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们邓州地界不产甘蔗,可我吃甘蔗的历史却很悠久,大约从我的牙能咬动甘蔗时就开始了。甘蔗的主要来源是那些走村串户的小贩,他们肩上扛一捆甘蔗,离村边还有老远就高喊:甘蔗甜——我们这些孩子闻声,先是一齐围上去,望着那些甘蔗流一阵口水,而后便各个回家缠磨自己的母亲去买。母亲们被缠磨不过,一边骂着:吃,吃,是只晓得吃的货!一边去罐子里摸鸡蛋或去箱子里摸纸票。我记得那年月娘只要给我买了甘蔗,我总是吃得很慢,主要是想延长甜的时间;而且每次都是从甘蔗梢吃起,把甘蔗上最甜的部位——根部留在最后,为的是越吃越甜。
少时的我本能地追逐着甜,认为甘蔗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那年月,逢父亲上街赶集,我最盼望的是他能从镇街上买一根甘蔗回来。快到父亲从街上回家的时刻,我总要跑到村边去眼巴巴地望着。若是看见父亲手中未拿甘蔗,我会失望地先跑回屋里;倘是看见父亲手中拿着甘蔗,我会欢快至极地迎上前去。从父亲手中接过甘蔗,我常常并不急着吃,而是拿着它先去村中转上一圈,向伙伴们做一番炫耀。
我那时也最盼我们村子或邻近的村子里唱戏,因为一唱戏,卖甘蔗的小贩就会云集而来,我被父母牵着手在戏场上转悠,就很容易提出买一根甘蔗的要求;而且倘在戏场上碰见亲戚,他们也总要买一根甘蔗作为送给我的礼物。
我那时在心里暗暗发誓,有朝一日我有了钱,我一定要过过吃甘蔗的瘾,饱饱地吃一顿。后来我当兵提了干部发了薪金,真是实现了这个愿望。我专门去街上买了四根甘蔗,蹲在城边僻静处全部吃了下去,那天我吃得连打饱嗝,连舌头都发疼了。
这之后我的收入在不断增加,买甘蔗的钱是大大地有了,但我对吃甘蔗的兴致却越来越小。妻子知道我有吃甘蔗的爱好,有一年春节,她特意上街买了一大捆甘蔗,可我吃了半根就不想再吃了,后来又断断续续地吃了两根,竟渐渐完全忘记吃了。几个月后妻子收拾贮藏室时发现了它们,它们已经干得如柴火一样。
那天,当妻子抱着那捆变干了的甘蔗去往垃圾堆上扔时,我呆坐了许久。我忆起在久远的过去我对甘蔗的那份亲密,我为自己如今对甘蔗变得如此薄情而感到惊疑。我在想,也许随着人的年纪的增加,随着人的阅历的增多,人都会抛弃过去曾经一心追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