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了解荀子的人性论,得先了解荀子与此有关的一些概念:
不经过人为的加工,一个人生来便是如此的,那叫作“性”。本性有好、恶、喜、怒、哀、乐等多种表现,那叫作“情”。情有所动,而心能为它的表现做出选择,那叫作“虑”。心有所虑,身体官能会照着心的思虑去行动,那叫作“伪”,也就是人为的意思。换句话说,所谓的伪,就是思虑经过长期的累积,身体官能反复练习后形成的一套言行规律。 ⑦
至于“欲”,那是情感在现实中的各种反应 ⑧ :饿了就想吃东西,冷了就想取暖,累了就想休息;喜欢得利,不喜欢受损。这是每个人生来就有的,不必依赖什么才会这样,也是禹和桀的共同之处。 ⑨
这些定义都清清楚楚,很有条理,由此看来,荀子的基本哲学素养是相当不错的。
荀子在《性恶》篇的开端便说:“人的本性是向恶的,人的善是后天的作为。” ⑩ 就是这句话给荀子的人性论定了调。
荀子对此有所解释:“人的本性生来就喜好利益,顺着这个倾向,争夺就会发生,而辞让会消失;人的本性生来就有嫉妒憎恨之心,顺着这个倾向,凌虐迫害的行为就会发生,而忠诚信实会消失;人的本性生来就有耳目等各种感官的欲望,喜欢好听的、好看的,顺着这个倾向,淫乱的事情就会发生,而礼义秩序会消失。”
听了史老师的这番话,明哲不禁叫了起来:“哇!这个荀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把人性看得这么糟?”
史老师说:“荀子这么主张,自有他的道理。在孟子的观念里,人的本性和义理的天具有某种在道德上的联结,而在荀子的观念里,人是自然的人,天是自然的天,两者之间并没有孟子所说的那种在道德上的联结。在荀子看来,从本质上说,自然的人所拥有的不过是求生的本能和因此而产生的各种欲望。为了满足生存的欲求,一个人敢于和其他人或环境争斗,甚至不惜采用激烈而不正当的手段。”
明哲说:“既然荀子认为人都是坏胚子,那为什么还讲善呢?”
史老师笑着说:“明哲,你这句话可问到重点了!荀子尽管强调人在本性上的恶,但是并没有放弃人之为善的可能,理由是自然的人终究得融入群体,成为社会的人。在一个社会里,倘若没有行为规范加以约束,一个人仍旧保有自然之恶,那岂不是要危害他人的生活,损害群体的利益?”
学敏一直专心听史老师的讲解,这时发表意见:“听老师这么讲,我感觉荀子所说的善和孟子所说的不太一样。”
史老师说:“是的。孟子把善当成道德价值的根源,所以才有‘善端’的说法。荀子讲善,主要是指良好的具体行为,没有那么强烈的抽象意味。我们在讲道家的时候谈过什么是形而上和形而下。如果说孟子讲的善偏于形而上,那么荀子讲的善就偏于形而下了。荀子说:‘大凡古今天下的人所说的善,是指合乎法度、遵守秩序;所说的恶,是指狡诈不正、悖逆作乱。这就是善和恶的区别。’ 我们从这段话可以知道,荀子所说的善与恶都侧重于行为层面。”
学敏说:“仔细想想,荀子的‘性恶说’的确比孟子的‘性善说’更接近现实。前一阵子,我就亲眼看到过一个符合‘性恶说’的事例。”接着,学敏把她那天在菜市场上见到的情形说给大家听。
“像这么一点儿菜,这个阿姨也要贪?”明哲听完不免批评了一句,但他想了想,马上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有过这种贪小便宜的经验。记得两年前的暑假,我们全家到苏州玩,入住一家旅馆。旅馆的柜台上摆着免费的糖,尽管妈妈告诫我不能吃太多糖,我还是偷偷拿了一大把,事实上最后也就只吃了几块。对于免费的东西,人们都想多拿一点儿,何况是要付钱的?”
史老师说:“我从新闻里也知道了一件事,提供给大家参考参考。2017年6月,在某国,有辆油罐车在公路上翻覆,一时交通大乱,车子堵了好长。当地的居民听说油罐车翻了,很多人便拿着锅、桶等器具去装外泄的油,自以为可以捞到便宜。没想到现场有人点火抽烟,引发了大爆炸,毁了几十辆车,死了一百多人。”
学敏感慨道:“如果那些人不贪那点儿油,也不至于为此丧命!”
史老师说:“这也难怪荀子会如此悲观地看待人性,因为人总是会贪,区别只在于是大贪还是小贪而已。荀子身处乱世,见识过不少映射人性丑恶的场面,例如国家之间为了争夺土地而相互攻伐,父子之间为了争夺权位而相互杀害。说不定就是那个时代的混乱,才让他决定用‘性恶说’来当作自己哲学的根底的。”
荀子认为放纵人的本性,顺从人的性情,必然产生争夺,出现有悖常理、扰乱社会秩序的现象,并最终导致暴乱。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荀子主张,一个社会一定要有君师和法制的教化,以及礼义的引导,才能让人民懂得礼让,行为合乎礼法,社会得以安定。
上面所说的便是“性恶说”的基本论调,而在荀子的话里出现了三个关键词,即“君师”“法制”“礼义”。这三个关键词十分重要,因为荀子围绕国家治理方面所开展的论述,无不以它们为核心。
礼义的价值,在于以后天的道德规范来引导匡正人们天生不良的心思,让人们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念、养成良好的习惯。
法制的价值,在于以明确的法律制度来防止人们误入歧途,鼓励良善的行为,对已经触犯法律的人进行惩处。
君师的价值,在于以正向的教育来教导人们熟悉礼法,提高自身道德修养。
由此可以得知,荀子所说的“恶”不是不可控制的,只要方法用对了,仍然可以被“善”战胜。
荀子一巩固自己的理论基础,就开始对孟子的“性善说”发起攻击。不过,荀子似乎把孟子所说的“性善”理解为了“人性本善”而非“人性向善”,忽略了孟子所说的“善”还有需要通过后天的努力才有可能达到圆满的一面。
孟子说“仁”是人的心,“义”是人的路,但人们有可能舍弃“义路”而不走,丢失了善良的心而不去找。所谓的学问之道,不过是把遗失的善良之心找回来罢了!
荀子对此加以反驳,指出:“善”如果是人性所固有的,怎会遗失不见?又怎会需要通过学习才能找回来?
在荀子看来,孟子“性善说”的最大问题就是不能在现实中实践。
荀子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个问题,打了个比方:“笔直的树木不需要矫正就能直,因为它本来就是直的;弯曲的树木需要矫正才能直,因为它本来就不直。要是人的本性都像笔直的树木那么直,哪里还需要圣王和礼义呢?正是因为人的本性都不直,所以才需要圣王来治理,需要礼义来教化;只有这样,人们的行为才能得到管理,合乎善的原则。”
也许有人会问:“如果说人的本性是恶的,那么礼义又是怎么产生的呢?”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他把人的本性之恶看成了绝对的东西,而绝对的恶是无法产生善的念头的。
对此,荀子这样回答:礼义本来就不是出自人的本性,而是圣人为了改变人的恶的本性而制定出来的。礼义一旦产生,法度也会跟着制定。圣人和普通人有相同之处,一开始也具有恶的本性;圣人不同于普通人而又超越普通人的,是他懂得依靠后天的努力,通过礼义来改变人的本性。
上述回答是理解荀子的学说的关键,可总结为“化性起伪”——其中的“性”是指向恶的本性;“伪”是指后天人为的善,是伪造的“伪”。在“化性起伪”这句话里,性和伪相对,正如恶与善相对。
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靠的是不断地积累善行。如果愿意付出努力,一般人也可以经由持续行善而成为品德高尚的人。但能做不代表一定做得到,可以说“普通人可以成为禹”,但不可以说“普通人一定能成为禹”。显然,荀子对孟子主张的“人皆可以为尧舜”进行了修订——如果成不了,不是不能,而是不为。
在此补充一下:荀子在《性恶》篇里引述的孟子的话,都不是《孟子》一书的原文,因此有人认为荀子没见过孟子的原著,只是在稷下学宫听别人谈起过孟子的学说。
能否成为圣贤,得看个人的能力与作为,与上天没有关系。荀子举例说明:上天并未偏袒曾参和闵子骞等人,但曾参和闵子骞等人独独注重孝道的实践,成就了孝的美名。他们为何能做到呢?就是因为他们非常遵奉礼义!
学敏说:“老师,我记得我们在讲孟子哲学的时候,提过‘仁内义外’‘仁义内在’的问题……”
明哲插话进来:“对,对,我也记得。那个告子就是因为主张‘仁内义外’,才被孟子驳斥的!”
学敏继续提问:“荀子的‘性恶说’显然也把‘义’当成了外在的东西,可以说荀子和告子观点相同吗?”
史老师答道:“不可以这么说。告子主张的是人性本无善恶,引导其向善则为善,引导其向恶则为恶。荀子主张的是人性倾向为恶,必须用后天的礼义和法度加以矫正。这两个人在哲学上的出发点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既然提到告子,有一点值得补充。”史老师说,“关于荀子的人性论,有人根据荀子所说的‘性者,本始材朴也’,认为荀子主张的是‘性朴论’。朴就是质朴,意味着没有经过后天加工。这种观点近似告子的性无善恶说,但目前还未获得普遍认同。
“也有人进行考证,认为《性恶》篇是伪作,不能代表荀子真正的想法。这种观点同样也没有获得普遍认可。《荀子》的其他篇章并没有出现‘性恶’这两个字,但就算我们不以《性恶》篇作为根据,荀子在其他篇章还是表达了人性向恶的主张。例如《荣辱》篇里有一句:‘人之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耳。’这句话译成白话就是:人生下来的时候,本来就是小人,要是没有君师的教导和礼法的约束,那就只会看到利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