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神刀易的祖传宝刀

我的叔叔曲拍岸，比我们老曲家任何一位祖先都优秀——他带着一支庞大的船队回来了。他配得上神刀易拿出祖传宝刀，为他烹制一桌美味佳肴。

那天晚上，神刀易和他的两个徒弟使出拿手绝活，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神刀易终于把他家祖传的宝刀取了出来——那把刀平时收藏在一个描金匣子里，谁也不能碰。

我有幸见识了神刀易取宝刀的整个过程：他先是在一个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铜盆里把两只手洗了又洗，又用干净的白布拭净；然后他在匣子跟前点燃三炷香，对着香和匣子闭目祷告。他嘴里叽里咕噜地念叨着，我们完全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等三炷香燃尽，神刀易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

我凑上前去看了看，那把祖传宝刀用一块黄布包裹着。基于神刀易在开匣子前做了那么庄严的准备工作，我的心怦怦怦地跳动起来。我想，那把刀应该亮得人眼晕才对。

但是，怎么形容我当时的失望呢——它黑不溜秋，毫无光泽，样子也笨拙得很，完全没有一把宝刀该有的样子。而且，非但没有宝刀的样子，它连一把普通菜刀的样子都没有。

持这种看法的并非我一人，就连易大弟子都提出了质疑：“师父，您不会拿错了吧？这就是您的祖传宝刀？”

神刀易没有说话。易二弟子不满地说：“师兄，看你这话说的，师父怎么会拿错呢？”

易二弟子是个马屁精。

“哦。那，师父，这把宝刀是不是该磨一磨了？”易大弟子又说。

神刀易把刀拿在手里，微微笑了笑，对易大弟子说：“你往空中扔一个土豆。”

易大弟子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但他还是照做了。在他们厨师这个行当里，师父的话比亲爹的话还管用。

土豆扔到空中去了，那是一颗中等大小的土豆，因为天气热，虽然神刀易把它储藏在阴凉的地窖里，但它身上还是冒出了几根蜷曲的小嫩芽。这个长着小嫩芽的土豆在空中翻转了两秒钟，眼见着就要落地，只见神刀易握紧祖传宝刀，朝着土豆嚓嚓嚓一顿削，几十片土豆片纷纷扬扬地落到地上。

爱拍马屁的易二弟子立即蹲到地上，把土豆片捡起来。天哪，土豆片薄得像纸一样。

就算神刀易的刀功无人能敌，倘若刀不好使，也无论如何削不出这么薄的土豆片。

“神刀易大叔，您这刀跟杨志的刀比，谁的更厉害？”我忽然想起《水浒传》中梁山好汉杨志卖刀的故事。这故事是诸葛先生讲给我听的，他读过《三国演义》，读过《水浒传》，还读过不少别的古书。

神刀易是个厨师，他不像诸葛先生那样饱读诗书，但关于刀的一些传说，特别是梁山好汉的刀，他还是知道的。

“杨志的刀么，”神刀易眯起眼睛，仿佛那把刀在眼前闪耀着光芒，“不仅能轻而易举地连砍二十文铜钱，能吹毛断发，还能杀了泼皮牛二之后刀不沾血。那当然是一把绝世罕见的宝刀了。不过，我这把刀，比杨志的宝刀也差不了多少。”

虽然神刀易刚刚用那把黑不溜秋的宝刀削了一地土豆片，但要说它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我还是不相信的，除非亲眼看见。

“师父，您就用这把祖传宝刀削个铁、断个发给我们开开眼吧？”易二弟子说。

神刀易掂了掂他的祖传宝刀，说：“也好，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宝刀是什么样子。”

为了验证宝刀吹毛断发的能耐，易大弟子特地去跟九凤要了一根长头发。九凤也跟着跑到厨房里来，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头发是如何被宝刀切断的。

只见神刀易稳稳地在厨房中间站好，右手持刀，刀刃向上。他让九凤捏住那根长头发，轻轻放在刀刃上。

“看好你的头发啊九凤姑娘，别让它跑了。”

我们的心都提到喉咙口了，神刀易又把我招呼过去，让我朝头发上吹口气。

“轻轻吹，小少爷，不用把吃奶的力气都拿出来。”他说。

神刀易是看着我长大的，在他眼里，我大概一直都是个吃奶的孩子。这让我心里有点不爽。看来，我必须得到遥远的海上去闯荡了。当我像叔叔一样带着一脸络腮胡子回来，神刀易就不会跟我说吃奶这样的话了。

我遥想着那个场景，轻轻地朝头发上吹了一口气。

我的天啊！九凤的头发真的断为两截了。一截在九凤手里，另外一截顺着我吹出的气流在空中飞旋片刻，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这么说，这把黑不溜秋的刀，确是宝刀无疑了！厨房里立即就像煮开了一锅水，大家纷纷让神刀易展示他家祖传宝刀的其他能耐。

神刀易非常慷慨地用宝刀连砍了四枚铜圆，然后向我们展示了刀刃的完好无损。至于刀不沾血嘛，神刀易说，改天可以用它杀一只鸡来演示一下。那天晚上他没准备鸡，真是个遗憾。

不过，见识了削铁如泥和吹毛断发，我们都相信了那把黑不溜秋的刀确实是祖传宝刀，也相信它完全能做到刀不沾血，因此，我们都觉得用不着演示刀不沾血了。

宝刀出山，惊动了太平街上大脶天饭庄的大厨，他居然跑到我家厨房里来了！神刀易和大脶天大厨曾经有过一场非常著名的厨艺比赛，据说他们二人不相上下，难分伯仲。但是，大脶天大厨一直耿耿于怀，他觉得我家神刀易比赛时没有用祖传宝刀，这是对他的蔑视。街坊们也说，假如神刀易用了祖传宝刀，肯定能胜过大脶天大厨。

那天，大脶天大厨对神刀易大厨的宝刀赞不绝口。他们二人边做饭边交流厨艺，时不时打打嘴仗，争论一番。大脶天大厨离开以后，神刀易对他的两个徒弟说：“我和大脶天大厨最大的区别是，他太追求做菜的章法。你们两个一定要记住了，物无定味，烹无定法，这才是厨艺的至高境界。”

神刀易的这些话，我似懂非懂。我离开厨房，去北楼找叔叔。趁吃饭前还有点时间，父亲带叔叔去澡堂子泡澡去了，想必也该回来了。爷爷说，归家的游子要先洗去风尘，才好祭拜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