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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地主义到属人主义

属地主义是一个法律概念,指的是针对一个法律事件的管辖权由其所属地所决定,在本节中,借用这一概念并进行延伸,泛指空间(一定程度上也包括时间)对于社会实践过程的锚定。起码在牛顿物理学的宏观世界中,正如康德所描述的,关于空间的原始表象是一个先天直观,而不是一个概念。时间也是一样的。换句话说,人可以想象一个没有事物的空间和时间,但是没有办法想象一个不在空间和时间中的事物 。时空作为我们经验一切社会事实的前提出现,天然就为我们“属地”的规定方式提供着原初的合法性。

这样的逻辑在移动互联时代,随着虚拟时空的拓展,受到了一定的挑战。时间和空间对于社会过程的锚定在信息技术的加持下开始解耦,并形成了我们当前所熟知的对于移动互联的体验方式。这种方式的变革在移动社交上体现得较为明显,所以接下来的论述也首先围绕社交展开。

哈贝马斯在《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中,承认了公共领域在市民社会发展中的中心角色,其论述中,将公共领域中的社会交往视为对内能够形成某种权力聚合与身份认同,对外能够用以区分私人领域或者政治主体的社会模块 。无论是古希腊贵族基于其身份特权和闲暇,以一种仪式性的甚至有些作秀的意味,聚合出的某种缺乏实质的公共领域(露天的辩论集会);还是市民社会崛起后,商人在自己开设的咖啡馆内聚拢新兴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交换商业信息、撰写文学评论等,都具有某种超越日常社交需求的目的性。

然而,在人类日常社交生活中,其实很少存在固定的大块时间被明确分割出来用于社交,如定期的沙龙活动、晚宴等。它们存在,但并非是一种必要的“社交常态”,且通常都有某种更加实质性的活动支持,就像中国的老人们喜欢在午后聚在一起打麻将一样。同时,更不必要将社交的场景绑定在特定的位置 。类似的道理,在互联网兴起之前,E-mail的“大段叙述”以及延时的反馈方式也很少出现在日常场景的互动中。

简单来说,当交流的时空越是固定的时候,人们为了交流而付出的成本越高,因为要使得互动成为可能之前,必须先完成相应的“社会动员”或者“筹备”,使得互动双方能够具备交互信息的物质基础条件。因此,传统PC端的沟通方式,确实在社交上满足了延时交流和跨域交流的需求,然而它并没有真正触及最为核心的变化。因为它仍然强迫使用者将“社交”变成了一件需要被计划和统筹的行为;而真正的或者说自古以来的社交,却大多是一种离散在人类社会活动所有过程中的碎片化结构。只有移动互联,才算是从本质上(永久在场),尽管尚未从整体上(面对面现实互动),模拟出了这一过程。也正是这样的逻辑,使得移动互联相对于以往的互联网,进一步突破了属地主义的限制,带给了我们某些新的社会交互特征。

但在进一步讨论这些之前,先必须针对一个比较常见的误区进行分析,即过于夸大移动互联(或者PC时代的互联网)所提升的连接能力对于人们社会实践的负面影响。张一兵在《远托邦:远程登录杀死了在场》中,着重分析了维利里奥在《解放的速度》里所提及的传播技术对于时空体验的冲击。然而,和维利里奥一样,张一兵同样认为移动互联构建的高效连接系统本身,是当下许多社会交互困境的始作俑者。

“光速是快,但它也让时间的历史厚度消失,而这种厚度恰恰是过去人的历史性存在的根据。光速到达会让此在在此的时间维度彻底崩塌 。”

事情当然没有描述得这么糟糕。高速通信也并不是什么让历史蒙尘的原罪,除非驿站之间回响的马蹄声代表着某种不容消除的社会价值。网络通信当然会衍生出矛盾,但是矛盾的侧重点却并不是在《解放的速度》中被大加笔墨的通信效率。这种视角偏颇中存在的问题,是将“交互动员”等同于了“交互”本身。

简单来说,“交互”,是一个有目的和内容的社会互动;而交互动员,则是我们为了让这种互动成为可能而需要募集和投入的社会资源。当我们仅看交互动员的时候(包括从A地到B地的速度,以及两地之间的人建立连接的速度等),我们可以认为移动互联的即时通信和永恒在场创造了某种革命性的结果。这种结果,实际上将交互动员的时空维度都转化为了时间维度,即一切空间的表达都能够被拆解成可以被时间(外加某些其他成本)度量的存在。而在移动互联的加持下,这个时间维度通过电子交互被急剧压缩,最终消失。

然而这种消失,对于人类交互的整体过程来说,却是有其天花板的。即当我们着眼于交互动员的时候,过去与现在截然不同;然而当我们着眼于交互本身的时候,便会发现,媒介的提升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大。我们的交互动员成本大幅下降(如原本从北京到上海之间无数个驿站的协同运作被电话的拨号系统和线路代替),但电话中,人们说话的速度并没有因此变快;邮件里,人们打字的速度也没有变快。至少在当下,人们尽管可能会因为移动互联而接触到大量的信息,然而这些信息仍然是以原有的模式和节奏被我们去解析并且理解的。当我们隔空发起一场论战的时候,发起论战的“交互动员”被削减,然而论战中所需要构思的逻辑、耗费的信念、表达的情感,绝不因此减少。正如布雷格曼所说的:

“生活中有些东西,对一切提高效率的尝试都是抵抗的,例如音乐。我们可以将咖啡机造得更快更便宜,但小提琴手要是加快速度的话,将会毁了音乐 。”

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那不能过分提高效率的东西,往往就是那能够被直接归于人本身的东西,恰恰是人类与世界打交道的核心社会过程。 所以说,当人们说起远程在场的时候,这一概念可能会暗示的误区是:其实交互的重点不是“互动”或者“内容”,而是“在场”,可事实却应恰恰相反。 场景本身就是一个虚幻的概念。有别于空间概念多多少少具有的先天直观的特性,场景是带有目的性的。当人们在描述身处于特定场景中的时候,其实承认了这一特定场景对应的特定行为和目标。这种目的性在移动互联时代的虚拟场景中尤其显著。故而,对于移动互联通信速度的分析,其实大多解决的是“在场”,即如何进行入场动员的问题,而并非直指我们之所以利用移动互联工具进行交互背后所看向的特定目标。所以,仅对通信速度不断哀叹便会陷入专注于量变而忽视某些质变的偏执当中。通信之快,并不是形成对于“存在”的冲击的本源,也并不是没有了“历史厚度”的祸首。以一种“失去什么”的出发点去考虑问题,难免就会陷入“失去什么就挽回什么”的误区当中,而忽视了“是否需要”这一大前提。在呼唤回所谓历史厚度之前,我们不能不思考那些被通信技术否定的厚度,是否确有存在的必要。诚然,移动互联存在很多问题,但并非移动互联的一切存在都是问题。

那么回过头看,这种时空重组背后所带来的关键也就不难理解了,它是经由对“交互动员”的大幅削减而形成的对于交互内容、目的以及参与方本身的凸显。换句话说,它将“属地主义”近乎于一步到位地转化成了“属人主义”。将人从固定的入网接口和交互结构中解放了出来,使得每一个人都能够通过智能硬件让自身成为入网主体,也成为入网之后社会实践的唯一核心。

当我们考察移动互联的众多主题的时候,就会发现,这样的过程并不仅仅局限于社交网络当中,而是整个移动互联框架下的供求体系都因为这样的时空特征,而变成了围绕着“人”而构建的。因为相对于个体作为实体的确定性来说,一切其他的,都成了被自我设定的非我,被实体性设定的偶性,进而便都是可以被调整、吸纳、改造的了。

“属人主义”的背后,并不是一切人作为一个统一的实体被纳入移动互联的社会系统中的,而是被拆解为每一个单一的人。而单一的人,也就意味着多样性的人,并暗示着他们背后同样多样性的需求。事实也正是如此,尽管有众多的调查报告都尝试梳理出网络群体需求的脉络,但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用户的需求除去在整体趋势上有迹可循之外,在众多生活的小场景中,却可能出现种种的即时性变化。当下,已经很难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如同霍克海默等人不断抨击的“文化工业”一般,以相对单调的形式形成商品社会对于个体的一种整体性压制了 。随着时空的退让,传统秩序和需求结构的阵地被攻击,个性化的人带着个性化的需求,便走到了网络社会的聚光灯下。

个性化衍生出的一个后果,是随机性的增强。因为多样化的需求必然也对应着多样化的、对于需求的引导,所以一个愈发复杂、愈发琳琅满目的商品和广告系统被逐渐构建起来投放到消费群体之中。而这也就预示了,这种多样化的引导必然会诱发主体越来越多的随机性应对。于是,个人身处于这个市场中的时候,其所看到的“随机”出现的广告和商品,“随机”遇到的人、“随机”的谈话,都可能会在远超出生产者预想的情况下,去影响个体的消费选择以及社会行为。简单来说,物质社会的丰裕以及网络传输的普及,使得市场中个体消费行为的随机性快速增强,因为可供选择的对象越来越多,激发选择的触点同样越来越多。那么对于这样的一种随机性需求来说,一个统一的、能够迅速回应需求的工具就显得尤为重要,因为一切的需求最终放置于个体身上后,都将再次从个体出发,重新进行信息的传递和回复。

有了这样的背景,我们便不难发现,对于这个时代来说,为了应对随机性需求而去构建的一切统一出口中,难道还有什么比以手机为主的移动互联产品更好的吗?它足够小巧,让人们可以随身携带;反应足够灵敏,通常对于信息的调用比PC更加快捷;连接足够广泛,不仅能够提供网络中的信息,还可以和线下场景进行有效互动。这些都让手机成了对越来越碎片化、并且随机性和即时性并存的需求进行响应的最佳触点,令人爱不释手,也无法释手。移动工具将人从固定的(很多情况下也是单个的)解决需求的场景中解放出来(如服饰店、网吧、餐馆等),通过在某种意义上的“赋能”,使得人之自身便成了能够解决需求的新工具,而环境不再具有至关重要的前提性。当人们走在路上突然想去某个地方的时候,逛街看中了某个商品希望对比价格的时候,看到电影海报想查询电影院排期的时候,移动端的优势便开始凸显了。摆脱了“属地主义”的禁锢,移动时代的需求“响应者”们开始跟随需求本身行动,让用户随机的、碎片的需求能够源源不断地被满足。刺激越多,对快速满足的期望也就越大

于是,以属人主义为整体逻辑,一个内循环的小系统被构建了起来。其逻辑如下:移动产品的发展减少了对于交互的动员,在人的实体性和主体性保持不变的情况下,推动了属地主义到属人主义的转型;属人主义则不可避免地与多元化挂钩,个体被凸显的背后是愈发多元化的供求关系,多元化的供求关系和个体随机性的需求相辅相成;而移动互联提供的大环境对随机性的良好回应又成了移动互联产品价值的集中表现,进而反哺回去,推动移动互联产品的继续发展。从这个角度来看,移动互联是顺应“人性”的,并明白要如何借其力以令自身不断壮大。 x4bFrychPY/oCoZ4Js0ExJnPpSxso4tC4rCnIXfK3CWpuAJPz0UA7SY756HN1H4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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