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越大,孤僻越严重,所以有“grumpy old man”(爱发牢骚的老人)这句话。
最近尽量不和陌生人吃饭了,要应酬他们,多累!也不知道邀请我吃饭的人的口味,叫的不一定是我喜欢的菜,何必去迁就他们呢?
餐厅吃来吃去,就那么几家信得过的,不要听别人说“这家已经不行了”,自己喜欢就是,行不行我自己会决定。我很想说:“那么你找一家比他们更好的给我!”但一想,这话也多余,就忍住了。
尽量不去试新的食肆。像前一些时候被好友叫去吃一餐淮扬菜,上桌的是一盘熏蛋。本来这也是倪匡兄和我都爱吃的东西,岂知餐厅要卖贵一点,在蛋黄上加了几颗莫名其妙的鱼子酱,倪匡兄大叫:“那么腥气,怎吃得了!”我则不出声了,气得。
当今食肆,不管是中餐西餐,一要卖高价,就只懂得出这三招——鱼子酱、鹅肝酱和松露酱,好像把这三样东西拿走,厨子就不会做菜了。
食材本身无罪,鱼子酱腌得不够咸,会坏掉;腌得太淡,又会腐烂;刚刚好的,天下也只剩下三四个伊朗人能做出。如果产自其他地方,一定咸得剩下腥味。唉,不吃也罢。
鹅肝酱真的也只剩下法国佩里戈尔(Périgord, 法国地名 )的,只占世界产量的百分之五,其他百分之九十五都来自匈牙利和其他地区。劣品吃出一种死尸味道来,免了,免了。
说到松茸,那更非日本的不可,只切一小片放进土瓶烧中,已满屋都是香味。用韩国的次货,香味减少。再来就是其他的次次次货,整根松茸扔进汤中,也没味道。
现在算来,用松茸次货已有良知,当今用的只是松露酱,意大利大量生产,一瓶也要卖几百港币,觉得太贵。用莫名其妙的吧,只要一半价钱,放那么一点点在各种菜上,又能扮高级,看到了简直倒胃。目前倒胃东西太多,包括了人。
西餐其实我也不反对,尤其是好的,不过近来逐渐生厌。为了那么一餐,等了又等,一味用面包来填肚,再高级的法国菜,见了也害怕。
只能吃的,是欧洲乡下人做的,简简单单来一锅浓汤,或煮一锅炖菜或肉,配上面包,也就够了。从前为了追求名厨而老远跑去等待的日子已过矣,何况是模仿的呢。假西餐只学到在碟上画画,或来一首诗,就是什么高级、精致料理。上桌之前,又来一碟三文鱼刺身,倒胃,倒胃!
假西餐先由一名侍者讲解一番,再由经理讲讲,最后由大厨出面讲解,烦死人。
讲解完毕,最后下点盐。双指抓起一把,屈了臂,做天鹅颈项状,扭转一个弯,撒几粒盐下去,看了不只是倒胃,简直会呕吐出来。
我以为天然才好的料理也好不到哪里去,最讨厌北欧那种假天然菜,没有了那根小钳子就做不出。已经不必去批评分子料理了,开发者知道自己已技穷,玩不出什么新花样,自生自灭了。我并不反对去吃,但是试一次已够,而且是自己不花钱的。
做人越来越古怪,最讨厌人家来摸我,握手更是免谈。“你是一个公众人物,公众人物就得应付人家来骚扰你!”是不是公众人物,别人说的,我自己并不认为自己是,所以不必去守这些规矩。
出门时已经一定要有一两位同事跟着了,凡是遇到人家要来合照的,我也并不拒绝,只是不能拥抱。又非老友,又不是美女,拥抱来干什么?最讨厌人家身上有股异味,抱了久久不散,令我周身不舒服,再洗多少次澡也还是会留住。
这点助理已很会处理,凡是有人要求合照,代我向对方说:“对不起,请不要和蔡先生有身体接触。”
自认有点修养,从年轻到现在,很少说别人的坏话。有些同行的行为实在令人讨厌,本来可以揭他们的疮疤来置他们于死地,但也都忍了,遵守着香港人做人的规则,那就是:活,也要让人活!英语是Live and let live!
在石屎森林( 粤语,指高楼大厦 )中活久了,自有防御和复仇的方法,不施展,也觉得不值得施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