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国家的完美结合,攀登上外交巅峰的例子,在郑庄公之后就是齐桓公了。
齐桓公比郑庄公要成功得多,因为他拥有更强大的国家。齐桓公的齐国是一个靠山临海的国家,被称为“海王之国”。《史记·齐太公世家》说,齐国的开国国君姜太公“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再加上姜太公是西周的开国功臣,被周王室寄予厚望,拥有在东方的拱卫征伐大权。齐国一建立就处于诸侯国的领跑集团中。
但是,在强大的经济实力、政治实力和崇高的外交地位之间,存在一个转化的过程,有一段时间差。齐国的强大国力就没有立刻转化为春秋初期的崇高地位,其间存在一个超越百年的时间差。
自姜太公开国之后,经过十二世传到齐庄公。齐庄公就是春秋时期齐国的第一位国君。之前的齐国被各种各样的矛盾冲突牵制在国家竞争的重围之中。先是齐、纪两国交恶,齐哀公被周夷王烹了;接着就是同室操戈,内乱迭起。用“内忧外患,民疲国困”来形容齐国一点都不为过。齐庄公继位后齐国国政出现了转机。齐庄公在位六十四年,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之一。他的儿子齐僖公当政三十三载,父子二人连续治齐近百年之久。父子俩对齐国最大的贡献恰恰就是他们统治时间比较长,没出什么差错,保持了齐国政局的稳定。对于政治来说,没有坏事就是好事。齐国百年无事,元气渐复,国力稳步增强。齐僖公就是那个跟着郑庄公一起朝见周天子的诸侯。齐僖公时期,齐国小试牛刀,调解了郑国与宋卫集团的战争,参加盟会,征伐他国,显露出了列强的面目。
春秋初期的齐国百年政治史称为“庄僖小霸”。
齐僖公有许多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叫小白。小白幼年眼看着齐国越来越深地涉足中原争霸,目睹了齐国地位的缓慢上升。这可能在他幼小的心中植下了强国称霸的种子。
齐僖公的齐国和郑庄公的郑国关系很好。齐僖公站在郑庄公一边,借支持郑国壮大本国的势力。当时的齐国还处于变强的过程中,算不上一等一的尖子。在它的北边是不发达的河北地区和还算像样的燕国;西边是争霸的中原诸侯国,其中郑国已初步建立了霸权,并不弱小的鲁国与齐国关系时好时坏;南边和东边是纪国、夷国和淮夷等诸侯国与异族部落。其中,纪国规模较大,占据近半个今天的山东半岛地区,而且和齐国是世仇宿敌。
纪国,姜姓,与齐国同姓,也是周武王所封的诸侯,是齐国的东方邻国。国都纪,位于山东半岛中北部、渤海莱州湾西南岸的今寿光市,疆域地跨今寿光、莱阳和烟台等地,并不亚于齐国、鲁国。
纪国是怎么和齐国变成世仇的呢?
《史记》记载,在周夷王的时候,纪国国君在周夷王面前告齐哀公的状,可怜的齐哀公就被周夷王给烹了。纪国国君在周天子面前告发其他诸侯,有可能是周王室派出的监国者。纪国有可能是由诸监发展起来的诸侯国 。结果,齐哀公被烹给齐国带来的混乱延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两国自然就结仇了。实力逐步壮大的齐国,自然不会放过已经衰落的纪国。
齐国将吞并纪国确立为基本国策,报仇自然是重要原因,更大的原因是纪国挡住了齐国扩张图强的道路。在地缘政治上,齐国的扩张不能向西边的中原地区发展。中原地区虽然经济基础好,但各个诸侯国的实力也强。齐国没有实力吞并它们,即使吞并了其中一两个小国,在四面受敌的中原腹地生存发展的成本也太高了。而齐国东边的山东半岛尖端就不一样了,虽然是没有开发的蛮荒之地,但隔山靠海,渔盐田林资源丰富,是上天赐给齐国易守难攻的后院。齐国得到整个山东半岛,无后顾之忧,就可以凭借山海之利,安心争霸中原了。纪国是东方最强大的诸侯国,灭纪就成了齐国扩张的必由之路。
每一个参与政治博弈的人都不是傻子。纪国的实力不如齐国,却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紧张地展开了外交活动,希望通过外交来弥补实力上的不足,救国图存。这是典型的“弱国靠外交”。
纪国首选的外交对象是齐国西南实力较强的鲁国。齐国没有向西南方向发展的重要原因是鲁国的存在。齐国的国力可以威逼鲁国,却并没有力量并吞它。齐、鲁两国隔着泰山山脉对峙。纪国结好鲁国,希望借齐、鲁两国的矛盾自保。鲁国也愿意将纪国的力量放在齐、鲁对峙的己方天平上,抑制齐国的膨胀。于是乎,今天的山东地区出现了“两弱联合对一强”的外交局面。公元前721年,纪国国君迎娶了鲁惠公的长女为妻。六年后,鲁国又将宗室女嫁到了纪国。纪鲁两国联姻,关系密切了起来。鲁隐公时代和鲁桓公初年,鲁国国势尚强,三国的天平基本平衡,纪国也就安定一时。
时间慢慢打破了平衡。齐国的实力继续上升,鲁国的实力却在下降。纪国决定给国家安全再上一套保险,希望鲁国利用其与王室的特殊关系,让周天子出面,调停齐国与纪国的矛盾。鲁国是周公之国,奉行周礼最为完备,但此时已经没有能力说动周天子了。即使说动了周天子,周天子也没有命令齐国讲和的能力了。《左传·桓公六年》:“冬,纪侯来朝,请王命以求成于齐。公告不能。”鲁国当时明确告诉纪国人,让周天子出面挽救纪国危局的办法是行不通的。纪国又请鲁国撮合,将宗室女嫁给周天子。三年后的春天,纪国的季姜就嫁到洛邑去了。纪侯和周天子联姻,希望得到周王室的保护。纪国也许是给周王室当“诸监”时间长了,在外交上始终奉行依靠强国的思维。即使周王室已衰微,纪国还是没有摆脱掉依赖王室的思想。
以纪鲁同盟、周纪联姻为基础,纪国积极开展外交活动。纪国出面调停了鲁国和同地区的莒国之间的矛盾。在纪国的斡旋下,鲁、莒两国终于和解。纪国先和莒国在密地结盟。六年后,鲁国也和莒国结盟。这样,纪国、鲁国、莒国三国建立了密切的关系。郑厉公没有满足宋国的物质索取的时候,宋国联合齐国、卫国、南燕国伐郑。鲁国站在郑国一边应战,纪国尽同盟义务也加入郑鲁联军,还取得了打败宋齐四国联军的战绩。
应该说,纪国的外交进展得还算顺利,也很辛苦。可惜纪国人似乎忘记了,实力始终是外交的基础。再成功的外力关系能够帮助自己一时,但帮不了一世。公元前694年,鲁桓公被齐国杀死。纪国的外交处境迅速恶化。
杀死鲁桓公的是齐僖公的儿子、小白的哥哥齐襄公。对于齐国来说,齐襄公杀鲁桓公其实是一件见不得人的桃色丑闻,却客观上给国家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齐襄公与妹妹文姜乱伦,后来文姜嫁给鲁桓公为妻。但齐襄公和文姜二人还是藕断丝连。齐襄公召鲁桓公来商议军国大事,暗地里却和妹妹私通。鲁桓公知道后,严斥文姜。文姜向齐襄公哭诉,齐襄公干脆在议事的时候将鲁桓公杀死了。鲁桓公和文姜所生的儿子公子同即位,称鲁庄公。由于母亲的关系,也考虑到实力对比,鲁庄公的对齐外交比较软弱,不再坚定地支持纪国。鲁国是纪国一系列外交关系的支点,失去了鲁国的大力支持,纪国与周王室、郑国、莒国的关系就渐行渐远了。纪国的外交保护网消失了。
齐襄公紧紧抓住机会,配合其他外交活动,将纪国逼入了绝境。为了消除周王室对齐国吞并纪国的阻碍,齐襄公请鲁庄公充当主婚人,迎娶王室宗女。鲁庄公元年(前693)冬,王姬正式嫁到齐国。齐襄公也成了周天子的姻亲。而后,齐国军队驱走纪国的郱、鄑、郚三邑居民,公然占有了三邑土地。
在国家存亡时刻,纪国内部就救亡图存问题产生了分歧。纪侯的弟弟纪季主张依附齐国,做齐国的附庸国以保存宗庙、维持富贵。纪季在其投降主张遭到拒绝后,竟然割据纪国的酅地投靠齐国,成了齐国的附庸。纪国失去了三个城邑,又发生分裂,形势岌岌可危。
鲁庄公此时意识到了纪国局势的严重性。纪国若被灭,将恶化鲁国与齐国的斗争态势。鲁庄公决定调整策略,出兵救纪。遗憾的是,鲁军战力不足以与齐军直接较量。鲁庄公转而与郑国国君公子婴商量保全纪国。“冬,公次于滑,将会郑伯,谋纪故也。郑伯辞以难。”对于郑国来说,纪国毕竟是隔山断河的遥远国家,再加上郑国当时内部的确不稳,公子婴不愿参与山东半岛的争斗,就以国内不稳为由拒绝了鲁庄公。鲁国救纪一事最后胎死腹中。
公元前690年,扩张得到默许的齐国干脆出兵攻破纪国都城。纪侯出国逃亡,一去不返。逃亡前,纪侯将国家让位给自甘为齐国附庸的纪季,纪季投降齐国,纪国灭亡,疆土全部归入齐国。齐国在吞并纪国后迅速壮大,陆续吞并其余周边小国,占领了除西南鲁国以外的全部山东半岛。
虽然齐襄公的品德不好,但他带领齐国吞并纪国,之后又干涉郑国和卫国的君位之争,侵凌鲁国。在郑庄公死后几十年中,中原各国首推齐国最强。
无论是用“昏君”,还是用“暴君”,都形容不出齐襄公的荒唐君主生涯。
《史记》记载:“初,襄公之醉杀鲁桓公,通其夫人,杀诛数不当,淫于妇人,数欺大臣,群弟恐祸及,故次弟纠奔鲁……次弟小白奔莒。”也就是说,齐襄公这个人不仅与妹妹乱伦,而且在国内杀人无数,奸淫掳掠,甚至欺凌大臣,毫无章法可循。在这样的情况下,齐襄公的弟弟们不得不开始为身家性命担忧。其中一个弟弟公子纠因为母亲是鲁国人,在管仲的辅佐下逃亡鲁国;另一个弟弟公子小白在鲍叔牙的保护下逃往莒国。
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兄弟情深,逃亡前恋恋不舍地告别。管仲和鲍叔牙也有很深的友谊,依依话别。前途茫茫,管鲍二人相约将来不论哪位公子继位为君,都不要忘了强国争霸。有这样的志向和决心,齐国日后的霸业是必成的。
最后,齐襄公的荒唐行为终于得到了报应。
齐襄公在做国君的第十一个年头命令大夫连称和管至父率兵戍守葵丘(今山东淄博西)。连管二人问什么时候能回首都,齐襄公当时正在吃西瓜,就答应等明年瓜熟的时候派人替回二人。过了一年后,连称、管至父见齐襄公迟迟不派人来替换,连续几次送西瓜给齐襄公,提醒他早派人来替换,结果都遭到齐襄公的拒绝。齐襄公这时候已经是天怒人怨,众叛亲离了。连管二人很轻易就利用戍卒的不满情绪,再联合齐襄公的堂兄弟公孙无知,发动兵变,攻入临淄,杀死了齐襄公。公孙无知被立为齐国国君,不到一年又在政变中被人杀死。齐国经历了连续的政变,到头来出现了国无君主的局面。
公子纠和公子小白兄弟围绕君主之位的争夺开始了。
政治就是这么残酷,昔日依依惜别的兄弟转眼间就成了仇敌。
周边国家始终关注着齐国的政局变动,尤其是鲁国手中还握有齐国公子纠,时刻琢磨着如何利用他的外交价值。鲁国在听说公孙无知被杀后,发兵送公子纠回国争夺君位。就在鲁国大军浩浩荡荡出发的时候,避难莒国的公子小白也事先得到了从小交好的齐国正卿高傒和大臣国氏的消息,昼夜兼程赶往临淄。
公子纠的师傅管仲预料到了公子小白一行的行军路线,早就带兵堵截在莒国通往临淄的路上。鲍叔牙上前与管仲交谈。管仲趁众人不注意,突然射箭,命中公子小白胸部,只见公子小白口吐鲜血,仰面倒地。管仲扬长而去,回鲁军报捷。正在鲍叔牙等人悲伤痛哭的时候,公子小白醒了过来。原来管仲的那一箭射中了公子小白的带钩,公子小白急中生智,咬破舌尖装死倒地。这边,公子小白一行日夜赶路,抢先到达临淄,在高氏、国氏的辅助下继位,史称齐桓公。另一边,因为没有了竞争对手的公子纠和鲁军不慌不忙地行路。六天后,临淄来人说:本国新君已立,不麻烦鲁国大举来助了,请回吧。
鲁国肯定不干,干脆进军临淄,要凭武力以公子纠替换公子小白。公子小白正等着鲁军呢,立刻发兵拒鲁。齐鲁两军在干时(今山东桓台)兵戎相见,鲁军大败。公子纠随着败军溃逃回鲁国。
不多时,公子纠的人头就被送到了临淄。这是鲁国在齐国压力下的外交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