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一辆华丽的牛车行驶在通往难波的小路上,车夫在牛车的前面,三名随从跟在后面,牛车上载着的是轻大臣的正妻夕雾夫人和他的长子鹤若麻吕,他们是从住吉返程回难波的。因为上个月轻大臣被派往中国担任遣唐使,他需要带领使节团从九州的港口坐船到中国的宁波港,路途遥远,所以正妻夕雾夫人这一趟是专程去住吉拜祭祈福的。
那天天气很好,有轻轻的薄雾,夕阳下的海面波光粼粼,雾气笼罩着远处的海面。坐在牛车上可以看到雾气下的淡路岛若隐若现,鸟雀高飞,飞到高空中消失了踪影;还能清晰地听到溪水叮咚的声音,看到溪水缓慢地流淌到远方。这一路的风景,如画般美好。
牛车上了小山坡后,再经过一片茂密的树林就是难波了,可以隐隐看到住户的屋顶。落日一点点地在消失,炊烟袅袅,他们加快了行进的步伐,想要在日落之前赶回难波。
下山以后,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有些走不动了。这时突然有大队人马从树林里跑了出来,把牛车给重重包围了。
“前方何人?为什么要拦住我家主子的车?”随丛立马拔刀护住牛车。
“留下车上的女人方可离开!”
“休想!”
一个歹徒想要往前冲,就被随从安盛快速制服了,另外两名随从立马做好护车准备,不让歹徒靠近一步。
牛车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夕雾夫人听到了安盛的呵斥声,吓得面如土色,马上紧紧抱住了身边的儿子。
“鹤若不怕,有娘在呢!”
“儿子不怕!娘也别怕!”
儿子推开了母亲,掏出自己腰间的弓箭。
“太危险了鹤若,要不我们下车逃跑吧!”夕雾夫人吓得浑身发抖,手紧紧扯住了儿子的衣襟。
鹤若平静地看着母亲说:“不怕,娘,若是有人敢靠近你,我就拿弓箭射死他!”
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和一阵又一阵的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声,但是没有呻吟,也没有惨叫,只有刀剑碰撞的声音。
“夫人!少爷!快点儿下车!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随从小黑在外头拍打着车门告诉夫人,夫人边拉开车门边对鹤若说:“儿子快点儿,小黑在叫我们!”
只见小黑一身鲜血,他在伸手扶住夫人的时候,冲上来两个歹徒,小黑拼死将他们砍倒在地,夕雾夫人紧紧地握住了小黑的手,浑身发抖地下了车。
“快点儿!鹤若!快点儿下车!”
夕雾夫人在车边看着打斗的场景,吓得不知所措,鹤若手握自己的弓箭,淡定地扶着母亲下了车。
夕雾夫人身上红色的衣裳一下子吸引住了歹徒们的目光,他们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小黑赶紧掏出刀来应对。鹤若看了一下当下的局面,小黑正在他们面前挡住歹徒,安盛则在前面对付着一大堆歹徒,还有一名随从不见身影,大概已经在打斗中牺牲了。
“娘!你快点儿握住我的箭筒!”
鹤若把箭筒交给母亲,自己拿起弓箭对准小黑正在拼死对抗的一个歹徒。发射出去的箭正中歹徒的胸口,他立马倒下了,尽管弓箭没有直接要了他的生命,但是他显然已经失去攻击力了。小黑发现了以后,微笑着对鹤若说:“大少爷!难波就在前面,你快点带着夫人一路往西走,很快就能回到宅邸了。”
说罢,小黑就往树林的方向冲去了,另一名随从安盛还在前面和歹徒抗争,但是显然歹徒的人数越来越多了,树林里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
歹徒很快就冲了过去,小黑拼尽了全力与他们对抗,鹤若则按照小黑的话,带着母亲往西边的方向狂跑。小黑一路杀敌,再赶过去与鹤若他们会合,然而歹徒再次冲到前面去,小黑又转身杀敌,鹤若和母亲则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只见小黑一直奋勇杀敌,没有松懈,鹤若他们方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没过多久,当鹤若再一次回头看的时候,发现小黑已经被歹徒包围了。
“坏了,娘!小黑可能撑不住了,我得过去救他!”
鹤若刚想回头,立马被母亲拽住了衣袖:“不行啊儿子!你父亲此刻正在异国,倘若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啊!”
鹤若听母亲这么说,也没有办法了,只好继续带着母亲往前面跑,身后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
跑了很久,他们终于跑出了树林,眼前是一片低洼的荆棘丛,白色的花朵在夕阳下清晰可见。鹤若和母亲在荆棘中奔跑,小黑从后面渐渐跟了上来,他即将跑到林子边上的时候,好几个歹徒又追了上去,小黑转身以一敌多,击退了他们,又赶紧去和夫人他们会合。鹤若时不时转身看,握紧了手里的弓箭,随时准备发射。
后来,小黑跟了上来,距离他们只有一町左右的距离了,但是他也因为体力不支倒下了,歹徒没有阻碍,很快就冲了上去。
“啊,小黑……”
“不会吧!小黑……”
夕雾夫人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只是一味地拉着鹤若往前面跑,嘴里喊着“儿子快跑!儿子快跑!”
两个人往山坡的方向拼命跑,歹徒们则在身后穷追不舍。鹤若本来想要制止歹徒,朝他们的方向射了一箭,但没有射中。鹤若又想转身去取箭羽,但是夕雾夫人抱着箭筒早已往右边跑去了。
他想要去追母亲,不料歹徒冲了上来把他包围住,他被击倒在地。远处传来了母亲的喊叫声,她也被歹徒抓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安盛在击退了敌人后终于追了上来。此时他看到夕雾夫人被两个歹徒扛了起来,正打算过去救她;转眼又看到鹤若也被扛了起来,歹徒领着“猎物”正准备离开。
安盛立马冲过去与歹徒搏斗,嘴里大喊着:“放下我家少爷!”歹徒看到安盛来势汹汹,扔下了鹤若,赶紧跑了,安盛想要过去扶起少爷,而此时鹤若已经自己站起来了。
“少爷不怕,我现在去营救夫人,对了,小黑人呢?”
“小黑……已经被歹徒杀害了……”鹤若往林子出口的方向看了看,小黑就是在那里被击倒的,再也没有站起来过。
这时候,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隐隐可以看到林子出口那里有个黑影。
“没关系,没了小黑,还有我安盛,歹徒来了也不怕!少爷你自己小心,我现在去救夫人!”
歹徒们把夕雾夫人扛在肩膀上,她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挣扎。除了两个扛着她的汉子,还有五六个人围在夫人周边,留意着四周,生怕她被人救走。
一群歹徒以很快的速度行进着,越过一个小山丘,又经过一座桥,黑夜里行进了很长时间,在一个没有人住的村子前面停了下来。
夕雾夫人除了脚步声外,什么都听不到。很快,他们走到树林里的一个木屋前,几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把夕雾夫人带了进去。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夕雾夫人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自己眼前坐着一个魁梧的男人。微弱的灯火下,那个男人脸色惨白,手边有一把散发着冷光的大弯刀。
“你还记得我吗,夕雾?”
夕雾夫人看清了眼前这个男人,不禁吓了一跳,眼前的人居然是轻大臣的哥哥秀康!他是轻大臣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她嫁给轻大臣之前,兄弟俩都钟情于她。哥哥秀康性格粗犷鲁莽,喜欢骑马打猎,总是与人争执;弟弟则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斯文整洁,喜欢与人讨教学问。夕雾在他们兄弟俩之间犹豫不决。这时候,城里举行歌会,城里的男女每逢歌会都会到街上去喝酒跳舞,夕雾的美貌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子。为了避开他们的追逐,夕雾独自跑进了小树林。然后她发现树林里头有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她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发现是秀康和他的贴身随从。
“若不是我弟弟从中作梗,夕雾早就是我的了,你今晚就去把他解决了吧!”
夕雾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吓坏了,秀康叮嘱完以后就离开了,她静悄悄地躲在一旁,等他们全部走了以后才跑到街上去,找到了人群里的弟弟。那天晚上,秀康的贴身随从在街边毙了命,也是从那一晚开始,夕雾认定了弟弟。心术不正的秀康在旁门左道上越走越远,后来因为被官府通缉,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现在都成了大臣子的夫人了,恐怕早就把我给忘了吧?”秀康凑近夕雾,一脸狰狞,“好好看看,还记得我不?”
夕雾低下了头,被吓得浑身发抖,眼前仿佛就是万丈深渊。
“看来,你还记得我,那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费尽心思把你抓过来了吧?”
夕雾依然低着头,没有看秀康。
“怎么?看都不敢看我?我这些年就在江湖上漂泊,什么事情没干过?杀人于我而言就像砍柴一样。但是,我也不是要杀了你,我是想跟你说,别等你的男人了,他不会回来了,不如从了我吧。我跟你这样说好了,除非河水能够逆流,不然你的男人不可能再回来了!”
夕雾听得一头雾水,但是秀康却放声大笑起来。
“你以为我在忽悠你?你丈夫不会再回来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夕雾看他的表情不像在诓骗她,心里开始不安了。
“哦,你别以为是我弄死他的,他是得罪了大贵人,已经死在大唐了!”
“我丈夫他发生什么事了?”夕雾一听到丈夫出事了,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
“我怎么知道?就是得罪了人,才被遣到大唐去的。”
“得罪了什么人?”
“这个……我现在不告诉你,不过你迟早也会知道的,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你丈夫现在已经客死他乡了,我可不一样,我快要升官了,前途不可限量。你还是从了我吧,这样以后你的儿子还能当个宰相!”
夕雾没有听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她隐隐觉得丈夫估计是上了别人的当了。
“看你这样子,还是不想从了我啊!”
“我有丈夫!”
“我都已经跟你说了,你丈夫现在已经死在大唐了,尸首都找不回来。”
“胡说!他不会死的!他是天皇的使者!”
秀康忽然大笑道:“又不是天皇赐死,他是得罪了大贵人,被他人杀害的!你现在也不用太难过了,你如果不从了我,你儿子也要归西了!我还是劝你啊,好好从了我吧,你要知道,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倾心于你的。”
夕雾心想,如果丈夫真的已经遇害了,秀康还要杀害自己的儿子,那她也是活不下去的了,她的心里忽然就充满了愤怒。
“过去的事情我早就忘光了,有什么好提的!”
“你忘了吗?忘了我就再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最爱的女人被他抢走了!我的贴身随从被他杀害了!我恨极了他!也是因为他,我才被赶出家门,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流浪!”
“这一切,还不是你自作自受?”
“你说什么?”
“那一晚,明明是你命令你的贴身随从杀害我丈夫,难道不是吗?如果我丈夫没有将他杀死,遇害的就是我丈夫了。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清楚!”
“行啊,原来那天是你偷听了我们的话去通风报信?”秀康恶狠狠地盯着夕雾看。
“是!就是我提前去告诉他的!不然他早就死在你们手上了!你还想颠倒黑白?休想!”
“好啊你,我不怕承认,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娶到你?”
“那天晚上之前,我还在你们两个之间犹豫,但自从那天晚上我听到你们的计划之后,心里就知道答案了!少用花言巧语来诓骗我!”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选择?既然你已经被我抓到手了,就休想活着回去!”
夕雾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活着回去了,或许唯一的生机就是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逃跑。夕雾咬咬牙,朝右边的角落冲过去,没有关紧的门一下子被她撞开了。
“快点儿抓住她!”秀康被夕雾的举动吓到了,赶紧叫人。门口守着的歹徒一下子就把夕雾逮住了,将她带到秀康面前。两个歹徒死死摁住了她,她也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你就别想逃了,这周围都是我的人,想想你的孩子吧,要是你还想他活着,就老实从了我吧。”
“禽兽说话我听不懂!杀了我吧!”夕雾抬起了脖子。
“我刚刚都跟你说了,我杀人就跟砍柴一样随便,但我也没想杀了你啊,难道你就不能考虑一下从了我吗?”
“你就做梦吧,我不想听到你这个禽兽说话!”
“难道你真的不怕死?”
“怕什么?悉听尊便!砍死我还是绞死我?赶紧动手!”
秀康越听越不耐烦,拿出了弯刀走到夕雾面前。
“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是吧?想要去见你丈夫是吧?真是胆大包天!”
“少废话了!赶紧杀了我!”夕雾瞪大了眼睛看着秀康。
“去意已决了是吧?”
“少废话!”
秀康气急败坏,掏出了自己的刀!
“死贱人!居然想送死!”
夕雾倔强地抬起了下巴,等着他手起刀落。
“你给我记着,我现在杀了你,回头我就去杀了你儿子!”
秀康看夕雾如此顽固,忍不住想要杀了她。
“大哥,要不我把她扔到河里去,在这里杀了她还会弄脏我们的地方!”一个歹徒提议道。
“也行!”秀康收起了刀,想着就这么一刀杀死她也是太便宜她了,“就交给你去办!”
夕雾被歹徒拖了出去,秀康依然盯着她的身影不放。
那天晚上,车夫逃回府邸,禀报了夫人和少爷遇害的事情。整个府邸的人都吓得不知所措,过了半天才想起来应该去官府报案。官府觉得这事很严重,马上派人到事发地点查看。抵达以后,发现整个现场都是歹徒的尸体,还有随从小黑和黑绳的尸体,没有找到夕雾夫人和少爷,也没有看到安盛的踪影。
天边已经渐渐发白了,安盛终于回到了府邸,他满身是血地告诉大家,夫人和少爷被歹徒抓走了,他奋力追赶了一路还是没有追到。
这件事情一传出去以后,可谓是引起了全国上下的关注,轻大臣作为天皇的使者出使大唐,如今自己的妻儿遭到不测,天皇听说了以后立马派人前来慰问,并命令官府加紧搜查和追踪。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找到夫人和少爷,同样也没有查到歹徒是何人。
夕雾夫人落到了秀康的手中,而鹤若则是被安盛送到了安盛叔父那里,也就是长柄的村庄中。那么为什么安盛要告诉大伙儿,少爷也被抓走了呢?因为那天晚上,安盛和少爷想要合力去营救夫人,但是他们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夫人的踪影,实在没办法,安盛就打算先送少爷回府邸。但是他转念一想,这群歹徒的目标分明就是夫人和少爷,按照歹徒数量来推断,根本不像是为了财物而来的。
“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安盛忽然想,“若是真的有什么阴谋诡计,那把少爷送回去也是危险的,应该先把少爷安顿好才是!”于是,刚走到半路的安盛马上就折返了,将鹤若少爷送到了长柄的叔父的手中,并且让叔父牢牢保守这个秘密,不与任何人提及。
后来安盛就在难波和长柄之间往返,继续寻找夫人的踪迹。过了五天,安盛要到岸堤去坐船从难波前往长柄,无奈刚好船走了,只好在岸边等下一艘。那天天空灰蒙蒙的,河水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岸堤,同时有三五个人也在等船。安盛看到那群人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看什么,就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是一具顺着河水漂来的尸体。
用草席包裹住的尸体,似乎是从上游漂过来的,上半身露在草席外头,姣好的相貌,乌黑的长发挂在水边的芦苇上。
“天哪,这是被人裹着丢进水里的吧……”
“这是多大的仇恨啊,把这么好看的妇人给杀了……”
“看她这身打扮,应该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或夫人吧,估计是遇到什么凶狠的歹徒了……搞不好家人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四处在寻找她的踪迹呢……实在是太可怜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尸体。安盛一听是一具女尸,心里一紧,生了不祥的预感,赶紧过去一看,真的是夕雾夫人。
安盛非常难过,但是他知道不能马上表现出来,只好掩藏着自己的情绪,像个普通看客一样说:“这妇人是从京城大官家来的吧,估计是被歹徒抓了丢进河里了……”
本来只是一句普通的闲话,但是安盛因为悲从中来,语气中被人听出了端倪,大家纷纷转过头来看这个来自京城的男人。
“听说京城最近很乱啊,大兄弟可知道这是哪户人家的妇人啊?”一个瘦小的老人家问道。
“是啊,最近治安不好,歹徒到处都是,甚至还会直接冲进人家宅邸去。据说好几天前,轻大臣的夫人就在路上被歹徒劫走了,连随从都被杀死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那位夫人呢,生死未卜,反正现在世道很乱啊!”
安盛回答着老人家的话,心里却想着要赶紧把夕雾夫人的尸体打捞上来,就这么泡在冷水里让人看着实在太难受了。
“不如把这具尸体打捞上来吧,这么泡在水里实在是太可怜了!”
周围的人纷纷点点头,但是毕竟是一具死尸,没有人敢主动,也没有人敢开口。尽管大家都同意安盛的话,但还是没人主动去打捞。
“你们年轻人来吧,我一副老骨头了。”老人家说道。
“行吧,遇上了就是一种缘分吧,我来吧!”
安盛一点点走到水边,撸起袖子把夫人的尸体抱了上来,缓缓地放在地上。安盛本来想把草席解开,拿自己的衣服替夫人遮挡一下的,但是怕这样做又会让大家产生怀疑,于是只好作罢。
老人家看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对人群中的其中一个年轻人说:“权作啊,你去找找看那边有没有干净的草席?去摆渡人的木屋那边看看,有的话拿过来挡一挡吧,不要遇到什么野兽咬坏了。”
年轻人应了一声,往摆渡人的小木屋飞快地跑了过去,安盛总算放心了,心想,要不要去通知他们夫人的尸体已经找到了,还是先去告诉少爷,让少爷把尸体接回去?思忖了一番后,安盛还是决定先回府邸,如今夫人已经遇害了,但是敌人到底是什么阴谋还不清楚,不管怎么样都应该保护好少爷,夕雾夫人的情况还是晚点儿再告诉他吧。
那个叫权作的年轻人找来了一块干净的草席,把夕雾夫人的身子挡了挡。
不一会儿,摆渡船就到了,大家到码头边上去排队上船。安盛独自留在那里,到草丛边上摘了一朵野花,放在了夫人尸首的边上。人们上了船准备到对岸去,安盛则独自转身回京城了。
鹤若从安盛口中得知母亲遇害的消息时年仅十三岁,他没有来得及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宅邸中的下人给夕雾夫人料理了后事,安盛悄悄地带着少爷去夫人坟前祭奠,少年哭得像个泪人。
很快就过了新年,官府没有查到夕雾夫人是如何遇害的。转眼又到了秋天,是轻大臣的使节团回国的日子。鹤若听说父亲的船只已经到九州港口了,掰着手指头算父亲回家的日子。
使节团回京要经过山阳,刚到播磨的时候,安盛就跑去印南野迎接轻大臣了。
一行数百人,还有很多运送信件和书籍的马匹,这些人在大唐见识了灿烂辉煌的文化后,恨不得马上把所见所闻分享给国内的人们。那一天天气非常好,阳光白云,空气清新,鸟儿欢快地在天空中翱翔,田野里的稻谷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在这风景如画的田野上,安盛独自一人等着使节团的到来。
远处传来了马儿的叫声,还有马儿铃铛的响声,使节团快要出现了,其实安盛早已迫不及待了。安盛看着一行人马经过,有多治比真人,还有石上朝臣麻吕等,但是始终没有看到自己主人的身影。安盛生怕自己错过了,几乎不敢眨一下眼睛,这时,使臣身后的随从向他走来。
“你是轻大臣的随从?”多治比真人的家仆认出了安盛。
“对的,小的正是。请问我们家主人在哪里呢?”安盛一边问,一边睁大眼睛寻找自己主人的踪影。
“你不知道哦?轻大臣在大唐的时候就失踪了!”
“你说什么?我家主人失踪了?”安盛忽然懵了。
“是的,还在大唐的时候,轻大臣被大唐皇帝的臣子请走了,然后半路就不见了……我家主人还有其他大人都想尽了办法去搜寻,但是都没有找到,他们都不知道回来该怎么和轻大臣的家人说这件事儿呢!”
安盛吓到了,说:“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对的,既然在这里遇到你,那就麻烦你回去转告一声吧,估计呀……你们还是节哀顺变吧……”
正在安盛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多治比真人来到了安盛面前,安盛低着头六神无主。
“我们都是与他一同出使的使臣,他失踪了我们也有责任,他的妻儿还不知道他的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交代。等到了京城我把所有细节都告诉你吧,现在骑着马也不方便说话,要不你跟上我们的队伍吧。”
多治比真人说罢就往前面走了,其他使臣都跟在队伍后面。
“安盛!安盛!”随同轻大臣一起出使的家仆看到安盛,哭着喊着朝他冲了过来,与安盛一样,他也在轻大臣身边伺候多年了。
“泰远啊……”两个人紧握着彼此的手,泪水打湿了衣襟。
“都是我的错,那天咱们家主人应某个大人的邀约,要前往拜访,我看到一顶轿子过来接,就以为是对方派来的,让主人上了轿。结果主人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们去那位大人家里问,原来他们根本没有派过轿子。主人就这么失踪了!我在城里一直找一直找,都没有找到主人。这要是让夫人和少爷知道了,肯定是要难过死的。都怪我,我都没脸回来见他们了!”
“泰远啊……这一年发生太多事了,夕雾夫人也遇害了,少爷也没了下落。”
“你说什么?夫人……少爷……”
“去年春天,主人刚去大唐的时候,夫人和少爷到住吉去祈福,回来的路上就被歹徒袭击了!小黑和黑绳都牺牲了,就剩我一个人……没过多久,夫人的尸首在河边被发现了……是被人裹着草席丢进河里的……至于少爷……到现在还没有少爷的消息呢。”
“怎么会这样啊!”
“而且至今还没有找到凶手……”
两个人灰心丧气地站在原野上,过了很久才发现使节团的队伍走远了,赶紧擦干泪水追上去。
轻大臣失踪后,俸禄被停了,宅邸的下人都去找其他的差事了,就连安盛也没有留在宅邸,而是住到长柄村叔父家去了。安盛和鹤若每天到山上去打猎,但是一直都有留意京城的事,想尽方法打听轻大臣的下落,并寻找杀害夫人的凶手。
一眨眼五年时间过去了,到处流传着长安王意欲谋反的消息,局势越来越紧张。据说长安王已经召集了一帮强盗土匪,包括朝鲜来的僧人,还有轻大臣同父异母的兄长秀康。很多人都说秀康已经在长安王府进出自如了。
天皇在京城召集护卫,谨慎对待,加强皇宫的防护。安盛则一直出没于京城找新的线索。这天,他本想到京城去打探消息的,但是一点儿收获也没有。正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那天是雨天,路上全是车碾过的痕迹,一辆牛车经过,还有一个带刀男子路过。安盛瞧了一眼,接着往前走。
“这么巧啊!安盛!”原来是安盛旧日的朋友。
“是你,忠信!”
“安盛,你最近还好吗?自从轻大臣家里出事以来,我一直都很挂念你啊!”
“老样子吧,现在回老家以打猎为生。”
“那也还好,现在局势动荡不安,天皇都在招兵买马呢,我现在在近卫府当差,你要不要过来啊?”
这时候,有几个路人看到两个带刀的男人在说话,上下打量了一番。过了一会儿,又路过了两个卖杂物的妇人,一个是患有眼疾的老妇人,另一个稍微年轻点儿,她们把装货物的篮子顶在了头上,看到这俩带刀男人,赶紧撒腿跑了。
忠信看了一眼那个年轻女人,说:“这几天天皇在招兵买马,老百姓们都惶惶度日,不知道是不是要打仗了?”
“不清楚呢,到处都是传闻,也不知道哪个消息才是真的。”
“你可听说轻大臣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叫秀康的?”
“我知道,就是经常与歹徒为伍的秀康。到处都在传说他回京城了,官府的人每天都在搜捕他,还有人声称见过他的,但是仔细问又不确定。忠信,你见过他吗?”
“没有,我也只听说过他的名字!”
“我们要是能抓住这个恶棍,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算了别提他了,安盛你要不要过来当护卫?要是真的打仗了,我们立了功或许还能当个小官。”
“你说得对,我家里还有一个刚满十八岁的表弟,我早就琢磨着与其一辈子在乡下打猎不如进城进宫当个差什么的,就是一直没有办法。行,那这样我改天带着他一起找你啊!”
安盛告别了忠信以后,立马回长柄收拾行装,然后带上“表弟”去京城,成为了皇宫内左近卫的一员。左近卫在皇宫的日华门内,右近卫在月华门内,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卫中间的紫宸殿。
左近卫负责轮值午夜的丑时到子时,右近卫负责丑时到寅时。正好是五月的梅雨时节,每天都在下雨。那天从一早开始,就下起了大雨。护卫们值完班在日华门边上的值班室里,挨着火炉喝酒谈天。忽然一个护卫聊起了一个消息:
“我那个在式部卿府上当差的弟弟亲眼所见的。前天晚上,阳仔泉殿附近的那条狗忽然在大半夜大声叫,把家里的仆人都给吵醒了,他们起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出去后,他们发现狗的叫声就从凶狠变成凄惨了,连式部卿也因此起来看了。这条狗已经养了好几年了,平日里只要式部卿稍微唤它一下,它就好像个孩子一样屁颠屁颠过去了。但是那晚他叫了好几声它都没有回应,后来狗就不叫了,家人都觉得奇怪。但是天色太黑,视线不好,后来举起灯笼去找,却并没有找着狗。兜了一大圈,竟然看到泉殿门口有一个倒在血泊里的狗头,但是狗的身子却不见了。所有人都吓得到处找,结果在小桥下面发现了狗的身子,地上还有很多打斗的痕迹,估计是歹徒进来了,然后狗发现了就叫个不停,最后歹徒把狗给砍杀了。这个事情可把全府上下给吓坏了,四处搜查,最后在西北边的墙上发现了人的脚印,估计就是翻墙进的。但是居然有贼人敢到式部卿家里去偷东西,肯定不是普通的盗贼啊!我听我弟弟这么说,大概也猜到是谁干的了。”
“可能就是那个秀康吧?”有个躺在地上的护卫说。
“是啊,我也觉得这事就是那个秀康干的!他图谋不轨,想要除掉式部卿!你们觉得呢?”
大伙儿在那儿讨论了一番,然后就换了话题了,到了差不多丑时,都困得睡着了,炉火慢慢变小了,只剩下一点点火星。
外头的雨变小了,安盛的“表弟”也渐渐睡着了。他梦见一个美丽的身穿红色衣裳的女子,在远处和他招手,但是他一想要往前走,那个女子就往后退,无论如何都没有追上她,只有一抹红色一直在眼前。是的,这个所谓的“表弟”就是鹤若。
在梦里,鹤若觉得自己双腿发软无力,用尽力气想要追上红衣女子的步伐却怎么也够不着。
“来人啊!有刺客!”
声音把鹤若给吵醒了。这会儿雨已经停了,鹤若迅速地抓起自己的弓箭,跑到紫宸殿边上去。外头一片漆黑,压根儿看不清情形,鹤若索性闭上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听周遭的声音。突然,他听到一阵踩到水坑的脚步声,睁大眼睛一看,眼前掠过了好几个黑影。
此时,头顶上的乌云撕开了一道口子,星光洒落了下来,鹤若借着星光对准了贼人开弓射箭:“大胆贼人,不许动!”
人影听到鹤若的声音,停了一下以后立马又飞奔到紫宸殿的方向,鹤若迅速地发射两箭,击倒了人影。正在巡逻的护卫们听到声音后也立刻赶了过去。
这件事惊动了整个皇宫,天皇开展了一次彻底的大搜查,整个皇宫被封锁了起来,搜捕可能有未被发现的刺客和同党。搜寻了一番以后,只有鹤若射杀的两名倒在紫宸殿前的台阶上的刺客。
天皇让人仔细检查了那两名刺客的尸体,想不到死者正是长安王的贴身随从,分别是野宿奈麻吕和作秀,射死他们的弓箭手的名字叫轻鹤若麻吕。
天皇非常愤怒,连夜派兵重重包围了长安王府。死到临头的长安王在杀死自己的夫人后,放火烧了自己的宅邸和自身。士兵们把四处逃亡的仆人全部捉拿起来。没过几天,长安王的党羽也全部被流放了。
一夜之间,长安王的势力就被清理干净了,与其相关的同党也在弹正台接受审问。鹤若因为立了功,当上了长官,在弹正台听审。当审问到一名秀康的部下时,他说出了当年出使大唐的轻大臣失踪的真相,轻大臣就是因为得罪了长安王,才被算计谋害的。而轻大臣的夫人,也是被秀康杀害的。
到了那一刻,鹤若终于明白自己父母的死因,不禁悲从中来。
消灭了长安王和他的党羽之后,政局恢复了稳定。到了夏天,天皇决定再次派人出使大唐。这一次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包括大小官员。
鹤若因为立功当上了参议,被众人称呼为“弼宰相”,安盛一直陪在他左右。这一次出使大唐,鹤若主动提出参选,可能他心里也想着去大唐寻找父亲的下落吧,这次正好可以随同使节团过去。当年父亲在状况不明的前提下出使大唐,而长安王又与大唐官员勾结,联手谋害父亲。鹤若自然明白,父亲活着的机会几乎不存在了,但是有时也会想,自己被安盛保护了这么多年,父亲会不会也一样得到了贵人的保护……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立马到大唐去寻找父亲。
路上非常顺利,到达大唐的宁波港后,使节团换乘车马进都城,然后被大唐官员安排在鸿胪馆休息。休息了几天以后,使节团就择日觐见大唐皇帝,将天皇的国书和带来的贡品一一敬上。
大唐皇帝刚登基不久,先皇因为内战惨遭杀害,皇子迅速平乱成为了新皇帝。他在华清宫高兴地接见了鹤若一行人。
使节团在访唐期间,认真研究大唐的一系列制度,而鹤若则抓紧空闲的时间四处去打听轻大臣的消息。当年,轻大臣是受邀到某个官员府上去的,这个官员因为和长安王勾结,派了轿子去接走了轻大臣。后来,这个官员和上一代的叛军都被新皇帝在平乱的时候满门抄斩了,如今鹤若想要打听消息都不知道从何入手。
想来想去,鹤若决定找一个大唐的权贵来帮自己查找,新皇帝尚未登基的时候,总督唐尧明一直是他的心腹,这个人一直以心善著称。鹤若想着,如果能够得到他的帮助,想必父亲的下落就能早日查到了。于是,鹤若决定登门造访。
说来也是一场缘分,使节团在觐见皇帝的时候,唐尧明就陪伴在皇帝身旁,他对鹤若也有不错的印象。因此,仆人在禀报鹤若前来拜访时,他也非常有礼貌地换了衣服接待他。鹤若带上了翻译,献上了见面礼又表达了谢意。唐尧明对日本也非常感兴趣,两个人聊了很多日本的风俗,气氛非常和谐。
闲聊了一番后,鹤若向他表明此次拜访的真正目的,他说出了父亲出事的来龙去脉,说到难过的时候不禁流下了泪水。唐尧明非常同情地看着鹤若,仔仔细细地听了翻译转述的话,然后又问清楚了一些细节。
“使者放心,我一定会将此事禀报圣上,全力寻找令尊!”
唐尧明对于鹤若的孝心非常赞赏,鹤若对于唐尧明的同情和帮助也十分感激,他想跪地拜谢唐尧明,但是唐尧明却把他扶起来了。
鹤若心怀期待地离开了唐尧明府,这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了,想到办法总比无计可施要强。但是就算找到了人帮助,鹤若还是不想坐享其成,一有空暇时间,他就和安盛在都城四处寻找,希望能够遇到自己失踪的父亲。
那一天刚刚入冬,鹤若和安盛走到京城郊外的一个镇上,因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了,两个人饥肠辘辘,再往下走就是荒无人烟的乡野了。所以两个人决定在前面的小酒馆坐下来吃饭。
酒馆从外面看着并不大,里面却摆了四张大桌子,有另外三四个人在另一桌吃饭。鹤若已经来大唐一段时间了,对于这种酒馆并不陌生,他找到了位置坐下。一个身穿蓝色衣服的女人过来招呼他们。鹤若从口袋里掏出了钱,然后比画了一个吃饭的动作。女子点了点头,收了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店门的左边就是厨房,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在里面剁肉,女子过去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打开橱柜取出了一些食物,端出去给鹤若和安盛吃。鹤若看到是肉丸,饥肠辘辘的两个人忍不住大口吃了起来。没过多久,店里的另一桌客人就吃完离开了。
他俩快吃完饭的时候,那个身穿蓝色衣服的女人和厨房里的男人在交头接耳。鹤若吃了饭后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被那个女人喊住了,她招呼他们过去。鹤若和安盛听不懂汉语,在猜测着。
“她什么意思?”
“是让我们过去的意思吗?”
“不清楚,过去看一眼吧。”
两个人讨论了一下后决定先过去看看。
女人看着鹤若和安盛走过来,继续招手,想要带他们走进另一个房间。鹤若和安盛一直不太明白,不知道女人的意图,只好跟随着她的脚步进去。
房间很小,但是收拾得很干净,里面有一张大桌子。女人做出了一个手势,他俩看出来是“请坐”的意思,就坐下了,然后女人走了出去。
“她让我们进来干吗?”
“不清楚,难道还有其他饭菜?”
“不是吧,我们已经吃好了。”
“还是说要卖什么其他东西给我们?”
“可能是吧……”
女人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壶酒。她取出两个碗,倒了满满两碗酒,然后做出了喝酒的动作。
鹤若和安盛摸不着头脑,女人又做出了一个“请喝”的手势。鹤若心想,一个女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歹意吧,于是就端起碗喝了起来,安盛见状,也喝了起来。
“好酒!”安盛感慨道,然而他刚想把酒碗放下,手就不听自己使唤了,酒碗“咣当”一下摔碎在地上。安盛纳闷了,自己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正想要问一下鹤若,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了声了。
“这是中毒了?”
安盛刚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晕过去了。
等到安盛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痛欲裂地躺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头,身上的衣服被扒了个精光,仰面躺在草堆上。
“这到底是哪里?”安盛仔细回想了一下,想起是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人把他和鹤若招呼到房间里去喝酒的,然而喝了那碗酒以后,身体却不听使唤了。后来的事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主人去哪里了?”安盛到处寻找。这个时候,他看到鹤若也一丝不挂地躺在附近的草堆上。另外还有一个昏迷的没穿衣服的男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盛准备坐起来,但是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就赶紧假装躺下,先看清楚接下来什么情况。走进来的是之前在厨房里剁肉的男人。
男人谨慎地看了看他们三个人,然后选了那个陌生的男子,拖着他的一条腿出去。
安盛被吓出了一身汗,原来他们喝的酒被下了药,这是一家黑店。那个被拖出去的男人估计要遇害了,安盛忽然想起那个剁肉的男人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得赶紧逃!”
安盛站了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尽管体力尚未恢复,但是行走还是可以的。他环顾了周遭一眼,找到了自己和鹤若的衣服,发现佩刀还在。
“还好他们没有把刀拿走!”
他把鹤若扶起来,一个劲儿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但是鹤若就好像烂醉如泥一样,根本没有苏醒。安盛深知这个地方很危险,于是他帮鹤若把衣服穿好,然后把一把佩刀插在自己腰间,手里握着一把,扛起了鹤若。
安盛轻轻地把门推开,刚才那个男人估计是看屋里的人并没有苏醒,所以没有把门锁上,他推了几下就推开了。
外面是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天色已晚,太阳已经下山了。安盛扛着鹤若从院子的侧门出去,穿过了一片树林后来到一条乡间小路,他确认已经安全了,把鹤若放下,揉搓着他的后背和四肢。这下鹤若才苏醒了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鹤若不敢随便在外面吃饭了。他只能等待唐尧明的消息,但是眼见着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却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一开始,鹤若不好意思去问事情的进展,但是后来他实在是坐不住了,于是就跑到唐尧明府上去问。那会儿正遇到唐大人要出门,唐尧明看到鹤若就安慰他说事情已经禀报皇上了,皇上也很关注,但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再过一段时间看看。
鹤若听了,心里的希望又燃起来了。
冬去春来,很快就是春末夏初,使节团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回国了,但是鹤若的父亲依然没有半点儿消息。鹤若有些失落,他始终觉得父亲还活着,因为没有找到尸首,也没有找到证据证明他已经死去。鹤若开始琢磨,得想办法留在大唐,好继续搜寻父亲的下落。但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躲起来,让使节团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到了临行前的那一天,大唐皇帝在宫殿中设宴欢送即将返程回国的使节团,许多大唐的官员和使节团一起欢欣鼓舞地举杯喝酒,还有歌舞节目欣赏,好不丰富!大家都非常开心,只有鹤若一个人高兴不起来。在热闹欢腾中,只有他一个人悲从中来,于是他走到外面回廊去,独自来回踱步。
太阳快要下山了,周遭昏暗了下来,鹤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很久了,赶紧回到宴会大厅中去。这个时候灯火已经在宫殿中点燃了,他回到自己的座位,看了一眼皇帝所在的位置,映入他眼帘的,是皇帝身后的灯台。左右各一排灯台,大约有五十多个,好像是黑衣人排队形成的,每个人头上都有一盏灯。
“真是很特别的灯!”鹤若身边的使者藤原押使对他说。
“对啊,我也留意到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呢?”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特别的灯,于是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整个宴会大厅显得愈发热闹了。
这个时候鹤若身旁凑过来一名随从,随从弯腰对他说:“皇帝陛下要召见您。”
鹤若马上起身,随着他走到皇帝身边去,他看到皇帝身边站着唐尧明等权贵官员。鹤若见状,立马行了跪拜大礼。
翻译对鹤若说:“皇帝对于你的遭遇无比同情,并答应你,只要一搜寻到轻大臣的下落,就会把他送回日本去。请你安心回去吧!”
鹤若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由翻译转述给皇帝,这个时候鹤若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他再一次行了跪拜大礼。然而,这时皇帝身后的一座人形灯台发出了惨叫声,他颤抖着把头上的灯都打翻了。
皇帝身边的人立马走到人形灯台面前,大家都惊讶地看着那个人形灯台。只见他伸出右手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随即流下了鲜血。宴席因为这一幕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如此有失体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那座人形灯台跪在地上,用咬破的手指在地上写字。随从看到他所写的东西后惊讶地跑到唐尧明等人面前禀报。唐尧明听了,脸色大变,转身往灯台方向走去,鹤若也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他看到那个灯台人在朝自己招手,但是不知所以然的鹤若呆在了那里,没有挪步。
唐尧明不久后走到鹤若身边,将他带到了灯台人的身边,鹤若低头一看,被眼前的字吓到了:“原是出使大唐使者,但因被谋害无法归乡,多年流浪异乡,无比思念故乡和亲人,如今沦为灯台人,希望能早日回去。”
鹤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眼前这个人正是自己寻找多年的父亲。他泪流满面地抱住了他。原来当年轻大臣被人下药毒害,嗓子已无法发声,后来流浪辗转,进宫成了灯台人。如今,他终于和自己的儿子团聚了。久别重逢的父子在宫殿中抱头痛哭。
(田中贡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