呢。”
很简单地,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姚茉莉笑问:“你还怕人家不高兴,怎么样,人家愿意去吧?”丁小枫点头,又说:“只不过我同他们也不太熟,到时候你可得活跃一些,千万别冷了场。”姚茉莉笑道,“你就放宽心吧,与人打交道是本姑娘的强项呀。”
小枫笑了,她知道,姚茉莉最擅长的应该就是跟人打交道了。姚茉莉曾做过报纸的房产节目记者,还承包过社里的广告部,现在是副刊编辑,接触的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生生练就一副好嘴皮子。小枫说:“好,那就仰仗你了。”
“烦不烦呀,酸不拉及的。”姚茉莉皱眉嗔道。
夜里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早晨的空气湿润而干净,坐在车里的小枫望着马路两边的紫荆一树树滑过,心想,待会儿见到赵西迪该说些什么话呢?姚茉莉从后视镜里笑眯眯地一眼一眼地瞥她,小枫见她笑得不怀好意,便说道,死丫头笑什么?姚茉莉又瞥她一眼,呃,是不是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小枫不得不佩服姚茉莉的火眼金睛,但嘴里却不承认,什么兔子鸭子的,乱讲!
姚茉莉在驾驶座上正正身子,笑道,我知道,某人正在心猿意马呢。小枫捶她一把,姚茉莉,闭嘴好不好!
姚茉莉嘻嘻一笑便不再作声。
……
赵西迪所住小区的名字叫“凤荷苑”,挺诗情画意一名字,小枫老远就望见了他,只见他穿一灰白风衣,两手插在衣兜里,肩上斜斜地挎一背包,正站小区门口的一棵早樱下往马路上望……姚茉莉也看到了赵西迪,伸手捅捅小枫,“呃,我说,快看,兔子。”小枫没反应过来,“啊,什么?”“免子呀,在你心里嘣嘣跳的免子。”丁小枫想说句什么反击她,却已是来不及了,车子已然停在赵西迪脚下,姚茉莉摁下车窗热情打招呼,赵老师,上车吧。赵西迪不认识姚茉莉,愣住了,小枫赶紧摁下车窗叫声赵老师。赵西迪明白过来,拉开车后门便上了车。
小枫暗暗叫苦,心想,自己今天可真是蠢到家了,姚茉莉来接自己的时候为什么连想都没想就直接坐到了后座上?怎么就没想到过会儿接上赵西迪他们该如何分配座位呢?她边骂着自己笨边往另一侧挪挪身子,嘴里问道,赵老师,去哪儿接祺佳呀?
“不巧,她单位今天正好有事。”赵西迪把背包从肩上卸下来放到腿上,微笑道,“她让我谢谢你呢。”
“这怎么好呢赵老师,我说好是请你们两个的。”小枫有点急,“要不,咱改天再去吧,等祺佳忙过了,咱们再去。”
“没关系的,她单位临时加班。去吧,定下来的事情怎么能改呢?”
“那……”
正在小枫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姚茉莉突然开口了:“小枫你看你,人家赵老师都准备好了,怎么能说改就改呢?再说,樱桃时令性那么强,是等不起的,我那朋友说这就快过季了,祺佳这会儿去不了,只能怪她没眼福了,但口福还是有的,我们多给她摘些回来不是就有了,你说是不是赵老师?”
“对呀。”赵西迪连连点着头,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转过脸来问小枫,“小丁,你还没介绍你这位朋友呢,该怎么称呼?”
还没等丁小枫回答,姚茉莉就快人快语地做起了自我介绍,又说赵老师,别看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呀,你是咱海州的名流呢。赵西迪谦恭地笑一下,你过誉了。就这样,很自然地,话题就从祺佳身上转到了别处,接下来,姚茉莉把她的嘴皮子功夫也发挥到了极致,一路上与赵西迪说东道西,谈古论今的,小枫暗地里吁了口气,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在无端地紧张着,到西山的时候,她的两手已微微地攥出了汗水。
姚茉莉的县长朋友姓罗,已早早地等候在山脚下。罗副县长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个司机,登山的时候司机说脚在某天崴了一下,怕是走不了山路,罗副县长说好,那你就在车里等着吧。这样一来,实际登山的就成了四个人,也可以这么理解,是两对儿,一对儿是姚茉莉和罗副县长,另一对儿则是小枫和赵西迪了。
开始的时候,罗副县长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引经据典,妙语连珠,一路讲解着西山的历史,姚茉莉和赵西迪也时不时插话进来,小枫呢,则很少说话,只管一门心思往上爬,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角色进行了互换,小枫走到了最前面,倒成了开路先锋。在一个山路拐弯的平台上,小枫猛然发觉有一阵儿没听到其他几个人的说话声了,止步往后看看,却只看到正拾阶而上的赵西迪。
赵西迪在小枫身后两米开外,大概是热了,身上的风衣已经搭到了胳膊上,他见小枫停下,便也止住脚步,仰脸看着她笑道,“小丁,你走得蛮快的呀,我是紧赶慢赶才跟上你的脚步。”丁小枫想开句玩笑,便说,“赵老师,你看我这人,只顾自己走得痛快,真是太没大局意识了。”继尔又问,“呃,他们俩呢?”这话一出口小枫就后悔了,你说这叫问了句什么话?还好,赵西迪没回答,只是把风衣往肩头一搭,浅笑一下,便向上继续走来。小枫本想回身往前走的,但是,她站的这个地方是一个大大的平台,之前他们已经走了好长时间的石阶了,刚才看人家赵西迪也是满脸汗水了,照理说也应该喘口气了,心里这么一纠结,赵西迪已然来到了面前。
“嗨,小丁,”赵西迪笑呤呤地叫道,因为一直在走山路,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总算是追到你了。”
小枫有些懵懂,一时不知该说句什么话,其实,人家这句话也没什么逻辑错误,可听着却有点那个。小枫脸一红,问道,“赵老师,累了吧?”
“嗯,有点儿。”赵西迪说着话便展开肩上的风衣铺在地上,并坐了下去。小枫见前面有棵大树,就想踱过去倚到树身上休息一下,刚转身迈了一步,就觉得右脚脚腕被人握住了——只是一瞬,赵西迪便放开了她,他仰脸望她,轻声道:“坐一会儿,好吗?”
“好啊。”小枫故作大方地坐下,笑道,“可真是累了。”
……
小枫知道赵西迪在看她,但她佯装不知,便扭脸往远方望去,雨后的西山,罩着一层淡淡雾气,山石和绿树隐隐约约的,似梦似幻……就这样,她看着远方,而赵西迪则看着她,小枫心跳的厉害,心想赵西迪你干嘛吗?
谢天谢地,姚茉莉手里捏着枝叫不出名堂的野花,终于同罗副县长气喘嘘嘘地赶上了,小枫起身把她拽一边小声质问:“死丫头你跑哪儿去了?”
姚茉莉嘻嘻一笑,把手中的野花往小枫脸前一伸说:“采花去了呀。”
“我呸!还采花!怕是让人家采花大盗给采了吧?”
“嗨嗨嗨,别人私事无权过问啊。”姚茉莉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继尔又碰碰小枫的胳膊,用眼神点点赵西迪,一脸暧昧地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装,你就给我装!”
小枫暗地里拧了姚茉莉一把,姚茉莉夸张地大叫起来。
翻过一个山坡,眼前豁然开朗,坡地上满是樱桃树,沟底,有一股清澈的泉水蜿蜒流去,搭眼望去,无边的葱绿中点缀着串串深红,空气里,满是樱桃诱人的香味,呵,这就是樱桃沟了。姚茉莉张开双臂,向那片坡地冲去,叫着:“可爱的樱桃呀,我来啦!”
小枫做不出姚茉莉那样的动作,但因为这片樱桃林的出现,她觉得一直提着的心仿佛是在瞬间就落了地,她听到赵西迪在她旁边轻声叹道,哦,樱桃红了。
像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同她说话。小枫不知道该不该往下接话茬儿,还好,姚茉莉在前面喊她,算是给她解了围。小枫跑过去,停住脚步后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回了下头,她看见赵西迪正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掏出个本子,然后在上面唰唰地画了起来。
回到海州,已接近晚上7点。一进门,女儿小北就大惊小怪地报告:“老爸来电话了,说要给我买单反相机。”
“是吗?”小枫有些心不在焉,她举举手中的小纸箱,对小北说,“猜猜,这是什么?”
“有什么好东西?”显然,小北对妈手中的小纸箱不感冒,她的兴趣在单反相机上。她继续说:“妈,你说我爸最近是不是细心多了?”
小枫不接女儿话茬儿,继续举着箱子说:“快来——”
小北疑疑惑惑地接过小箱子,打开,眼睛就直了:“MYGAD——樱桃呀?我的最爱呀!”
……
临睡前,赵西迪来了短信:你还好吗?
此时的小枫刚好洗过澡,半躺在床头上,她盯着手机屏幕,不知该回什么话。想了半天,把“还好”两字打上,刚想发送,却见屏幕一亮,有电话进来,在忙乱中竟然接听了,正是赵西迪,他问:“是不是睡了,打扰你了吧?”小枫小声说着“没事儿”,然后就跳下床去把虚掩的房门关紧,她怕吵着了小北。
在西山吃饭的时候,罗副县长一上桌就定好了规矩,说除了开车的不喝酒外,其余人都必须喝一色的白酒,小枫虽然不太常喝酒,但因为遗传基因好,还是有点小酒量的,可她没想到的是今天喝的是西山特产52度的烧杠子,小半杯下肚,就觉得耳热心跳了,在又一次响应罗副县长的号召端起酒杯后,就觉得桌下有人踢她的脚,接着就听赵西迪说,还是我多喝点吧,要不女士喝多了,人家老公怪罪下来没法交待呀。说着便把小枫手中的杯子接过去,等小枫反应过来,想拒绝已然来不及了,赵西迪已把酒倒入了自己杯子,只象征性地给她留了一丁点儿。
姚茉莉冲小枫直挤眼睛,小枫的脸更红了。
返回的时候,小枫见赵西迪走路有些踉跄,就为他拉开后车门,想等他坐好后,自己再坐副驾驶上,可刚想替他把车门关上,赵西迪一探身子就握住她的手,此时,姚茉莉同罗副县长情意绵绵地告别后刚好往车边走来,小枫怕被她看到,心里一紧张只好一抬腿坐上来了。
赵西迪的头仰在椅背上,微闭着眼睛,他的手指在她的指缝尖摩挲,啊,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呀?痒,一种无法言说的痒啊……
丁小枫不敢动,几乎是一个姿势坐了一路,右手也就这样被赵西迪安安静静地握了一路……
现在,那会儿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那种感觉又一次涌上了心头,那只手的温暖又在心中化开,那种痒又一次袭来,她小声问道:
“你——没事儿吧?”
“你是指喝酒?”赵西迪笑了一下,“没事儿,到家后我抠了嗓子,都吐了。”
“这不好吧,伤胃。”丁小枫说。她记得储红兵有一次也是喝多了酒,回家后受不了就抠了嗓子吐,结果把胆汁都吐出来了。
“没事。小枫,我今天很高兴。”
“这就好。”丁小枫尽量做到心底坦荡,“樱桃给过祺佳了?”
“唔,给过了,她要我谢谢你……”
“你这样说,我更不好意思了。”小枫故作镇静,刚才赵西迪电话进来的时候,她在第一时间就接听了电话,她想恐怕人家那边都还没听到震铃呢,自己真是有些太迫不急待了,她不觉又脸红了,忙说,“赵老师你喝了酒,快休息吧。”然后便不等赵西迪答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手心里已是粘腻腻的,半干的头发又贴到了头皮上,濡濡的不太舒服,小枫想了想,又跳下床跑卫生间重新洗澡去了。
第二天早上,小枫正准备叫小北起床吃早饭,却听手机响。这么早,谁的电话?拿起来一看,是姚茉莉。
“亲爱的,快,快来救我。”姚茉莉幽灵般的声音。
小枫脑门子立马渗出一层汗来,她的第一反应是姚茉莉煤气中毒了。姚茉莉从三十二岁那年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自己买了套大复式,楼上楼下地过起了日子,今年已经三十九岁,但还是孑然一身。小枫急问:“啊?怎么回事?”那边又不出声了。“莉莉莉莉……”小枫的声音都快变调了,却听到姚茉莉在那边“扑哧”一声乐了,“亲爱的,告诉你说哈,家其回来了。”
“什么什么,谁回来了?”小枫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米、家、其,听清了亲爱的?”
小枫一听米家其的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长长记性好不好,那小子折腾的你还轻吗,你怎么就那么贱呢姚茉莉,你跟他没有未来你知不知道,那小子是耍着你玩的,你醒醒吧!”
姚茉莉所说的米家其是省电视台一记者,比姚茉莉小八岁,去年年底在一次会议上同姚茉莉认识了,知道她单身,就展开猛烈攻势。小枫当时就对姚茉莉说过,她跟那小子长不了,可姚茉莉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不听,说你知道杜拉斯吧,人家男友还小三十六呢。小枫说世界上有几个杜拉斯,不服你就等着瞧。果然,感天动地的爱情只维持了一年,最后就无疾而终了,姚茉莉为此还大病了一场,害得小枫从江城跑来安慰她。这会儿听姚茉莉说她跟那小子又复合了,气就不打一处来,说道:“姚茉莉,听好了,换掉手机号码,还有什么QQ,MSN什么的,一切能换的统统换掉,你要同那小子彻底一刀两断,不要那么贱,听清了?!”
那边半天没说话,又细听,里面好像“啵”了一声,小枫警觉起来,问道,“什么声音?有劫匪?”
姚茉莉可怜兮兮地说:“是的,小枫,快来救我呀。”又听里面一个男声说,“丁姐姐,行行好,别再骂了行不?”
天,米家其!
那小子小枫见过,在两人爱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姚茉莉领着他来江城逛了圈儿,也难怪姚茉莉爱他爱的神魂颠倒,那米家其足足有1米9,典型的肌肉男,正是姚茉莉喜欢的那种类型。虽然不看好他们的爱情,但小枫还是尽了地主之谊,请了假陪他们玩了半天。
“姚茉莉,你搞什么搞?”小枫是又尴尬又生气,坏蛋当了半天,原来人两人正腻着呢。
“小枫小枫别生气,听我说,是这样的……”姚茉莉贱兮兮地说,“家其夜里不来了嘛,你说巧不巧,一大早,我妈又来电话说要我中午去相亲,而且还下了最后通牒,说今天绑也要把我绑了去……所以说,我得上你家避难去,我妈没准一会儿就来绑我了。”
得,这不全乱套了。
……
半小时后,姚茉莉气喘嘘嘘地坐到了小枫家的沙发里。脸有点发虚,一幅纵欲过度的样儿,丁小枫想开句玩笑,但碍于小北在里屋,想想还是忍住了。据姚茉莉说,那米家其是夜里独自从省城开车来的,他说他想她想得要发疯了。
小枫不想听她叨叨爱呀恨呀的事儿,她关心的是,姚茉莉跑她家来了,那米家其在哪儿呢?回省城了?姚茉莉说米家其待她家里睡觉呢,小枫说你不怕你妈去找你呀?姚茉莉说我妈又没钥匙,她进不了屋。小枫白她一眼,瞧你这个做闺女的,连把钥匙都不肯给老妈。又问她吃饭了没,姚茉莉说没,哪顾得上呀?
小枫进厨房去给姚茉莉弄吃的,姚茉莉冲她后影喊,小北呢?昨天你不是说她回来过周日的嘛?小枫还未及回答,小北就从里屋呱嗒着花拖鞋跑了出来,说,莉姨,我在这儿呢。姚茉莉张开双臂,来呀,闺女,快给莉姨以力量!
小北跑过来,两人大大地拥抱了一个,随后姚茉莉拉小北坐下,从包里拿出本包装精美的书来,给,送你的。小北一见是郭敬明的《小时代》,就抱着姚茉莉连“啵”了两口,说道,莉姨你真好,你比我亲妈还亲呢。
小枫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好啊,这就要认贼作父了。”
姚茉莉冲小北挤挤眼睛说:“悠着点儿哟闺女,有人要吃醋了。”
饭刚吃到一半,姚茉莉的电话就响了,她抹了一把嘴唇上的奶沫子,说肯定是我妈。
果然是她妈冯香兰。此时的冯香兰正站在姚茉莉的公寓门口对着手机喊:“莉莉,你甭跟我藏猫猫,我知道你在屋里。开门开门快开门!”
听筒里传来“啪啪啪”的拍门声。姚茉莉吐了下舌头对着电话说:“妈,我真不在家,我在外面呢,我不是说过吗?出发了。”
“你别气你妈,你在屋里呢,星期天你一直都是睡懒觉的,你别蒙我,开门开门快开门!”
这时又有电话进来,姚茉莉就对她妈说,“妈,可能是我们社长找我了,我先挂了啊——”
是米家其,他说,宝贝儿,咋办呢?你妈可在门口狂拍呢。姚茉莉说,宝贝儿,不是跟你说好了吗,你甭管,天塌下来你都别管,蒙上被子睡觉!乖,睡吧,睡吧,床头柜里有脱脂棉,实在听不下去,你就把耳朵塞上啊,好,我挂了,我妈电话又进来啦,好,宝贝儿……
姚茉莉又把听筒切换成她妈,妈,你小点声好不好,别把邻居们吵出来,对门住着我们主任呢……
小枫见小北拄着胳膊正听得津津有味儿,就拍她一下,去,上屋去!
小北不情愿地进屋了,小枫也跟进去,小北笑嘻嘻道:“妈,莉莉姨的爱情好感动哟!”小枫瞪眼:“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快复习功课。”小北嘟起嘴巴不说话了。小枫又看着她把复习资料什么的拿出来,这才放心出屋。
客厅里,姚茉莉仍在同她妈得得着:“妈,我真不在屋,真出发呢,你就别拍了,你若把我们主任拍出来可咋整呀?”
姚茉莉妈冯香兰说正好,我这就去敲你主任家的门,说你失踪了,管他要人。姚茉莉都快哭出来了,妈,妈,你行行好,别闹了好不好?
“开门开门快开门!”
……
迫不得已,姚茉莉只好说了实情,说她在小枫家呢,那边冯香兰半信半疑,骗我的吧?姚茉莉急于想证实她说得是实话,就说妈,我让小枫听电话。
小枫剜了姚茉莉一眼,没办法只好接过手机,说请冯姨放心,茉莉在她家呢。那边冯香兰笑起来,小枫呀,她真在你家?好,正好,我打车一会儿就到,你给我看住她啊,千万别让她跑了。
啊?小枫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挂断了。
“茉莉,冯姨要来我家。”小枫机械地重复。
“不会吧,她又没来过你家,她怎么认识?”姚茉莉把半拉煎蛋塞进嘴里,有些没心没肺地说。
小枫思忖着,“让我想想,茉莉呀,我把家安顿好后,是去看过冯姨的,她好像问过我在哪住来着……”“啊,你告诉我妈了?”姚茉莉急问。
“告诉……了吧?”小枫说,“我说我在锦湖花园租了个三居。不过,冯姨的记性有那么好啊?”
“完啦完啦,丁小枫,我妈做了一辈子会计,脑子好使着呢。”姚茉莉哭丧着脸说。
茉莉妈冯香兰自从坐进丁小枫家的沙发,就在不住地数落女儿:“你看看人家小枫,比你大不了几岁,人家孩子都上高中了,你呢,不愁不忧的,还没个主儿,急不急?相个亲,还说东道西,跟耍猴似的!”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真是的!”姚茉莉噘嘴说。
“听听——听听,小枫,她这叫说啥话?”冯香兰拍着巴掌说,“我急?我能不急,你这不是管我叫妈呢吗?你管别人叫妈我才不管这破事儿呢?”
“这是你说的,我这就上大街上划拉个妈去。”姚茉莉边说边做起身状。
“好好,你去,赶紧的!你上街上划拉去,给你当妈呀,我早当够了!”冯香兰也激动起来。
眼看这娘俩要掐起来,小枫就不能作旁观者了,她拧了姚茉莉一把,说,跟谁说话呢?有你这样的吗?然后又递给冯香兰一杯水,说,冯姨别生气,茉莉是撒娇呢,别气别气啊——
冯香兰喘了一口气说:“小枫呀,我不气,谁让我是她妈呢?可……你看她过年都四十了,我能不急吗我?该找对象的年龄不找,玩,到了现在,想找又找不上了,你说说……”
姚茉莉又不干了:“谁说我找不上了?不带这么作贱自个闺女的啊!”
“好好好,你找得上,你倒是给我领一个家来瞧瞧呀……”冯香兰又激动起来,又拍起了巴掌,“小枫,你俩是好姐妹,她的事儿你是摸全本儿的,你也知道,上回她倒是给我领一个回来,说是什么省台的记者,大高个,长得帅,嘴也乖,一口一个阿姨叔叔地叫,可我和她爸一看就觉得没戏。你说为啥?人家年龄小,小了还不是一星半点儿,整整小了八岁,又是异地,这靠谱吗?根本不靠谱。我们全家都劝她早早散伙找个靠谱的,可她呢,不听,倔,结果怎样,还不是让那小子耍了,耽误了一年,还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现在想起那小子来我还恨得牙根痒痒呢……”
听到这里,小枫想,若这老太太知道那不靠谱的小子现正在她闺女家蒙头睡大觉,她还不得把他活剥喽。
撒完了气,冯香兰就要姚茉莉赶紧回家梳洗打扮去,道,走走,抓紧时间,别耽误了事儿,快回家拾掇拾掇,跟你田阿姨可定好了的,11点半,“怡和”茶社。
姚茉莉没辄,把小枫拽洗手间诉苦:“小枫,想想办法,她要跟我回家可咋整呀?”
小枫道:“你傻呀!不还有我呢吗?”
小枫从衣柜里抱出了一摞衣服,边归整边说,冯姨,茉莉再回家一趟怕许就过点儿了,你看我这衣服也不少,就凑和挑一件吧。冯香兰瞅瞅丁小枫,又瞅瞅姚茉莉,说,小枫,茉莉比你个高呀,恐怕不合适吧?
“试试看,冯姨。”小枫道。
东挑西捡的,还真就挑出套勉强能上身的,姚茉莉是穿着鞋托来的,同衣服不搭调,小枫又上鞋柜里找鞋,姚茉莉个高脚却不大,37码,而丁小枫脚是39码的,足足大了两码,怎么办?丁小枫又翻出两双鞋垫塞进去……得,行头备齐了,剩下的就是倒饬姚茉莉那张脸了……
姚茉莉像个机器人样任由小枫摆布……完事儿后,冯香兰围着女儿转了两圈儿,笑眯眯地说,行,还行。
“给闺女配一快五十的糟老头儿,还好意思笑!”
听姚茉莉这样跟她妈说话,小枫又紧张起来,她怕娘俩又掐起来,但人家冯香兰根本不生气,而是笑眯眯地跑洗手间方便去了。姚茉莉哭丧着脸说:“亲爱的,你看这事儿若让家其知道了,他该多伤心呐。”
小枫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傻吧,哪一天让人家又踹了你就明白了!”
“俺愿意。”姚茉莉面若桃花娇滴滴地说。
“我呸——”小枫看姚茉莉贱兮兮那样儿,恨不得要揍她一顿。
冯香兰从洗手间出来说,小枫呀,你也一起去吧,帮着参谋参谋。姚茉莉在一边抢白说,多大个事儿呀,弄得浩浩荡荡跟鬼子进村似的,再说,人家闺女可在家要吃要喝呢。
冯香兰被姚茉莉一呛,有些尴尬,说,你看,我这脑子,忘了孩子在家呢……
小枫忙接话说,没事没事儿,早饭吃的晚,等回来再给她做也不迟。
……
姚茉莉的相亲对象叫郭银川,在银行工作,老婆得了乳癌去年死了,有一念大三的儿子。郭银川人微胖,富态样儿,不显老,有中年男人特有的那种笃定神态。小枫暗地里想,这种男人成熟、稳重,倒是个挺合适的结婚对象。再看姚茉莉,头不抬眼不睁的,小枫心里着急,驱驱她的脚,姚茉莉这才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笑一下。
闲聊了会儿,介绍人田阿姨站起身,笑眯眯道,好啦好啦,该说的我也说了,剩下的就是你们俩说话了,好好了解了解,啊?
临出屋时,小枫附在姚茉莉耳边悄声说,不错,好好聊啊。可人家姚茉莉只是把玩着手里的手机,一声不吭。小枫知道她的心思早飞到那米家其身边了。小枫随着两位老太太到了外面散台上,然后要了一壶菊花陪她们说话。看起来,冯香兰对郭银川挺满意,她已经在考虑下一代的问题了。她问田老太那郭银川是否会同意再生个孩子,田老太茫然不知该作何答,冯香兰又无限感慨地说,女人呢,还是应该有个自己的孩子,莉莉到年四十了,再不生,怕是就过年龄了。田老太点头称是,说,别急,慢慢来,等结了婚,就不由他了——
小枫听着不觉好笑,想,这俩老太太真是心急,人家姚茉莉嫁还不一定嫁呢,倒为人操持起生儿育女的事了。
仨人闲聊了有十来分钟,只见姚茉莉气冲冲从包间里出来,冯香兰忙腆着笑脸迎上去,“莉莉,怎么样啊?”可姚茉莉理都没理她妈,就独自向外走去……
仨人面面相觑。怎么了这是?
那郭银川也真够温吞的,姚茉莉都跑没影了,他才气定神闲地从包房里出来,多少有点尴尬地说,这小姚,还有点小脾气……
原来,在包房里两人单独对坐的时候,姚茉莉一直在忙着发信息,对郭银川待答不理的,后来郭银川实在是忍不住了,就说了句:小姚人缘挺好的呀!没想到这句话就捅了马蜂窝,姚茉莉站起来质问了句:“你什么意思?!”然后一甩脸子就出门走了。
冯香兰赶紧陪了笑脸,说:“小郭——你别生气,这莉莉的脾气全是让我惯的。那什么,电话留了没?”
郭银川笑着摇头,说还没,没来得及。冯香兰急忙翻手机,小枫知道她是在翻姚茉莉电话,忙说,冯姨,别急,我来吧。随后小枫就把姚茉莉电话告诉了郭银川,郭银川很认真地记下了。冯香兰又说,小郭呀,我们莉莉这是耍小孩子脾气呢,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男人嘛,电话联系吧,啊?田老太也在旁附合,对对对,郭子,主动点儿,啊?
郭银川点头称是。郭银川要留下来结账,这样小枫陪着冯香兰和田阿姨先走,在过一个坎的时候,冯香兰没留神,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一跟头,小枫上前一步把她扶牢。
小枫想,这老太太生生是让姚茉莉给气的,做一个大龄剩女的妈可真不容易呀。
那天,在回程车上,冯香兰先是对姚茉莉的举动做出了严肃批评,继而罗列了一大堆郭银川的好处,提出了“N”个可嫁的理由,而姚茉莉的意思是你看亲我也相了,够给面子了,至于同不同意嘛,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儿了。
……
小枫给这对母女和了一路的稀泥,回到家以后,换下拖鞋就往厨房里跑,心想孩子准饿坏了,却听小北在屋里喊吃过饭了,小枫见厨房清锅冷灶的,便问她吃什么了?小北说叫了“永和”的外卖。
进小北屋一看,果然见桌上摆着餐盒餐筒的,小枫乐了,哟,闺女,挺能的呀。小北得意起来,摇头晃脑地说,就是,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用你在海州陪着我,可你非要陪着,老把人当小孩呢。
“那好,不用我,我就走,陪你爸去。”小枫佯装生气。
“你早该陪我爸去了,他一人在北京,多孤独呀。”
“呃我说你这孩子,咋说话呢?噢,合着我在海州就不孤独呀,你一进学校,还不是我一人在家呀。”
“在海州你还有我姨妈呀,还有茉莉姨呀,我还时不常地回来陪你呀,我爸在北京,都有谁呀?”
“嗨,你这孩子……”小枫被呛住了,心说还真立竽见影呀,一架单反相机就把女儿成功俘获过去了。
晚上小北归校后,独自在家的小枫便生出了莫名的孤独,想,小北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在海州还有几个亲朋好友,可储红兵在北京都有谁呀。这样一想,猛然发觉,他们两口子已有三天没通话了。
三天前,夫妻俩在电话里又一次商讨老爷子的事儿时,储红兵竟然说储丽霞的想法也许是对的,还说要小枫再做做老头儿的工作。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小枫还是被气着了,她说你姐给你下了什么蛊,咋那么不坚持真理呢?整个一墙头草!幸亏你没生在战争年代,要不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叛徒!
储红兵被她那么一呛,当然也不高兴,二话没说,“啪”就挂断了电话。结果是,一连三天,两人谁也没搭理谁。
这会儿,想起他孤身一人在北京闯荡,小枫的柔情上来了,她想,这个时候,他在干啥呢,莫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坐屋里独自孤独着?
那就给他打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