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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离开东大

为了给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梁思成和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同学陈植、童寓和蔡方荫等人联合成立了“梁陈童蔡营造事务所”。

凭借他们的能力,事务所成立不久,就打破了西方设计师一家独大的局面,先后承接了吉林大学和北方交通大学锦州分校校舍的设计工程,赢得了良好的口碑。

面对这样的成果,梁思成没有停下他的脚步,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更远处。在繁忙的授课之余,他将自己在东北大学建筑系讲课的提纲,改写成《中国雕塑史》一书。

这本书仅仅三万多字,以时间顺序勾勒出中国雕塑发展的整体脉络,更以精彩绝伦的雕塑作品为主,绘声绘色地向读者描绘出时代的变迁。

旧时代的中国,每每谈到艺术,都以书画金石为主,很少有人谈论雕塑,这是因为在当时的社会观念中,士大夫们都认为雕刻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然而,在《中国雕塑史》的开篇,梁思成却写道:“艺术之始,雕塑为先。”

这是因为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雕塑几乎与人类文明相伴而生,比如在史前时期,原始人就已经学会凿刻石头当做器具。随后,又经历了奴隶社会时期的发展,经过几千年历史的沉淀,雕塑已经成为一门艺术,是当之无愧的国之瑰宝。

可以说,梁思成撰写的《中国雕塑史》开创了国人研究中国雕塑历史的先河,也促进了艺术史学界对于中国雕塑广泛而深入的研究。

如此有分量的著作,在撰写时,必须有庞大的资料库支持。然而当时兵匪横行,行路艰难,想要周游古籍,遍访名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幸之中的万幸,梁思成有欧洲旅游的经历,在欧美各处的博物馆中见到了被掠夺的大量雕塑珍品,另外,他还熟读了很多国外学者——比如日本的大村西崖、常盘大定、关野贞和法国的伯希和、沙腕,以及瑞典的喜龙仁等学者的著述,这对他的研究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中国雕塑史》出版后,引起了广泛的影响,但是梁思成心中却藏着一个遗憾,他希望中日战争结束后,能畅游中国,以弥补这部著作的不足之处。可惜的是,随着日本侵华战争进程的推进,东北局势日益动荡不安,东北大学也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研究被迫中断。雪上加霜的是,林徽因积劳成疾,染上肺病,不能继续教学,为了帮妻子养病,1930年下半年,梁思成携带妻女回到了北平。

梁思成离开之际,将东北大学建筑系的重任交给了祖籍东北的童雷,随着局势越发紧迫,童磊开始组织学生们南迁。经过艰苦的努力,公元1932年7月,第一届东北大学建筑系学生毕业了,这也是中国人自己培养的第一批建筑学专业人才。

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梁思成满怀深情的寄来一封热情洋溢的贺信。

信是这样写的——诸君!我在北平接到童先生和你们的信,知道你们就要毕业了。童先生叫我到上海来参加你们的毕业典礼,不用说,我是十分愿意来的,但是实际上却办不到,所以写几句话,全当我自己到了。聊以表示我对童先生和你们盛意的感谢,并为你们道喜!

在你们毕业的时候,我心中的感想正合俗语所谓“悲喜交集”四个字,不用说,你们已知道我“悲”的什么,“喜”的什么,不必再加解释了。

回想四年前,差不多正是这几天,我在西班牙京城,忽然接到一封电报,正是高惜冰先生发的,叫我回来组织东北大学的建筑系,我那时还没有预备回来,但是往返电商几次,到底回来了,我在八月中由西伯利亚回国,路过沈阳,与高院长一度磋商,将我在欧洲归途上拟好的草案讨论之后,就决定了建筑系的组织和课程。

我还记得上了头一课以后,有许多同学,有似晴天霹雳如梦初醒,才知道什么是“建筑”有几位一听要“画图”,马上就溜之大吉,有几位因为“夜工”难做,慢慢地转了别系,剩下几位有兴趣而辛苦耐劳的,就是你们几位。

我还记得你们头一张设计图,那是我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时代,多么有趣,多么辛苦,那时我的心情,正如看见一个小弟弟刚学会走路,在旁边扶持他,保护他,引导他,鼓励他,唯恐不周密。

后来林先生来了,我们一同看护小弟弟,过了他们的襁褓时期,那是我们的第一年。

以后陈先生、童先生和蔡先生相继都来了,小弟弟一天一天长大了,我们的建筑系才算发育到青年时期,你们已由二年级到三年级,而在这几年内,建筑系已无形中成为东北大学最健全,最用功,最和谐的一系。

去年六月底,建筑系已上了轨道,童先生到校也已一年,他在学问上和行政上的能力,都比我高出十倍,又因营造学社方面早有默约,所以我忍痛离开了东北,离开了我那快要成年的兄弟,正想再等一年,便可看他们出来到社会上做一分子健全的国民,岂料不久竞来了粗暴的强盗,使我们国破家亡,弦歌中綴!幸而这时有一线曙光,就是在童先生领导下,暂立偏安之局,虽在国难期中,得以赓续工作,这时我要跟着诸位一同向童先生致谢的。

现在你们毕业了,毕业二字的意义,很是深长,美国大学不叫毕业,而叫“始业”,这句话你们也许听了多遍,不必我再来解释,但是事实还是你们“始业”了,所以不得不郑重地提出一下,你们的业是什么,你们的业就是建筑师的业,建筑师的业是什么,直接地说是建筑物之创造,为社会解决衣食住三者中住的问题,间接地说,是文化的记录者。是历史的反照镜,所以你们的问题是十分的繁难,你们的责任是十分的重大。

在今日的中国,社会上一般的人,对于“建筑”是什么,大半没有什么了解,多以工程二字把他包括起来,稍有见识的,把它当土木一类,稍不清楚的,以为建筑工程与机械、电工等等都是一样,以机械电工问题求我解决的已有多起,以建筑问题,求电器工程师解决的,也时有所闻。所以你们始业之后,除去你们创造方面,四年来已受了深切的训练,不必多说外,在对于社会上所负的责任,头一样便是使他们知道什么是“建筑”,什么是“建筑师”。

现在对于“建筑”稍有认识,能将他与其他工程认识出来的,固已不多,即有几位其中仍有一部分对于建筑,有种种误解,不是以为建筑是“砖头瓦块”,就以为是“雕梁画栋”,而不知建筑的真意,乃在求其合用,坚固,美。前二者能圆满解决,后者自然产生,这几句话我已说了几百遍,你们大概早已听厌了。但我在这机会,还要把他郑重地提出,希望你们永远记着,认清你的建筑是什么,并且对于社会,负有指导的责任,使他们对于建筑也有清晰的认识。

为什么要让社会认识建筑呢,因为建筑的三元素中,首重合用,建筑的合用与否,与人民生活和健康,工商业的生产率,都有直接关系的,因建筑的不合宜,足以增加人民的死亡病痛,足以增加工商业的损失,影响重大,所以唤醒国人,保护他们的生命,增加他们的生产,是我们的义务,在平时社会状况之下,固已极为重要,在现在国难时期,更为要紧,而社会对此,还毫不知道,所以把他们唤醒,是你们的责任。

你们创造力产生的结果是什么,当然是“建筑”,不只是建筑,我们换一句话说,可以说是“文化的记录”——是历史,这又是我从前对你们屡次说厌了的话,又提起来,你们又要笑我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话,但是我还是要你们记着,尤其是我在建筑史研究者的立场上,觉得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几百年后,你我或如转了几次轮回,你我的作品,也许还供后人对民国廿一年中国情形研究的资料,如同我们现在研究希腊罗马汉魏隋唐遗物一样。但是我并不能因此而告诉你们如何制造历史,因而有所拘束顾忌,不过古代建筑家不知道他们自己地位的重要,而我们对自己的地位,却有这样一种自觉,也是很重要的。

现在你们毕业了,你们是东北大学第一班建筑学生,是“国产”建筑师的始祖,如一只新舰行下水典礼,你们的责任是何等重要,你们的前程是何等的远大!林先生与我两人,在此一同为你们道喜,遥祝你们努力,为中国建筑开一个新纪元!

梁思成 民国廿一年七月 BitTwBQLrd/CMMmecACje5s7Nz6ovVtSCpVCMyyzIfD9Yvsk9PjOIZpAG/r9ua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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