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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向你们介绍一下百英聚客栈

你要是走进这栋青瓦屋顶的百英聚客栈,首先会来到宽阔的前厅。然后,你会看到右手边有一个木质柜台,后面有时站着账房诸葛先生,有时站着我爷爷、我父亲,或者女佣九凤。

左右墙壁上,装着深棕色的壁板。其中,左手边的壁板很特别,那上面挂着一幅非常大的画,也是大厅里最显眼的装饰。在那张灰蓝底色的画布中间,画着一艘高高昂起头颅的大船,船首看起来像鲸的嘴巴。高高耸立的桅杆上,挂着两串三角形彩旗,正被一股从西南角吹来的风,吹向画布的东北角。

不少旅客评价说,这幅画有点吓人,那艘船看起来凶巴巴的。但是很奇怪,看得久了,那些旅客又说,这幅画有点意思。据说,烟台开埠初期,有个叫马礼逊的外国传教士第一次看到这幅画时说,它透露出一种庄严的气息,让人肃然起敬。

庄严的气息,这五个字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懂,大头也说不明白。他说,大概就像我们看到灯塔时的感觉吧。

我们都觉得,灯塔是烟台最厉害的东西,因为所有的船只,别管大的小的,都得听它的。

我叔叔环视一下前厅,说:“嗯,壁板换了新的,其他倒没多少变化。”

接着,叔叔走到那幅画跟前,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扭头对我说:“小子,知道吗,我小时候每次看到这幅画,就想,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么大一艘船,那就厉害了。”

“那你现在有了吗?海边那些船中,哪一艘是你的?”我问。

“都是我的。”他说。

我的天哪!这个头发老长、胡子拉碴、身上散发出一股海腥味、像是传说中的海盗一样的人,竟然对我说,海边停泊的那三十五艘船全都是他的!

不仅我们三个小孩被我叔叔的话吓坏了,我父亲也吓坏了。他说:“拍岸,你别乱说,小孩子要是传出去,不得让人笑话呀?”

叔叔朝我父亲调皮地眨了一下眼,说:“哥,你还是像小时候那么老实。”

螳螂急得满脸通红,他兴奋得声音都颤抖了:“拍岸叔叔,您说的是真的吗?撒谎是小狗!”

“当然了,撒谎是小狗。”叔叔说。

螳螂把嘴巴大大地张开,呼呼地喘着粗气。

大头说:“螳螂,你稳重点。”

这时候,母亲和家里的人也得知了消息,呼啦啦都跑到前厅来了。母亲身后跟着女佣陈妈——九凤的娘。她是在我们老曲家出生的,她母亲当年也是我们家的女佣。

“真是二少爷!”陈妈高兴坏了,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滚下泪来。

于是,更多的人簇拥着我的叔叔离开前厅,穿过竖着两根立柱的门廊,来到院子里。站在这个宽阔的院子里,可以看到东西各五间厢房及院子对面的二层北楼。它跟我们刚走进的那个有着前厅的南楼一样,上下各有八个房间。

叔叔走到院子中间停下,用脚跺了跺青石板,说:“真结实。”

他抬起眼,看了看东西厢房,然后穿过院子,走向西北角的楼梯。我们踩着深棕色的木质楼梯走上楼去,远远看去像是刻意列了队形。然后,这一队人又分散开来,站在二楼走廊上,手扶栏杆,打量这个院子。

不得不说,祖上留下的这个四合院式二层楼房还是很阔绰的,特别是站在二楼走廊上看,南楼和北楼嵌着十六扇圆拱形木窗,就像画里的古堡一样好看。大头和螳螂小的时候,没少来我家跟我一起玩捉迷藏。

“你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母亲说。其实,最初给叔叔留房间的是奶奶,她去世之前,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母亲。

我记得奶奶当时表情很严肃,她说,云涌娘,只要咱们百英聚客栈在这顺太街上待一天,曲拍岸的房间就要留一天。母亲说,放心吧,咱们客栈会一直兴旺下去,拍岸的房间也会一直留着的。奶奶说,你怎么不问问,给他留到什么时候?母亲答不上来。奶奶叹口气,说,他三十六岁那年会回来的。回来后他还会再走。等他再走了,房间就不用留了。母亲问,您确定吗,拍岸三十六岁时一定会回来?奶奶最后叹了一口长气,说,曲家每一代都要出现这么一个子孙,走这同一条路。几代过去了,改不了啊!

奶奶去世那年,我八岁,已经多少了解了一些我们老曲家的历史。据说,我的叔叔、二爷爷、二爷爷的叔叔,他们都是航海人。我二爷爷的叔叔十六岁离家当了航海人,三十六岁返乡一次,此后再也没有回来。我二爷爷特别崇拜他的叔叔,因此,也在十六岁那年当了航海人,而且仿效他的叔叔,在三十六岁那年回来过一趟,此后就失去了所有消息。而我的叔叔曲拍岸,小时候同样非常向往我们祖上这两位航海人的选择,终于,在十六岁那年,他效仿两位祖上,开始了自己的航海生涯。

我飞快地算了算,天哪,叔叔今年确实是三十六岁!

“叔叔,”我问,“您是刻意选择在三十六岁这年回来的吗?”

我刚问出这句话,母亲立即掐了一下我的后腰。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差点把我后腰上的那块肉给掐掉。

我知道,母亲是想阻止我提三十六岁这个话题,好像我们老曲家那几位航海家前辈在三十六岁返乡并再次离开之后,马上就遇险了似的。我觉得,老曲家所有的人都对航海这件事过于敏感了,航海对他们来说,好像仅仅意味着风暴、鲨鱼和不可知的其他危险,他们为什么不想一想那辽阔无边的深蓝色海水、展翅翱翔的鸥鸟、形态万千的海底生物、远方的人类和族群呢?

叔叔走进他的房间,其他人也鱼贯而入,房间一下子显得有点局促。母亲问叔叔是否需要在房间里再添置点什么,叔叔说:“不用,反正我也住不久。”

爷爷听到这句话,不满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拄着他那根乌黑的檀木手杖,笃笃笃地敲着地板,率先走了出去。

“今晚多做几个菜。”爷爷对厨师神刀易说。

“好的,老爷,我神刀易今天晚上把祖传宝刀从宝匣子里请出来,您就放心吧。”

连神刀易都跑到二楼来了,可见叔叔返乡是多么重大的事。他还要把祖传的宝刀请出来!要知道,就连在每年一届的厨艺比武会上,神刀易都不舍得请出祖传宝刀呢,这让他的对手——大脶天饭庄的大厨非常不满。大脶天饭庄的大厨,那可是附近这四条街上首屈一指的大厨,外国人乘船来到烟台,脚刚沾上码头,就要急火火地去大脶天吃上一顿呢。 RN+8QWpFLjwBYF1V2yoFNNwyKomNCjOFgAIotdAAElp8C59Twzi8kEROF7movd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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