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流行网名的时代,无论之前的QQ,后来的微博,还是当下的微信,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网名,你可以任意起,不受年龄、性别、学历、地域的约束,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也起了个网名,叫“守护神”。
之所以起了这样一个高大上的网名,并不是为了炫耀我有什么超人的本事,也不是为了在网上泡几个胸大无脑的文艺女青年,主要是为了彰显我的职业和终极理想。我的职业是人民警察,我的终极理想,当然与神探、除暴安良有关。总之,不外乎以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守护一方平安为己任,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概念。
我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梦想,从警八年,荣立过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没想到刚刚担任公安分局刑警队队长还不到三天,就遇到了一起非常棘手的案子,这对我来讲,无疑是一次严峻的挑战。
这是一起杀人案。死者是一名男性,年纪大概在三十至三十五岁之间,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心脏被人捅了一刀,直接毙命,然后又被抛进垃圾箱。我们接到报案的时间是二〇二〇年四月二十日凌晨六点十四分,报案者是一名环卫工人,他在搬运垃圾箱时发现特别沉,翻开一看,发现里面藏着一具尸体,就立马报了案。
我们赶到二元路中牌巷案发现场后,现场已经遭到了严重破坏,更要命的是,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一直下着雨,所有外在痕迹几乎全被雨水洗刷掉了,唯一的线索就是死者胸口上的刀痕。
经法医老秦鉴定,死者是被三厘米宽、七厘米长的尖刀刺入心脏致死,死亡时间不超过八小时。也就是说,死者大概是在昨天夜里十一点左右遇害。尸体运回公安分局后,经过化验,得知死者生前喝了不少酒,酒精含量达到八十毫克以上。由此推断,死者可能刚刚参加完朋友的聚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害。
我向张局作了简单的汇报后,张局推掉所有的事务,立即回刑侦队参加了我们的案情分析会。在会上我将此案定为“四一九”凶杀案。然后又捋清了几条线索出来,让大家说说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我捋出来的线索大致有三:一、我们已经掌握到的信息是,死者体中含有大量酒精,说明他昨晚一定在附近的餐馆聚会过,顺着这条线索,务必查清死者的身份、职业、家庭关系,以及社会背景;二、案发现场在二元路中牌巷八十米处,巷道逼仄,最多只能通过一辆小车,巷子两边是待拆的民房,低矮破旧,估计没有安装监控,我们只能调出巷子周围的监控,重点查看昨晚九点到十二点间有无可疑的目标出现;三、以中牌巷为中心,走访当地居民,看能否发现新的线索。
我讲完后,张局又叮嘱了几句,旨在要求我们全体警员团结一心,力争早日侦破此案,给西州市民一个交代。
张局讲完后,我本想听听其他同志的意见,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没什么可说的,就在我要宣布人员分工时,周小飞却突然说:“师傅,我觉得凶手作案的工具很关键,它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刀?光有宽度和长度似乎还不够,能不能让老秦描绘得再具体一点,比如它是单面刃还是双面刃,这种刀平时是用来做什么的,这样以便缩小侦察范围。”
周小飞是去年刚从警校毕业的大美女,她的到来,为警队注入了不少新鲜活力,很大程度地激发了男性警察的竞争意识,让他们的办案能力和情商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在警队里还真起到了鲶鱼效应。
张局看她是个好苗子,非让我收她为徒不可,我心里当然很高兴,嘴上却谦虚地说:“我这么年轻就收徒弟不太合适吧?”张局说:“让你带你就带,哪那么多废话。”张局曾是我的师傅,他在我面前说话就像我爹对我说话一样不留情面,平时我还不太乐于接受,今天却特别喜欢听他这么说。我说:“好吧,听师傅的。”于是,周小飞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儿一样飞了过来,向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师傅好!”就这样,我假装极不情愿地收了这个女徒弟。这丫头不光人长得灵光,脑子也灵光,偶尔会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让人脑洞大开。
她的话刚说完,警员白拥军马上附和道:“是的是的,我觉得周小飞的建议不错。刀的名堂很多,人们常用的不外乎水果刀、杀猪刀、切菜刀、牛角刀、藏刀、户外刀、防身刀等。如果能精准一些,我们也好进一步盘查凶手的范围。”
白拥军是局里的电脑高手,平时有些沉闷,开会讨论也很少说话。自从周小飞来了后,这小子显得异常活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喜欢上了周姑娘,就有些处处讨好的意味。
老秦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你们的提议有道理,根据我的初步判断,这把刀应该不是我们常用的那几种刀,单面刀刃,刀尖锋利,有一定的厚度和硬度,否则,凶手不可能一刀毙命。当然,除了刀的质量很好,还说明用刀的人很熟稔刀具,能做到一刀毙命,不是刀客也是用刀的高手。还有一个问题值得注意,六年前,李疯子被杀死在二元桥旧祠堂,也是一刀插入心脏毙命。这个案子当时没有破,一直悬着。我不能确定这两起案件有没有关联,是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但我能确定的是,他们的作案手法同出一辙。”
老秦干了几十年的法医,他的专业素质很强,办事沉稳老道,我相信他的判断不会出错。我看了张局一眼,张局点了一下头说:“真相永远藏在时间的背后,当年没有破的案件,也许通过另一起案件就能水落石出。两起命案,同一作案手法,时隔六年,这都是疑点,不管是不是同一凶手所为,这无疑是一条线索。向东,破案的时候你可要考虑进去,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留悬案,否则,我们都难以面对江东父老。”
张局的话就像重锤敲在我心上,我正要表个态,电话铃响了。我急忙抓起电话接听,是二元路派出所所长宋元打来的。宋元是我的同校师兄,他早我一年毕业,今天早上的案发现场,他们派出所也出警了,我委托他确认一下死者的真实身份,此刻他打来电话,莫非有了结果?果不其然,宋元说:“早上你们在中牌巷搬运尸体的时候,有群众认出他是二元羊肉馆的老板张山。我们立即给张山的老婆打电话进行核实,他老婆说张山一夜未归,我让她到公安分局来辨认死者,她答应马上过去,所以事先告诉你一声。”我说:“好好好,谢谢师兄。”
挂了电话,我向张局汇报了情况,张局说:“你和周小飞留下接待来访家属,顺便做一下张山家属的工作,看能否得到一些线索。其他的人员,你作安排吧。”
我应了一声,然后兵分三路,作了调遣,一组由李洪负责,到二元羊肉馆查询;二组由白拥军负责,调取附近监控寻找可疑之人;三组由王岩负责,盘查案发现场的周围。
安排完毕,三组人马出发不久,当班女警带着张山的妻子进来后,我几乎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我的小学同学杜笑花,她和她的妈妈一起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感到无比惊讶。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从小学毕业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想到再见时,却在这样的场合。眼前的杜笑花,穿着十分简朴,蓝色T恤衫,一条休闲裤,白色运动鞋,简约地勾勒出她那修长的美腿和傲人的身材。她的头发很浓密,随便绾了一个发髻,看上去却别有一种风韵。虽是素颜,但是显得本色自然。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本应散发一种藐视一切的孤傲,却写满了岁月的忧伤。
她的目光总是有些游离,仿佛又在躲闪着什么。不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虽说她经历了女大十八变的重要阶段,但万变不离其宗,漂亮的女人总有一些特质会让人过目不忘,比如她那高挺的鼻子,再比如她那深邃的大眼睛,小时候就与众不同,长大了自然会更具特色。
印象里,杜笑花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只是她的家境不太好,生父是个杀人犯,死在了监狱里,这让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受到了来自方方面面的歧视,甚至还遭到同学的欺负,她因此性格孤僻,很少与他人交流。上初中时,我因父亲工作调动转到了东州市,后来考上了警察学院,听说她小学毕业上了区中学,高中毕业后就去打工了,再后来嫁了人。
我看着她问:“你是杜笑花?”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是……我是杜笑花。”
我说:“我是方向东,我们曾是小学同学,你还记得吗?”
她看了我一眼说:“原来你是方向东,你要不说,我还真记不起来了。你现在当了警察?”
“他现在是我们刑警队的队长。”一直立于一旁的周小飞愤然插言说。
“哦,对不起,一别十多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竟然成了队长,祝贺你。刚才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张山出事了,我来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他?”杜笑花说得很平静。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是来辨认死者是不是自己的丈夫,倒像是前来认领公安局截获的赃物是不是她家的。
这让我感到很诧异,周小飞也是一脸的惊叹。
“那好,请你确认一下,他究竟是不是张山?”我也故作平静地说。
“这位是我妈妈。”杜笑花顺便向我们介绍了一下。
她妈妈客气地向我们点了一下头。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虽说脸上布满了岁月的风霜,但还是能看出她往昔的风采,年轻时绝对是一位大美女,她的形貌特征,依稀可以见到杜笑花的影子。
我和周小飞带她们去了停尸房,然后我走过去,掀开了蒙在张山身上的白布床单,让她们母女俩辨认。
杜笑花过来看了一眼,点了下头,平静地说:“是他,张山。”
她妈妈也点了一下头:“就是他!”
我以为杜笑花会像所有痛失丈夫的妻子那样,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或者会双手捂面,呜咽一阵后再眩晕过去,我甚至在走出办公室时还特意为她们母女俩准备了一沓用来擦眼泪的纸巾,可惜的是纸巾一点儿都没有派上用场,她非但没哭,而且情绪平静得让我感到非常意外,莫非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或者她早就盼着张山暴尸街头?
走出停尸房,杜笑花问:“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一刀插入心脏猝死的。”
“插入心脏,一刀毙命?”杜笑花仿佛被什么所触动,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我。
“是的,被一刀毙命!”
“凶手是谁,查到了没?”
“我们刚刚接了这个案子,现在还没查到。”
周小飞看了我一眼,然后有点毫不留情地说:“杜女士,你丈夫意外遇害,你好像无动于衷,一点儿都不感到伤心难过,是吗?”
“难过?为他?”杜笑花反问了一句,“如果一个经常把你打得死去活来、根本不把你当人看待的人暴毙了,你会为他感到伤心难过吗?如果要我装,我也能装出伤心难过的样子,虚情假意地哭几声,以此博得世人的同情,也好应和大众的心理需求。可是,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为他这种人掉眼泪,不值得。”
我和周小飞都被杜笑花的这番话惊呆了,难道他们夫妻之间另有隐情?
“这孩子,说话也不分个场合。”她妈妈埋怨了一声杜笑花,掉转头来解释,“我女儿说的是真的,张山经常对她家暴,我女儿提出离婚,他就威胁要杀了我们全家。女儿身上到处是伤痕,你们要不信,可以问问他们家的左邻右舍。张山真的不是个好东西,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不可惜。”
“像他这种人,早就该死,死了活该。”杜笑花又狠狠地说了一句,最后还是无声地哭了,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能看出来,杜笑花的哭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伤心了,她的哭,似乎与张山的死无关,更多的可能是勾起了伤心往事。
周小飞看了我一眼:“方队,要不让她们去录个口供?”
我点了一下头:“可以。”
就这样,我们一起回到了办公室,然后对她们母女俩说:“我能问你们几个问题吗?”
杜笑花说:“可以,随便问。”
我示意周小飞做笔录,我开始询问了起来:
“杜笑花,你现在在什么单位上班?”
“我在西州商贸有限公司做仓库保管员。”
“昨天晚上,八点到十二点钟你在哪里?”
“在家。”
“有人能证明吗?”
“你是在怀疑我吗?怀疑我杀了张山?”
“对不起,我是在例行公务,请你如实回答。”
“没有人能证明,但电视机可以证明。我看的是付费电视,有记录的,你们到我家一查就能查出来。另外,网络公司的IP记录也能查出来。”
“请问你付费电视看的是什么内容?”
“电视剧《白夜追凶》,从昨晚八点钟开始,我一直看到凌晨二点,还不见张山回来,我实在困了,就伏到沙发上睡着了。我不能早睡,如果张山回来晚了发现我睡觉,就是一顿暴打,我已经受够了他的折磨。早上起来,还不见张山,我就去上班了。刚到单位不久,就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说让我到区公安局去一趟,可能是张山出事了,让我来辨认。我顺路叫上了我妈,然后就到你们这里来了。”
她妈妈点了一下头:“我给笑花带孩子,送孩子上了幼儿园,我刚回了家,笑花说来公安分局,我就陪她一起来了。”
我点了点头,问:“杜笑花,你的家在什么地方?离二元羊肉馆有多远?”
“在二路桥旁边的春泽花园,门牌号是三单元十五A。羊肉馆在二元路,离我家不远,步行十多分钟,穿过中牌巷就是我家。”
“昨天你最后一次见到张山是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七点半,我上班前,他还赖在床上睡大觉。他一般都要睡到九点到十点才起床,然后直接到羊肉馆,中午有时候回来午睡一会儿,有时候不回来,直到晚上馆子打烊了才回来。我的生活很规律,早上上班,中饭在公司吃,晚上下班回家。”
“据你所知,他得罪过什么人没有?”
“这个……要说得罪人,他可能得罪过羊肉贩子马大锤。那是去年的事了,张山向马大锤赊了几只羊,说三天后付款,没想到张山把饭馆挣来的钱输在了麻将桌上,三天后付不了钱,马大锤就带人来羊肉馆要钱,结果把客人吓跑了。张山就不依,说马大锤,我们都是老熟人了,不就是几只羊嘛,晚给你两天咋啦,你也犯不着来砸我的场子。听说两人当时还动了手,此后,两个人就再没有来往过。至于别的场合是不是得罪过人,我就不知道了。他这个人,脾气不好,要是真的得罪了什么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断定张山是他杀,你会怀疑谁是凶手?”
“我没有怀疑过,也不知道怀疑谁?”
“张山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张山家在农村,父母去世得早,他很小就出来打工,家里再没有人了。”
“那好,我今天就问到这里,如果后面有需要你们的地方,还希望能积极配合。”
“好的。”杜笑花点了点头。
我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后,又对杜笑花的妈妈说:“阿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行吗?”
“行!行!你问。”杜笑花的妈妈点着头说。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秋燕,女儿跟了我的姓。”
“杜阿姨,你现在还在上班?”
“不上了,早就不上了。原来我在红星机械厂上班,后来厂子破产了,想上班也没地方上了,正好有了外孙,我就帮他们带孩子。这不,刚刚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就赶上了这事。”
“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住在红星厂家属区回迁房,去年刚搬迁过去的。”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里只有老伴儿和我,儿子去年上了高中,住校,现在家里就我们老两口。”
“那你详细给我们说说,儿子和老伴的情况。”
“儿子去年考到了市一中重点中学,他叫刘尚文,这名字还是老伴儿给起的。老伴儿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崇尚文化,就给儿子起了这么个名字。老伴谈不上退休不退休,他年轻时受了工伤,瘸了一条腿,就在街上摆摊儿,靠修自行车挣几个小钱。后来自行车也改朝换代了,街上清一色都摆放了共享单车,只要拿着手机扫一下,就可以骑上满世界跑,没有私人单车了,也就用不着人修车了,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他的手艺派不上用场,就到菜市场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摆了个摊点,干起了修鞋擦鞋的行当。”
“昨天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钟,你和你老伴儿在哪里?”
“我五点钟接了孩子,就一直在家,老伴儿差不多七点才回来。他每天回得都很晚,差不多等菜市场的人散光了他才收摊。”
“你老伴儿回家后又出去过没有?”
“没有,吃过饭就下起了雨,他能到哪里去?以往就是不下雨他也不出门,累了一整天,吃完饭就困了,哪有心思到处瞎逛?”
“那好,我就问这么多,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你们也是为了工作,我理解。”杜秋燕客气地说。
我又看了一眼杜笑花,我的目光一定带有职业性的习惯,有点审视犯罪嫌疑人的意味,所以才引起了她的稍稍不适。
她有点冷冷地说:“你不会觉得我是嫌疑人吧?”
“在没有找到真正的嫌疑人之前,与张山相关的人,谁都不能排除嫌疑。”
“这就是说,我现在还没有被你们排除嫌疑?”她有些激动地说。
“是的,现在还没有完全排除。”
“希望你们尽快破案,解除我的嫌疑。”
“我们会努力的。”
“到时,我还要好好好感谢那位好心人,感谢他为我除了害。”她似乎有些挑衅地看着我。说完,搀着她的妈妈要回去。
我叫住了她们,说:“请等一等,我也要外出,顺便送你们回去。”说完,向周小飞交代了几句,就与她们一起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