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名二十多岁的女性遭同居男友杀害,弃尸于某处乡间住宅的花圃,过了许久才被发现。她和家人很少往来,上班的工厂内部规定,连续三天未出勤就自动辞退,因此她的遗体被发现时,她正处于被辞退的失业状态。在她被弃尸后的几天里,没有任何人对她的消失感到奇怪。
我们小时候只要一天没有到校,老师就会立刻联络家长,然而如今这个时代,即使同事失联好几天没出现,也只意味着被人事从员工名单中除名而已。
将他人视为幽灵或空气,似乎已经成为我们的社会风气。不将人看作一个个体,并给予尊重,这种风气正如雾霾般悄悄笼罩着我们整个社会。
如果以身体来比喻内心感受,那么外表、权力、财力、能力、学历等条件就是包裹着身体的几层衣服。仔细观察那些受到过多关注与注视的人,外界对他们的关注和称赞大多不是针对他们的感受,而是披在他们身上的这几层衣服。但我们的工作、学历、职业不是真正的“自我”,我们的财力、权力、外表或能力,也不代表“自我”。
所以拥有这一切外衣的人,当他们得不到外界对他们的真正关注时,就会出现心理问题。因为旁人认为他们拥有的外在条件太多,将他们因为内在感受不受重视而产生的不安或恐惧,看作矫情的无理取闹。这会使得他们日后陷入更深的心理困境,并为此付出代价。
有的人身处有重要影响力的位置,拥有一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打个电话,就有一群好友随时前来支援。无论参加什么聚会,总能成为主角。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到人们的关注。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人,依然会感到孤单寂寞。当身旁亲近的人都无法理解他的孤单时,他就会感到更强烈的孤单。他可能是某位政治人物,也可能是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身处巅峰的明星。在关于自我的问题上,人类的欲望其实相当一致。
有钱人见到他人,总会反复确认一件事:这个人是不是冲着我的钱来的?在他们心里,永远记着这几句警告:“当我无法像现在这样出手阔绰时,人们将离我而去。”“那些因为我的影响力而靠近我的人,在我离开现在的位置后,肯定不再把我当回事。”“因为我的权力地位而对我好的人,千万不可以相信。”
白手起家、带领企业完成数千亿销售额的B君,从创业至今,没有一天睡觉超过三小时。
他的身体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亲朋好友见到他,总是对他表示仰慕,称赞他“真了不起”“从小就跟别人不同”,接着话锋一转,提到自己最近过得多辛苦,顺势说起自己子女的求职问题,又或者拜托他的公司购买自家产品。
过去围绕在他身旁的亲朋好友,几乎全是有求而来。有一天,他参加一位长辈的七十岁寿宴,席间见到了小时候曾经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相差五岁的姑姑。姑姑一见到他,立刻红了眼眶,说他以前过得那么辛苦,现在经营规模这么大的公司肯定更辛苦。姑姑心疼地问他:“你小时候肠胃不好,现在还有肠胃病的困扰吗?”姑姑甚至抓着他的手,自责地说自己之前忙得没时间照顾他,现在得找时间给他做些小时候常吃的小菜。
见过姑姑后,他的心中升起一股言语难以表达的奇妙感受。他期待再和姑姑见一次面,边吃饭边叙旧;同时发现即使自己今天如此成功,其实也渴望得到其他人的安慰。
像B君一样成功的人,经常听到身旁许多人对他们表达尊敬和感谢,但那些人真正关心的,并不是他们这个人,这令他们时常感到孤单。因此,这些功成名就的人会对金钱和权力更加敏感,他们知道,如果连这些外在条件都消失了,自己便会一无所有。
有个老人在垂暮之年立了一份遗嘱,内容是将自己大部分的遗产留给数年来在病榻旁尽心照料自己的一位女子。偶然得知此事的子女,急忙赶到父亲病榻旁。他们以为父亲长期卧病在床,导致意识模糊或一时心软,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然而老人丝毫不为所动,他认为相较于健康时围绕在他身旁的人,在自己没有太大价值时,愿意全心照顾他生病的身体、尽心照料他生活的看护者,才是唯一真心接纳他的人。
比起在我们穿着高级西装、身居高位或佩戴闪亮宝石时关心我们或认同我们的人,在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愿意尊重我们、真诚照顾我们的人,给我们的感受才是最刻骨铭心的。对我们的感受给予回应的人,才是我们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人。
唯有遇见那样的人,人们才能从根本上脱离孤独,也才能从根本上摆脱不安,如此才能奠定支撑我们继续活下去的最低限度的稳定基础。
任何人都必须生活在关系中,尽管如此,不管在何时何地遇见了谁,我们很少得到他人对“自我”的关注或关心。就像不断放电而没有充电的电池一样,电力正逐渐消耗殆尽。
电力即将耗尽的人,正处于情感极度孤独、身体完全虚脱的状态。这种状态难以存活,也不会消失。如今居高不下的自杀率和处于低谷的出生率,正是一幅赤裸裸展现个体与社会渐行渐远的图像。
当不安与恐惧、孤独与虚脱达到极限时,人们不得不寻求专家的协助。不过我敢说,这些人几乎都会被诊断为抑郁症。有时甚至在医师做出诊断前,患者已经自行诊断为抑郁症,只是为了拿药才前往医院就医。医师成了只负责开药的药剂师。
即使表现出的症状类似,但在此之前,每个人的经历、周遭环境和人际关系等不尽相同。而抑郁症这个诊断名称,碾碎了我们的个别性。这个社会将抑郁症患者视为全然相同的个体,强调抑郁症起因于生物学上的问题,于是一视同仁地开出大同小异的抗抑郁药物。
那么我们该如何是好?在个人力量不足以对抗病症的时候,至少还是需要专家帮助的吧?是的。我甚至听过有人被医师宣判为“抑郁症”时,不禁喜极而泣,仿佛自己的伤痛终于得到了认同。
不过可惜的是,多数时候治疗的效果只到这里。当抑郁症控制整个身体时,“自我”将再度退到阴暗处。那么真正遭遇痛苦时,我们又该到哪里去向谁寻求帮助?因此,我们首先得抛下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当我急切需要帮助时,只能找专业医师。如此一来,我们才能看见真正的道路。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知道我们需要的帮助是什么。看清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后,自然会知道何时、何地,以及如何寻求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