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豆腐的凝固一样。”只听得夫君这样说道。
“豆子碾碎制成的是稠浓豆汁,但是用卤水一点,便可将能够成为豆腐的物质与不能成为豆腐的物质明确地区分开来。可制成豆腐的精华凝聚起来,形成明显的豆腐状。”
“那么,不管怎样做,卤水都是必需的吧?”那是宅邸中的与市大人的声音。
“是的。否则就做不成豆腐。”
夫君跟与市大人都是一本正经的腔调。
菊枝只听到刚才的对话,却不知他们为何谈论豆腐的制作方法。她想起常听人说,男人有时会对孩子气的事情发生兴趣,不由得独自窃笑。菊枝因为出神没听到夫君召唤,直到第三声丈夫提高了嗓门,她才惊慌地站起身来。
“再倒杯茶来,在干什么呢?”
三郎兵卫厉声训斥,声调里像是插满了刺儿,眼神也像换了个人似的极不友善。菊枝感觉出乎意料,禁不住血往头上涌。夫君可怕的样子险些把她吓呆。
这是事情的开头。嫁过来快4个月了,她一直以为夫君是个寡言少语的平静的人。打那以后,她眼看着丈夫开始有了变化。丈夫变得言语苛刻,态度冷漠,对待她就像对待外人。无论多么细微的过失,他都不会放过,斥责的话语里充满了尖刻。婆婆也时不时教训她。
“你得多用点儿心啊。家里人不多,你这个样子不行啊。做事得像个样儿。”
婆婆上了年纪后双目失明,所以行动不便,从一早起来到夜晚睡觉,都需要菊枝照顾。婆婆性情温和,也很体贴人。然而涉及三郎兵卫,她则完全不会同情菊枝。是啊,做事得像点儿样子。菊枝也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出现过失,让夫君和婆婆满意。但这样过于紧张的心理,反倒容易产生过失,丈夫的责备隔三岔五,菊枝的神经绷得过紧,以致不时在夜里失眠。
进入春天后,某晚,九点多了。三郎兵卫突然要喝酒,便命妻子拿酒,如果家里没有就去外面买。武士的妻子夜晚去买酒是丢人现眼的事情,何况时间也很晚了。菊枝稍有迟疑,三郎兵卫便高声嚷道:“磨蹭什么呢!店掌柜睡下的话,就叫他起来!快点儿去买!”
丈夫暴跳如雷,菊枝几乎是不顾一切地跑出了房屋,她感觉呼吸困难,膝盖不停地打战。菊枝正要奔进厨房,又听见婆婆叫她,尽管心里焦急不已,她还是折返回来,打开了隔扇。
“茨木屋酒店就在下面的路口。”婆婆背朝着她说道,“酒是要常备的啊。这个时间外出买酒很丢脸的。”
菊枝答了声“是”,眼泪差点儿流出来。她一边道歉,一边慌慌张张地从厨房后门跑了出去……虽说已入春,但二月初的夜晚还是很冷。米泽四面环山,冬季较长。街上的路面留着污秽的残雪。白天道路融雪泥泞,到夜晚又结了冰,一不小心,就会摔跤。菊枝心急火燎,加之不习惯走夜道,绊了一大跤,脚踝扭伤了。刺骨的伤痛,使她不由得跪在了冰冻的地面上。疼痛加上日常的忍气吞声,她的感情像是决了堤一般,不顾一切地痛哭了起来。
事后没过多久,媒人蜂屋伊兵卫来到菊枝家中,好像是丈夫叫他来的。伊兵卫来第三次的时候,悄悄招呼菊枝小声道:“你们多半是不能白头到老了,做好思想准备吧。”
菊枝顿时脸色煞白,浑身哆嗦了起来。
菊枝的父亲仲泽庄太夫是藩主上杉家的卫队长,现已隐退,长子门十郎承继父业。登野村三郎兵卫是通过蜂屋提的亲。登野村的先辈出自五十旗组,俸禄少,家境一般。但因政务官千坂对其赏识,便让其在部门任要职。三郎兵卫不嗜酒,性情温和,头脑机敏,很被看好,因此父兄对其很满意,让他们结了亲。可是,菊枝嫁进门半年左右登野村家便要离婚,令仲泽家的人非常生气,两家已经背着菊枝几次交涉,最终还是决定了离婚。
“我不回娘家。”菊枝哭诉道,“有什么不足我改正,一定符合夫君家风。如果一定要我离去的话,请再等等,至少让我再待一个月。我一定会让你们满意的。”
可夫君根本不予理睬,婆婆也未劝解说和。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菊枝回想起当时的绝望,仍感觉毛骨悚然,庆幸自己竟挺了过来,没去自尽。其实,她当时想去死的。但哥哥劝她想想父亲大人的悲哀,并说若是她死了,登野村家与仲泽家就会发生殊死的争斗。她保住了脸面,却在两家间埋下祸根,这与妇道决然相悖。思前想后,菊枝眼泪汪汪地回了娘家。
以后的日子里,时间静静流逝,花开报时也好,嫩叶观赏也罢,菊枝对那些已全无兴致。母亲早逝,还好家里有嫂嫂美代,家务皆由嫂嫂来做,菊枝只需管好自己,别无他事。
“你吃苦头了,好好放松休养一下吧。”
嫂嫂事事如此安抚,父亲、兄长也一直为她鼓劲儿,让其尽快忘掉伤心事。一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她伤感落泪。梅雨过后的一天,她开始一点点整理婆家带回的什物。从行李中突然掉出一个放有种子的小布袋。是什么?种子吗?菊枝用手指轻轻推动着手掌上小小的黑色种子,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甜菜种子。
“对了,是婆婆喜欢的甜菜。”
甜菜又叫不断草,可不分季节播种,一年四季都可收获有着柔和香味的菜叶。登野村的母亲最喜欢吃甜菜,曾再三嘱咐说:“这个菜可不能断啊。”
“她老人家那么喜欢,可现在谁来照顾那些菜田呢?”
想到双目失明、行动不便的婆婆,菊枝不由得低声呜咽起来。明明是丈夫向我求的婚,可才过半年多便要离婚,为什么呢?我不懂事吗?丈夫性情突变也是因为看我不顺眼吗?想起这些,菊枝生出一股绝望感。她不懂规矩,无可奈何。但她已竭尽全力了呀,为何仍旧得不到认可?往事历历在目,她觉得这个世上无甚可信,甩开收拾起来的什物,又俯身痛哭起来。
进入盛夏,烈日炎炎。某夜闷热,蚊虫也多。菊枝悄悄来到院内乘凉。院里长满了胡枝子草。院子对面是父亲的居室,从那里传出了说话声。没错儿,是蜂屋大人的声音。她怅然片刻,本没想听他们说话。突然,“登野村”三个字传进她的耳朵。菊枝一愣,赶紧竖起耳朵倾听。
“登野村平日是千坂的心腹,这次在劫难逃啦。现在想来,菊枝离了婚倒是万幸。”
“说万幸有点儿过了,不过也的确如此。我早就觉着他有点不对劲儿嘛。”
“真是在劫难逃。”伊兵卫不停地强调说。
“这次处置绝对会干脆利索。您一定会慨叹幸亏离了婚。”菊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她出了大事且危及登野村。到底是什么事呢?菊枝心慌意乱起来……
事情很快便真相大白,以千坂对马执政官为首的七重臣色部修理、须田伊豆、长尾兵库、清野、芋川、平林联袂,要挟藩主治宪。
藩主上杉家的幼主弹正大弼治宪是高锅藩 秋月家的次子,十岁时作为养子来到上杉家。治宪英明禀赋,继承家业的同时从重臣中提拔了竹俣美作和莅户善政,大刀阔斧地开始了藩政改革。但重臣中有反对者,认为改革对家臣多有不利。他们总结了五十余条诉状,强迫治宪罢免竹俣和莅户,复辟旧时藩政。七重臣联合一致,藩主治宪又年纪尚轻,一时担心不知会怎样收场。不料他英明果断,掌握了先机,终于控制住七个重臣,平息了一场风波。
菊枝获知事情经纬,是在相关人物定罪以后。对千坂对马和色部修理的处罚是没收一半领地,令其退职隐居。须田伊豆、芋川延亲切腹自尽。其他三人闭门思过且没收三百石俸禄。受此牵连革去官职的人中也有登野村三郎兵卫。
“据说他是主动归还俸禄退去官职的。”哥哥门十郎告诉菊枝,“他好像在馆山二十轩有其熟识的农户,便将母亲托付于彼,自己则离开了主君领地。现在想来,你离婚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菊枝默默听着,不知为何想起登野村家那天发生的事。
那时夫君说:“豆腐成形需要卤水。”当时千坂对马之子与市清高做客家中。他俩聊了很长时间,菊枝只听到这段话,当时莫名其妙,只是觉着好笑。这会儿想起那些,心中顿起波澜。点了卤水,可成豆腐的物质与无法成形的物质便会截然分开。她不清楚夫君为何那么说,但恍惚觉得与此次的事件相关。菊枝忽然感觉胸闷,什么意思呢?丈夫想要说明的是什么呢?对了,丈夫也是从那时开始发生变化的,莫非……或许夫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早已料想到了事情的结果。他是不想连累妻子才有意离婚的?这么一想,她发现很多事情符合自己的推论。绝对没错。菊枝这么想着,意识到自己不该离开登野村。
这天夜里,菊枝来到父亲卧房,提出自己要去登野村的母亲那里。
“我本来想要出家的,但现在想以出家人的心境侍奉其母终生。”
父亲不是惊讶而是愤怒,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菊枝像要显示自己的坚强决心,目光没有回避父亲。
“你知道吗?”父亲训斥她道,“那么做,会怎样败坏仲泽家的名声?”
“本来就是离家之人。出家也好,照顾前夫无依无靠的母亲也罢,总之不久我是要离开这个家的。请父亲大人恩准。”“我不准的话,你要怎样?”
菊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痛苦地低垂下眼帘,斩钉截铁般地回答说:“我跟家里断绝关系。”
看着父亲的拳头在膝盖上打着哆嗦,菊枝强挺住自己的身体。父亲与菊枝断绝了父女关系。一天,菊枝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悄悄离开了家。她很快打听到了要去的地方。城南边的连绵丘陵地带,有个名叫二十轩的村子,村里有个名主叫长泽市左卫门,与登野村是远亲。左卫门拥有大片田地山林,很大的宅院里还有两栋织机房,雇人织出大量的米泽绢织。
菊枝见到主人,毫无隐瞒地告诉了对方事情原委,请求对方允她照顾登野村的母亲。
“不过,婆婆大人若知道是离了婚的儿媳妇,怕是不会答应。请您保密,勿说出我是何人,拜托您了。”
“你会感动老太太的。”
倒是市左卫门先擦拭了眼角。
“好的。应该是我拜托你,请你好好照顾她吧。我不会告诉她。”
“啊,总算有了活着的理由。”菊枝道谢后,悄悄拭去了泪水。
登野村的母亲住在另外一栋老人独居的房里。屋前有个庭院,庭院对面是主房。屋后有一片松林。厨房里的用水是通过引水筒从松林那边引过来的,清澈的涓涓细流不间断地流淌。跟着市左卫门一同来到那栋独居房屋时,婆婆正坐在榻榻米铺席上,手里摇着团扇。菊枝看到她那寂寞孤独的样子,心里一酸,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忍不住涌上来。
“总算找到可以照顾您的人了。”市左卫门这么说着,催促菊枝进了房间。
“她姓屋代名秋,是个没有双亲姐妹的可怜姑娘,请您接受她。”
“啊呀,真可怜啊。”
婆婆将膝盖转向了这边,摆出用手摸索的样子,又说道:“我这个样子,眼睛看不见,很多地方要给你添麻烦的,拜托了。”
“实在不敢当。我叫阿秋,很不懂事,请您多多包涵。”
菊枝怕被发现,一边小声说,一边在套廊叩了头。市左卫门在一旁擦拭眼泪,点头赞许。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菊枝就起来了。老人独居的房屋旁边有片田地,她先去那片田地的一隅,把带来的甜菜籽种了下去。田地后面的松林一带朝雾浓浓,小鸟叽叽喳喳地在林间飞来飞去,像是黄道眉鸟,那清脆优美的鸣啭声在林间回荡,和着顺水筒流下的潺潺流水,使人生出身处深山老林似的恬静心境。菊枝对着刚刚播下的种子,发自内心祈愿道:“哪怕一颗也好,祈求发芽啊。发芽了,就证明我可以待在婆婆身边了。”她的新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或许是经历了一场巨大的不幸吧,婆婆的感觉像是比从前更加迟缓,可以自己进食,但站立坐卧诸般行动需要帮助,半夜更需要菊枝照料。最让菊枝惦记的还是婆婆是否会认出自己。看来她并未怀疑,总是阿秋小姐这样阿秋小姐那样地随意招呼。菊枝做任何事,她都心甘情愿地配合。这样就好,菊枝总算放下心来。一天,她突然发现田地一隅播下的甜菜种子发芽了。“啊!我如愿了!”菊枝心头顿时涌出一股热流,她心里充满了喜悦,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所有的种子都发了芽,田地一隅铺满了草绿色柔软的嫩叶。菊枝发誓要好好培育甜菜,不让其生出一片枯叶。甜菜在土壤里扎了根,就意味着自己的生命也在这片土地上落下了根。傍晚时分,她侧耳闻听茅蝉哀鸣,秋天来了。不久,夏天雾霭迷蒙的松林里,树干上的蔓草叶渐渐变得火一般通红,夜晚横穿上空的风声也带来阵阵寒气。一天一天,冬天已近。
就这样,时间流逝着。一天夜里,菊枝将第一次收获的甜菜烹饪好,然后拿给婆婆吃。
婆婆刚吃了一口,似乎就察觉到了什么。她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肌肉紧绷,接着放下了筷子一动不动,像是在倾听远方的声音。菊枝心里一惊,婆婆从来没有这样过。她想:“莫非被她发现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婆婆平静地说道:“这是甜菜吧?”“是……”
“好像也叫‘不断草’,我最喜欢了。‘不断草’的名字很好,对吧?不断永存……我很久没有吃到了。”
“您喜欢,我很高兴。”菊枝松了口气说道,“这菜叶子柔软,我想着适合您老人家,便拿来种子播撒下去。看来这里的土壤适合它生长,已经长成了一片……不过,不知能否抵御住风雪。”
“冬季盖上稻草好像也能挨过去的,不过还是移到向阳处的好啊。”
说完,婆婆一口一口地品尝着甜菜,看似十分受用。那天深夜,松林深处不断传来狐狸的叫声。
某夜,狂风呼啸了一整夜。黎明时分,屋外落满了枯叶,颜色形状各不相同,很多叶子拿在手上细看,美不胜收!菊枝不禁手持耙子伫立观赏。这时,市左卫门走近前来招呼道:“一大早就这么精力充沛啊。”
“有老太太的信件。”
市左卫门说着,走进老人独居的房间。他刚离开,正在院前扫拢枯叶的菊枝就听到婆婆的呼唤:“你来一下。”
她立即洗了手,向婆婆的房间走去。菊枝瞥了一眼市左卫门走出院子的背影,进了婆婆的房间。只见婆婆面前放着一封信,等着她来。
“请你给我读读这封信。”
“好。”
“刚才市左卫门君送来的。是我儿子的来信。”
老太太说罢,轻轻地将书信推到了菊枝面前。菊枝一下子脸色煞白,这是夫君的来信,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夫君的来信。怀念之情,悲哀之心,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涌上她的心头,接过信件的手指不住地颤抖。
“……怎么了?”婆婆焦急地问。
“啊,马上读,这就读……”
菊枝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用颤抖的手拆开信封。
那封信发自越前。菊枝全神贯注地读了一遍,却没大理解信里内容。拭不干的泪水,仿佛要卡住喉咙的呜咽,她竭力抑制着不想让婆婆察觉。婆婆也不断用衣袖拭着泪水听她念信。婆婆听完信后,长时间沉默不语,像是在捕捉儿子的面容。过了许久,她才擦拭着眼角说道:“先放在那边的佛龛上吧。之后还想让你念给我听。”
菊枝按照吩咐做了。可旋即产生一个强烈的欲望,想要拿过那封信,独自一人再读一遍。刚才一气读完,却不知字面含义,她想再好好确认一下。字里行间蕴含着夫君的气息、夫君的呼唤,她甚至感觉信里也有关于自己的内容。从那以后,每当她进出房屋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投向佛龛,甚至夜半醒来,也有“趁机去拿信”的冲动。可是她忍住了。也许婆婆大人还会让自己读信。她这样期盼着。但老太太打那以后,再也没提读信的事,菊枝也最终没能下定决心去偷偷拿来阅读。
那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新年后不久,菊枝白天到这家的织布间做工。藩主上杉治宪的革新政策以促进农业为主,机织业也是改革的一大环节。婆婆为顺从旨意,便让菊枝去做工。菊枝则想在夫君返回前,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并赚出钱养活婆婆跟自己。市左卫门起先带有怀疑的态度,笑着说道:“这活儿看起来比你原本做的事费劲儿啊。”但菊枝一个劲儿地请求,市左卫门见其决心坚定,才逐渐松了口,让一个手艺高明的绢织姑娘手把手地教授她正规的织布方式。那年菊枝没去赏花,早晨天还不亮她就起床,做好婆婆跟自己的早饭,收拾停当便去机房。中午回来她就准备两人的午饭,饭后又立即回去做工,直到傍晚才回家。晚饭后收拾完毕,还有其他琐碎的家务等着她做,如拆拆缝缝、浣洗衣物等。半夜里,她总要起来两次照顾婆婆。不觉中春去夏归,时光流逝。
第一封来信后,时而也有三郎兵卫的来信。他的居住地点每次都有变化,有大阪的来信,也有纪伊 的来信。第三年,他从四国到了中国 ,再去长州 ,然后又返回京都。每次来信,他都询问母亲安恙,却闭口不谈自己的详情。有时从字里行间可以隐约推测出,他似是受人委托在诸藩国考察产业情况。即便不是如此,无疑他也是在做与米泽藩有关的事情。“的确是出了什么事情……”菊枝渐渐确定了此事,好像是出了大家不知情的事情……若真如此,夫君或许可以回来吧。就这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菊枝开始充满期待,她的日常生活也一点点有了盼头。
时间飞转,五年的岁月眨眼间一晃而过,到了安永六年(1777)秋,连绵不断地下了四五天雨,空气突然无比清冽,松林那边吹过来的风也带来了寒意。这天,从下野的宇都宫传来消息,称三郎兵卫卧病。来信系借宿旅店托人代笔的,详细描述了五十天前的患病情况,还说现已基本恢复,不必担心云云。菊枝念信时,只感觉胸口发闷。婆婆听完后像在思索,一会儿又静静地抬起失明的双目说道:“你去照料他吧。”又说:“羁旅他乡卧病,肯定是精神问题啦。我这里不打紧。你快去吧,你去了,他不会再意气用事的……”
菊枝倒吸一口冷气。婆婆的语气平常自然,似是早已清楚知晓她是三郎兵卫的妻子,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莫非自己听错了?菊枝没有马上应答,情绪显得有些混乱。婆婆或许亦有觉察。
“你很吃惊吧。你以为我没有发觉是你吧……”这么说着,她微微一笑,端坐后一字一句地说:“可以告诉你真相了。其实五年前,我们无论如何都得那样做啊。为按主君意愿励精图治地改革,必须除掉那些挡道的老臣,但又无法明确真正的拥护改革者和反对改革者。于是千坂大人竖起反对改革的旗杆,把不利于主君的老臣们聚集到一起。”
听到这儿,菊枝想起了制作豆腐的对话……原来如此!卤水便是千坂大人,真是话中有话啊!
“那时,无千坂大人挑头,反对势力不可能根除啊!”老太太继续说道,“幸好那件事解决得干脆利落,新政改革顺顺当当地成功推行了。三郎兵卫离开你,是因为知道自己会有变故,不想连累你跟你的亲人们。他跟我其实都在内心里流着泪水,感到对不住你啊。不过……”婆婆说到这里,立即并拢了膝盖,两手轻轻地伸出,霎时,菊枝握住了那双手。婆婆紧紧地攥住菊枝的手说:“不过,我啊,菊枝,移居于此便想过,你一定会来。”
“婆婆大人……”
“一定会来的……我了解你的品性啊。”
菊枝忍不住扑倒在婆婆膝头,老太太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伴随着菊枝的抽泣,屋后传来萧瑟秋风的呼啸。
三年后的安永九年(1780),千坂家解除了禁闭处罚,千坂大人的儿子与市清高被任命为江户家重臣。不用说,登野村三郎兵卫也返回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