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要跟你们介绍一下我们“烟台山下三小帅”了。
没错,“烟台山下三小帅”正是鱼神、大头、螳螂三个男孩子。鱼神当然就是我喽。我们同年同月出生,都年满十二岁了。我比大头早出生二十天,大头比螳螂早出生三天。因此,我们结拜的时候,我理所当然地做了大哥。当然啰,大头和螳螂也想做大哥,这我也能理解——试想一下,这世界上,哪个男孩子不想做大哥呢?
他们两人都有做大哥的理由。比如说,大头在我们三人中最聪明,他认为大哥最好由足智多谋的人来做;螳螂有两条特别长的胳膊,他个子长得最高,力气也大,在街面上跟其他孩子打架的时候,只要有螳螂在,我们绝对吃不了亏,所以螳螂就认为,大哥最好由孔武有力的人来做。
但是,他们两人纵然有一万个理由,都改变不了比我晚出生的事实。我问他们:“你们谁见过年龄大的管年龄小的叫哥?”
他们虽然不服,但确实没见过。那就不怪我啰。
然后,我又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你们看,古代的皇帝都是大哥吧?但他们都不怎么厉害,真正厉害的人都是管他叫大哥的那些小弟们。比如说,宰相,都是特别有学问的人;再比如说,带兵打仗的大将军,那都是国家的栋梁。”
大头说:“你还真敢比呀。”
我说:“我就是打个比方嘛。”
最后,大头和螳螂两人商量了一下,同意了由我来做大哥。我们选了一个比较好的日子举行结拜仪式——这日子是我央求我家账房诸葛先生选的。他从抽屉里拿出几本快要翻烂的古书,找出一本,拧着眉头,念念有词地翻看了半天,还在纸上好一番计算,最后选了农历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
为什么要选这一天呢?我问他。他神秘地说:“小少爷,天机不可泄露,恕老朽无以为告。”
我们家的诸葛先生总是这么拿腔拿调地说话,好像不这么说话,就显不出他有学问。而且,他还经常深更半夜站在院子里,仰头凝望天上的星星。你如果问他是不是在数星星,他就会说,星星哪能数得过来?然后,他会摆出一副神往的表情,说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啊,都是地上的一个人。
大头说,你们家诸葛先生那是在夜观星象呢。会观星象的,都是了不起的人。
于是我就问诸葛先生观到了什么。
他照旧摆出一副神秘的表情,仿佛说了就显不出他的厉害。时间久了,我有点怀疑他到底会不会观星象。
但我们还是决定采纳他为我们选定的日子。毕竟,烟台山下几条街面上的几十家洋行商铺,大多数都是外国人经营的,要找个会观星象的中国人,还真不太容易。就算诸葛先生根本不会观星象,我们也选择相信他那有板有眼的做派。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像他那么派头十足。谁要是想摆出那副派头,就得满足几个条件:首先,他的年龄要老,像诸葛先生这样,起码要七十多岁;其次,他得留一把小山羊胡子;然后,他绝对不能胖,必须得精瘦精瘦,穿起长袍来里面空空荡荡的,看起来有点仙气。
这些条件,诸葛先生都具备。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在哪里举行结拜仪式呢?
诸葛先生微闭双眼,用手指掐算半天,告诉我们:“所城里的张家祠堂,后院。”
听到诸葛先生把结拜地选在所城里,我们都特别高兴。怎么说呢,在烟台,除了烟台山下的朝阳街、顺太街、海岸街、太平街这几条街道之外,我们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所城里了。烟台山下外国人多,所城里可就不一样了,那里住着的都是祖祖辈辈长在那里的烟台人。我们最喜欢所城里那四面高高的城墙,据说,在古代,那是屯兵打仗的地方。直到现在,所城里的墙上还有很多拴马桩呢。
试问,哪个男孩子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呢?
我们开始了焦灼而兴奋的等待,每天都要数算一下,看还差几天才能到农历二月二十五日。学校里的其他孩子都不知道这个秘密,我们越发觉得,已经跟他们不一样了。
终于,农历二月二十五日到了!
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照透了每一个角落。我们“烟台山下三小帅”脱下厚厚的大棉袄,换上干净的衣服,一早就在朝阳街路口集合完毕。
朝阳街上的店铺陆续开门啦,有家“南味店”专门经营南方食品,一早就飘散出甜兮兮的香味。我们神色庄严地从香味里穿过,没有像往常那样吸溜着鼻子在店门口探头探脑,这让那个经常偷偷塞些稀罕糕点给我们的店伙计大惑不解。
所城里离烟台山并不远。走过四百米长的朝阳街,穿过一条马路和一片低矮的平房区,就能看到那北城墙和巍峨的朝崇门了。可别小看这道被风雨剥蚀得有点破旧的大门楼——越过它,就进入了明代打仗的城堡呢。
我们很快找到了位于时彦街的张家祠堂。说起张家祠堂,不仅在城里,就是在整个烟台城,它都是响当当的。每逢年节,来张家祠堂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我们按照诸葛先生的吩咐,来到祠堂后院。后院里有一棵桃树,每根枝条上都缀满了粉色的花朵,不少蜜蜂绕着桃树忽高忽低地飞,或者落到桃花上吸食花蜜。
诸葛先生让我们在这棵桃树下举行结拜仪式。我们摆好香炉,燃起香,跪在桃树下,抱拳背诵诸葛先生教给我们的结拜词。第一遍,由于太紧张,我们说得不太理想,于是又重说了一遍。
“我,曲云涌。”我说。
“我,梁必成。”大头接着说。
“我,郑无闻。”螳螂最后说。
然后,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完之后,我们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我说:“你们俩愣着干什么,赶紧喊大哥呀!”
大头和螳螂额头上沾着泥土,螳螂额头上还沾着一片花瓣,滑稽极了。他们不好意思地说:“这就要开始喊了啊?”
“当然!”我说。
他们喊了我大哥,螳螂喊了大头二哥,大头喊了螳螂三弟,我喊了他们二弟三弟。这个仪式就算顺利完成了。螳螂嘟嘟囔囔地说,他吃亏了,又喊大哥又喊二哥。我说:“头都磕了,后悔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