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凌驾于经济之上的第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时间上的顺序。经济学家们很少深入考量这个因素,但它在政界人士的思维中占据着主导地位,政界人士在这一点上做得足够到位。
在学术上,诸多议题是根据其各自的本质逐一分开进行论证的。这些不相关的事项在时间上无论如何排序都无关紧要。政府对贸易协定表明立场与是否已经完成了医疗改革又有什么关系呢?除了极少数情况外,事件的顺序不会影响事件的实质,也不至于影响决策,至少在经济学家看来是这样的。
事实上,经济学家对理性选择的相关性原则有一个特有称谓:不相关选择的独立性。简单地说,根据这一原则,无论你是更喜欢羊排还是更喜欢龙虾,都不应受到菜单上其他一些你永远不会点的菜(比如小炒牛杂)的影响。
但政治世界并不是按照这种简洁、理性的规则运行的,它使用了一种完全不同的逻辑。看似不相关的方案,却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而变得异常相关。第一个原因是“投票交易”:如果我对你的法案的支持取决于你对我的法案的支持,那么同步处理这两项法案可能会有所帮助,因为“我排前面,你排后面”在政治上是行不通的。而且,由于国会一次只能处理有限的问题,这种关联可能会把其他一些“更不相关”的问题完全挤出立法日程。
有个近期的例子。2015年感恩节前后,纽约的国会代表认为,他们达成了一项关于为世贸中心“9·11”事件中的一线救护人员提供医疗福利的协议。他们希望该协议能与将在12月通过国会论证的综合支出法案捆绑在一起,国会中似乎很少有人反对。然而,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阻止了事情的进展。 2 为什么?他反对帮助急救人员吗?肯定不是,他希望的是纽约的参议员和众议员给他一些甜头作为回报。最后,麦康奈尔果真得到了共和党人想要的东西——解除对美国原油产品长达40年的出口禁令,而且是在他允许纽约的急救人员得到福利之前。这两个提议有实质性的联系吗?显然一点都没有,但是时间顺序和政治交易把它们牵扯在了一起。
第二个原因是需要节约宝贵的政治资本。总统可以通过一系列的立法胜利来赢得政治资本,也可能在一系列的失败中挥霍掉政治资本。即使是一场以胜利告终的激烈战斗,也可能为日后埋下憎恨的种子。大多数立法胜利可以提升总统的政治声望,为随后的胜利铺平道路。每一次失败或得不偿失的胜利都会浪费一些宝贵的政治资本,使总统的后续议程变得更加难以预期。因此,总统和国会领导人非常关心议题在时间上的先后顺序。
地理因素也与一些不相关的议题相互交织,正如蒂普·奥尼尔的名言:所有政治都是地方性的。国会议员最了解什么会令他们的选民高兴,而什么会让选民不高兴。如果艾奥瓦州的选民被要求接受一项令人痛苦的法案,那么他们在国会的代表会用一些糖衣来加以掩饰,比如加大乙醇汽油补贴。
当身在其中亲眼看着克林顿第一届政府展开议程时,我开始意识到顺序的重要性。尽管我们知道预算会遭遇强大的政治阻力,但我们很早就决定,包括大量新政策在内,预算必须排在第一位。在总统的第一次重要经济演讲之前,希拉里和医疗改革工作的领导人曾一度主张将医疗改革方案纳入已经拥挤不堪的预算方案中。他们有两个理由:一是担心通过预算所需的大量政治资本支出会损害医疗改革的推进;另一个是,与普通立法不同,预算协调法案不能遭到参议院的任何阻挠。
这两个理由都足够充分,但是将医疗改革纳入预算立法的想法很快遭到了经济团队和克林顿总统的反对,原因很简单:目前还没有成形的医疗改革计划。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但是这次搁置的决定可能极大地损害了1993年医疗改革的前景。 3
那时,顺序的竞争转移到了医疗改革和《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之间。由于《北美自由贸易协议》存在一定的政治风险,克林顿总统显然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使该协议获得通过。毫无疑问,将更多资源注入贸易协议,自然进一步减小了医疗改革通过的机会。政府内部围绕医疗改革和贸易协议谁会先成为下一个幸运儿展开了激烈的斗争。由于各种原因,包括《北美自由贸易协议》预定于1994年1月开始实施这一事实,政府决定首先推动《北美自由贸易协议》,医疗改革将不得不再次推迟,即使它是总统最高优先的立法事项。
最后,医疗改革团队的担心被证明是完全合理的。总统确实在《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上耗费了大量的政治资本,而这损害了医疗改革法案通过的机会。医疗改革最终以失败而告终。
由于上述种种原因,政治思维可以产生一系列不符合亚里士多德逻辑的结论。经济学家称之为非传递性偏好(nontransitive preferences)。假设一个消费者喜欢比萨多过于热狗,喜欢热狗多过于豆腐,那么按照经济学家的思维逻辑,我们可以肯定,其喜欢比萨多过于豆腐。这就是传递性偏好,这是理性选择中最基本的公理之一。如果偏好不是传递性的,谁知道什么会让消费者更满意?
但这一简洁的选择公理并不适用于政治。因为选票交易、地理因素或者国会日程安排的变化莫测,我们经常会发现政界人士喜欢A政策多过于B政策,喜欢B政策多过于C政策,但他们却喜欢C政策多过于A政策。对于一个资深的政界人士来说,这一切都是讲得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