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大槐树下老馄饨

我们结拜的时候，不少所城里的街坊过来围观。卖馄饨的老李朝我们竖起大拇指，说：“孩子们，还真有模有样，像我们所城里的男人，有筋骨！我们所城里的守军都是保家卫国的男子汉，明朝的时候，倭寇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待会儿去我店里吃馄饨，免费，能吃多少吃多少。”

“哇！天上掉馅饼呀！”螳螂高兴得手舞足蹈。

“那叫天上掉馄饨。”大头纠正道。

“还有火烧！”我补充说。

火烧配馄饨，那是老李店里的绝配。

我们想都没敢想会有这么好的待遇！不，简直是奇遇！你只有知道所城里的“大槐树下老馄饨”有多出名，才能体会我们三个那个时刻的兴奋。怎么说呢，凡是从码头上登陆的外国人，别管他是传教士还是商人，他们首先会去太平街上的大脶天饭庄品尝地道的鲁味，然后，他们会选择一个不那么紧张的时间，信步溜达到所城里，享受一下坐在大槐树底下吸溜着鼻子吃馄饨的感觉。

相比于高档的大脶天饭庄，所城里的“大槐树下老馄饨”更让外国人感兴趣。他们坐在老槐树底下简陋的小马扎上，跟所城里的居民们混在一起，学着他们的样子，吹着碗上的热气，常常被烫得满头大汗。

“大槐树下老馄饨”价格很便宜，所城里那些做小买卖和打鱼的居民，都是这里的常客。我们这些在烟台山下经商家庭的孩子，就更能吃得起了。但是，让我们兴奋的并不是免费馄饨本身，而是……怎么说呢，应该是一种荣耀。要知道，能让老板免单的，都是让他敬佩的大人物，很多年才有那么一两个呢！

就这样，我们在“大槐树下老馄饨”店里当了一回上宾。老李把老槐树下最好的位置留给了我们，其他居民都坐在外围。抬头往上一看，老槐树那么高，那么大，树冠好像能把天遮住。

老槐树下没地方了，有几个从外国商船上刚刚下来的客商，只能坐在太阳底下吃馄饨。大头说：“大哥、三弟，你们说，外国人从来不吃热饭，也不喝热水，那哪行呢？喝冷水要拉肚子的。”

我们两个点点头，附和道：“那是肯定的。”

老李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笑吟吟地问我们味道怎么样。我们竖起大拇指，舌头上裹着馄饨，根本顾不上说话了。老李又说：“你们吃着，我来给你们讲讲，这种面皮夹馅的小东西为什么叫馄饨。”

我们点点头。

“你们看，馄饨像不像小包子？”

我们又点点头。

“我们老祖宗认为这是一种密封的包子，没有七窍，所以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混沌’。”

螳螂咽下一个馄饨，插嘴问道：“‘混沌’是什么意思呀？”

“这个嘛……”老李在围裙上擦擦手，“你们知道盘古开天辟地吗？”

我们又点点头。

“盘古开天辟地之前，宇宙不像现在这个样子，上面有天，下面有地，而是……这么形容吧，不清不楚的一大团东西，黑乎乎一片。盘古很有力气，他用神斧劈开四方，一部分气体升到空中变成了天，另一部分浑浊的东西下沉就变成了地。那不清不楚的一大团东西，就是‘混沌’。”

说实话，我们似懂非懂。大头咬开一只馄饨，说：“可能就像这只馄饨吧，没咬开的时候，里面是黑乎乎的一片。这就是‘混沌’。”

老李高兴坏了，直夸大头聪明：“我们老祖宗创造的汉字是很有学问的。一来二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伙儿就管它叫‘馄饨’了。”

这时候，一个胡须、头发都白了的爷爷说：“盘古啊，那是自然大道的化身。”

我们都认识这位老爷爷，据说他是所城里年岁最大的人。有人说他一百零五岁，有人说他一百一十五岁，还有人说他早就两百多岁了。有趣的是，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年龄。

老槐树底下就是这么个有趣的地方，你在这里吃着馄饨，能听到烟台城里发生的所有事情，能看到所有有趣的人。

当我们把肚皮撑得滚圆之后，老槐树下有人对老李说：“老李，别忘了老节目，拿几个鸡蛋出来呀！”

“这哪能忘呢，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哪。”老李乐呵呵地回到店里，端出一个装火烧用的篾条小筐，里面装满了鸡蛋。

“竖蛋！”

我们三个一起喊起来。原来今天是春分呀！

“没错，春分竖蛋。咱们老祖宗的习俗不能忘。今天，你们三个先来挑鸡蛋。我教给你们一个秘诀啊，”老李把嘴巴凑到我们耳朵边，悄悄说，“要选一头大一头小的鸡蛋，大头朝下；手要稳，心要静，千万不能急。”

在家里时，爷爷也教过我竖蛋，但我从来没有成功地让鸡蛋在桌子上站起来过。但是今天，老槐树下坐着那么多人，众目睽睽，我可不能丢人。

我心里很紧张，一直默念着“手要稳，心要静；手要稳，心要静”，那一刻，周围的声响都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直像一年那么长。当我心里默数着“一二三”，然后把手缓缓放开的时候，天哪，鸡蛋稳稳当当地立在桌子上！

成功了！那是我十二年来第一次把鸡蛋立在桌子上。

大头和螳螂也是一次成功。

回家的路上，大头恍然大悟：

“我知道你家诸葛先生为什么选今天让咱们结拜了。今天是春分，你们没听老李说吗，‘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春分是个万物生长的好日子，还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你们家诸葛先生是让咱们效仿刘关张三结义呀！”

螳螂问：“《三国演义》里的刘备、关羽、张飞吗？”

大头说：“当然啦！他们当初在哪结义的？张飞庄后的桃园呀！”

大头不愧是我们三个中最聪明最有学问的，螳螂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日子根本就不是诸葛先生算出来的，他是在抄袭《三国演义》呀！”

我们飞跑回百英聚客栈，把诸葛先生团团围住，跳起来揪扯他的胡子。诸葛先生板着脸，说：“你们三个小孩，不许胡乱质疑我。我家祖上是谁？诸葛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