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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订者序

如果说是法国玫昂1935年的“和平”(Peace),打开了现代月季国际化的大门,那么大卫·奥斯汀的“英国月季”(English Roses),就是现代月季古典化的逆行奇迹。

我第一次邂逅奥斯汀的英国月季,那还是在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我应邀参加位于千叶的月季文化研究所、京城月季园艺研究所等月季品鉴活动时,我总能碰到那与众不同的优雅花型,总能闻到那久违的远古芬芳,总能听到当地月季爱好者那特有的因爱而叹的溢美之音。

“English Roses”,并非只是字面上的“英国月季”,而是作为一个专有集合名词,意指具有欧洲古典重瓣蔷薇如百叶蔷薇、大马士革蔷薇等重瓣塞心、花枝不甚挺直、叶片宽大光亮、芳香沁人那样一类颇显英国绅士风度的月季品种类群。自从格雷厄姆•托马斯(Graham Thomas)等名种面世以来,对惯看现代月季秋月春风的月粉而言,犹如夏日里吹来了一股凉爽的风,因而迅速风靡世界。

就这样,凭借其独步天下的眼光、英伦工匠般痴情,奥斯汀毕其一生之功,育成名种200有余,荣获国际大奖43项,至今无人企及。至于一年一度的英国切尔西国际花展,倒像是为他专设的私家窗口。而在他的苗圃地里,则建有对公众开放的专类月季展示园。此外,他还拥有以英国女皇为首的一帮铁杆粉丝。奥斯汀就是这样,似乎摸透了人们怀旧与尝新的矛盾心理,畅游在古典月季现代化的世界里,从一位普通农家到开宗立派的“世界玫瑰大师奖”(Great Rosarians of the World)获得者。

当然,奥斯汀英国月季的巨大成功,是有平台支撑的。这个种质平台,就是1753年前后被欧洲植物猎人(Plant hunter)引入西方的中国古老月季。正是这些中国特有的月季名种,才使得欧洲的古老蔷薇脱胎换骨,嬗变成植株健壮、叶片宽厚、四季开花的真正意义上的月季;才使得奥斯汀创立“英国月季”这一新类群梦想成真。

奥斯汀的这本《大卫·奥斯汀 迷人的英国玫瑰》,用细腻奔放的文笔,结合大量高清图像,为读者几乎毫无保留地道出了英国月季的前世今生。当然,书中对中国古老月季的种质平台作用把握还不够精准,对某些重要月季遗产的表述也不全对,有些观点如部分亲本的复花性等甚至值得商榷,但它依然不失为月季爱好者的入门佳作,是月季育种初心者难得的亲本遗传案例分析简谱,更是众多英国月季粉的饕餮大餐。倘若你细细品赏,必有意外收获。

至于如何把握书中的蔷薇、玫瑰和月季,编者和译者特别嘱咐我要再多说几句。

其实,蔷薇、玫瑰和月季,就像一家三姐妹,是蔷薇属(Rosaceae L.)植物里的三大类群,与我们喜欢吃的草莓还是近亲。但一旦分别对应到英语及其语境,不少读者还是有些茫然。

简单地说,250年前的欧洲只有蔷薇,且种类不多,既没有玫瑰,更没有月季。自古以来西方庭院里栽培的,也都是源自当地野生蔷薇的驯化类型,即重瓣古老蔷薇。因此,对于那时的蔷薇,西方人用Wild Rose,Rose,或者Rose Species来描述就够了。而中国则大不然,随着我们的先人对蔷薇植物认识的不断深入与种质创新,早早地将其分成蔷薇、玫瑰和月季三大类,合理而科学。大约3000年前,蔷薇属植物统称为“蘠”(即蔷薇);2000年前,花瓣香郁刺鼻、果实大如樱桃番茄、形态特征明显与众不同的蔷薇,称其为“玫瑰”,随后形成不少古老玫瑰品种如荼薇、重瓣老玫瑰、重瓣白玫瑰、四季玫瑰等,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类群。而玫瑰传到西方,Thunberg发现其叶片表面皱缩而奇特,遂于1784年将其命名为为“Rosa rugosa”,简称“Rugosa Rose”。1700年前,也不知我们的祖先用了怎样的洪荒之力,硬是将四川深山里的一种单瓣野生藤本蔷薇,改良成为能够四季开花的重瓣直立小灌木,这就是月季。到了北宋,仅月季名种如佛见笑、红宝相、金瓯泛绿、六朝金粉等就有上百个,故被历史上最具文化品位的宋人褒为“月季只应天上物”“天下风流月季花”。

中国月季于1753年前后到达欧洲,旋即颠覆了西方人对蔷薇的认知,遂命名为Rosa chinensis,即来自中国的月季。而月季对应的英文名字,则如雨后春笋,居然有数十个之多,如Monthly Rose,Perpetual Rose,Ever-blooming Rose,Remontant Rose,Recurrent Rose,Repeat Blooming Rose等,但都是“能连续开花的蔷薇”之意。由此可见,西方的Rose,并非都是指玫瑰,而是大致等同于中国的“蔷薇”。比如,大马士革蔷薇就叫Damask Rose,狗蔷薇即Dog Rose,而法国蔷薇则为Gallica Rose。

话虽这么说,但对于没有专业背景和受过专业训练的读者而言,难免不得其要,因为这里面还有一个称谓习惯的问题,据说东南亚华人,就喜欢把月季、玫瑰和蔷薇都叫作玫瑰,超省心!在这方面,译者在译文中已经有所区别,特别是对“玫瑰经”(Rosary)等的转译处理,既尽可能地还原蔷薇的真实语意,又兼顾到了中文圈读者的传统习俗。我则在中文版的审定中,在不影响理解的前提下,尽量使月季、玫瑰和蔷薇的指代通俗化、科普化和规范化。

其实,读者也不必过于纠结于此。正如莎士比亚所言,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玫瑰即使不叫玫瑰,也依然馨香如故(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 Sweet)。

想想也是。现代生活纷乱如麻,总得时不时地给自己的心冲个凉,纾个困。若能遮得苍穹一隅,偷得半日清闲,翻翻奥斯汀这本书,看看月季花开花落,再来一杯上好的下午茶,即便没有多少诗意,也总会有几许惬意吧?

正所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代表作《于我,过去,现在及未来》中的这句诗,余光中先生译得出彩,也许就隐含了这层意思。无论是古代文人雅士,还是现代凡夫俗子,于其生活,其实从来都不缺蔷薇,记得用心细嗅就行。

谨以此序,致敬《大卫·奥斯汀 迷人的英国玫瑰》原著,致贺为其中文版付梓倾注心血的编、译者,致谢每一位懂得细嗅蔷薇的读者。

世界玫瑰大师奖获得者 王国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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