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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初秋时节，我应该就能回来。”
几百年前，外出的赤穴宗右卫门在跟义结金兰的弟弟丈部左门告别时，如此说道。
他们分别的时候是春季，地点是在播磨国的加古驿。赤穴是来自出云的武士，他此次外出是为了去自己的出生地拜访。
丈部稽首说道：“大哥的故乡出云是八朵祥云升起的地方，离此地路途遥远，所以您归来的日子难以确定。但是，若我们能约定具体的日子，对我来说将会更好。我会备好接风的宴席，在家门口亲眼见证您的归来。”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赤穴道，“我在外多年，旅行对我而言已是家常便饭，所以我完全可以预知归来的时间。兄弟，我向你保证，哥哥我一定会在初秋某个日子里回到此地。嗯，我们就约定重阳节那天重逢吧！”
“那也就是九月的第九天喽？”丈部期待地说道，“那时菊花遍地盛开，我们聚在一起赏菊品酒，人世间的惬意之事莫过于此啊！那么，在九月的第九天，大哥一定会回来吗？”
“九月的第九天，我肯定回来！”赤穴斩钉截铁地答道。
随后兄弟二人挥手道别，赤穴大踏步离开了丈部居住的加古驿，踏上旅途，而丈部左门和他的母亲则含泪目送赤穴远去。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转眼间初秋已至，枝头枫叶泛红，篱下群菊争艳。
九月初九那天一大早，丈部就做好了迎接义兄的准备工作。他盛好美酒、备下佳肴，将庭院和房屋打扫干净，甚至在客房的花瓶里插了数枝秋菊。
老母亲看着忙里忙外的儿子，劝说道：“出云国远在千里之外，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哪有不疲惫的道理？赤穴君今日未必能赶回。等赤穴君归来后，你再忙碌也不迟。”
“不，母亲大人！”丈部兴奋地答道，“义兄是一位极重信义的武士，绝不会失约。如果等赤穴君回来，再手忙脚乱地准备，会让他觉得我们质疑他的承诺，到时候岂不尴尬？”
这天，万里无云，秋高气爽。经过加古驿的旅人络绎不绝，川流不息。他们中间有不少人都是武士打扮，丈部认真地盯着每位武士，希望在里面找到赤穴的影子。
然而，寺庙已敲响了正午的钟声，赤穴还没有露面。到了下午，依然看不到赤穴的踪迹。直至太阳西沉，赤穴仍然不见踪影。但丈部如早晨一样，望眼欲穿地守在门口，双眼紧盯着街道，没有任何放弃的意思。
老母亲走出来对丈部说道：“我儿，谚语里说过，男儿的心如夏日的天气一般易变。即使你义兄执意守约，但世事难料，说不定路上遇到什么问题而延误了。再说了，菊花也不单只在今日才开，只要他诚心回返，即便到了雨月（阴历十月）才回来，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你快进屋歇息，明早再出来等吧！”
“母亲大人，您身体要紧，先去睡吧。”丈部答道，“我再等等，我相信义兄今日会回来的。”
老母亲无奈，于是先回房安歇去了。丈部仍在门口等待。
夜色十分美丽。星空万里，银河辉耀，月色朦胧，若隐若现。村庄已陷入睡梦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划破了夜空的静谧。
月亮渐渐下落，丈部长叹一声，怅然若失。他正欲进屋歇息，忽然朦胧间看见有个高大的人影正轻飘飘地快速走来。他定神一看，来人正是义兄赤穴宗右卫门！
“啊，兄长！”丈部大喜过望，欢呼雀跃道，“小弟今天从早到晚一直在等候兄长归来。兄长果然不负前约，真乃信人也！你风尘仆仆地赶来，想必已经劳累不堪了，请快进屋，酒肴已备好多时了。”
丈部将赤穴请进客房，迅速点亮一盏油灯，向里屋大声喊道：“母亲大人！”
屋内却没有回应。
丈部对义兄说道：“母亲大人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今天等得有点儿累了，所以先去睡了。我马上进去唤醒她。”
赤穴摇摇头，做了个不必的手势。
丈部道：“好的，就照义兄的意思办。”说罢，他自去厨房温酒铺席，将菜肴一样样摆上桌来。赤穴却不碰菜肴和酒，静默不语，并用袖子遮住面部，似乎讨厌食物的荤腥气味。
丈部觉得有点儿蹊跷，赤穴长叹一声，又生怕吵醒了老母亲，所以刻意压低声音对着丈部道：
“现在，我必须告诉你，我今日迟归的原因了。我回到出云国之后，发现那里的人忘恩负义，几乎遗忘了前主公盐冶扫部介，只千方百计地讨好篡位者尼子经久。尼子经久占领了富田城，我的堂弟赤穴丹治也投靠了尼子经久。当我去拜访他时，赤穴丹治极力劝我投效尼子经久，并引荐我去拜见他。我表面上听从丹治的劝说跟随经久，实则观察经久的言行。经久虽有万夫不当之勇，且为大将之材，但其生性多疑、为人狡诈，不肯轻易信人，所以身边并无心腹之人可用。我想，在那里久居无益，便向经久说明与贤弟的菊花之约，流露出离开的意思。经久听后勃然大怒，命丹治将我软禁于府内，直至今日。”
“直到今日？”丈部大惑不解，诧异道，“富田城离这儿有好几百里呢，义兄怎么会在今天赶过来的？”
“兄弟且听我讲，”赤穴答道，“我忧心如焚，心道，今日若不能如期赴约，贤弟将怎样看我？我左思右想，无计可施，最后想到一句古话：‘人不如魂，岂可日行千里？’我虽然被软禁，所幸随身太刀未被收缴。于是我于府内切腹，今夜化为灵魂，紧赶慢赶，自出云来赴菊花之约，请贤弟知晓愚兄守信的决心！”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消失不见。
丈部这才明白，义兄赤穴已非阳世之人。为践誓约，他竟不惜自尽，来实现当初的承诺。
天亮后，丈部左门禀明母亲，随后出发前往出云国富田城。到达之后，他想起义兄乃是九月初九的晚上在富田城赤穴丹治的屋里切腹自尽，于是找到赤穴丹治的宅邸，先是痛斥丹治背信弃义，随后拔刀当场袭杀了丹治，之后离去。
尼子经久听闻这件事后，为其兄弟义气感动，下令禁止部下追捕丈部。即使是这样一个狂妄残忍的君主，也懂得信守承诺的重要性。看来，尼子经久是发自肺腑地钦佩丈部的义气与勇敢啊！
（小泉八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