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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上归来的叔叔

叔叔返乡时那盛大的场面,我记得非常清楚。

那是夏天的一个午后,一支船队顺着西南季风从海上漂来。许多鼓鼓胀起的白色风帆,仿佛展翅滑翔的大海鸟的翅翼,在海面上连成一片,掠到烟台山下的港口。它们在距码头不远的海面上停泊下来,占据了好大一片海域。

我和螳螂、大头,还有很多大人一起站在码头上。说真的,我很长时间没看到这么高大的船只和这么庞大的船队了。

“太帅了!”螳螂兴奋得脸庞发红,“大头,你说,一共有多少艘船?”

“不知道,数不胜数。”大头看了看海面,摇头说。

“鱼神,你说呢?”螳螂问我。

“我也不知道,数不胜数。”我说。

虽然我们从人缝里挤到了最前面,但那些船实在太高太大了,只能看到最前面的三艘,后面的全都被挡住了。

“要不然,你游过去数一数?你是鱼神,游得比谁都快。”螳螂对我说。

“我才不呢。爷爷会揍我的。”我说。

我回头看了看,爷爷和父亲正在人群里站着呢。

于是,我们决定跑到烟台山上去数。站得高,总可以数清楚了吧?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上跑。螳螂在前面,我在中间,大头在后面。螳螂的胳膊特别长,他奋力地甩动着它们,顺便把路边斜生的灌木枝子拨拉到两边去。山上生长着很多树木,它们茂盛的枝丫上缠绕着藤蔓,树根旁边则生长着蓬勃的羊胡子草和其他低矮的植物,它们常常侵占那条我们常走的路。我们对那条路太熟悉了,几乎每天都要沿着它跑到山上去玩。

我们一直跑到灯塔下面。这里是烟台山最高的地方。高高的炮垒棱堡中央,矗立着一座圆顶灯塔。旁边更高的旗杆上,悬挂着彩旗和空竹编制的悬球。刚才那支庞大的船队在进港之前,一定把灯塔上专门负责瞭望的人忙坏了,那人又要挂悬球,又要换旗子,还得干其他活儿。不过,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瞭望者——要知道,烟台人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开埠五十多年,来自遥远大洋上的商船数不胜数,爷爷年轻时,还曾见过一支由五十多艘船组成的大船队呢。

我们往灯塔上张望了一下,想看看是谁有幸见识今天这壮观的场景。但灯塔实在太高了,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圆柱形的玻璃罩子里晃动。

“鱼神,会不会是你哥?”大头问。

“有可能。”我说。

我的哥哥曲风起比我大八岁,今年满二十岁了。他对别的事情不感兴趣,就喜欢当守灯塔人。

“喊一声试试?”螳螂问。

“千万别喊!”我制止了螳螂,“我哥是个死脑筋,不许我打扰他工作。你要是喊了他,他弄错了旗子,那可就糟了。”

“就是,”大头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航标要是出了问题,船可就危险了。”

大头是我们三人中最聪明最有学问的,他这么一说,螳螂就不出声了。于是,我们三人开始专心数海面上的船只。螳螂数了三十四艘,我数了三十二艘,大头数了三十七艘。于是我们重新数。数了好几遍,我们三人的结果才达到了一致:三十五艘。

三十五艘!这真是个可怕的数字!

我们一边感叹,一边沿着那条小路,风一般地往山下跑。码头那里现在肯定特别热闹,不用说了!船工们已经划着舢板,成群结队地离开码头,往大船驶去了。在烟台山上看那些舢板,跟大船相比,简直像小孩子的玩具,船工们像一只只大蚂蚁。用不了多久,那些舢板就会满载着船上的货物,嗖嗖地回到码头的海关仓库,把自己卸空,再急追猛赶地返回去,把自己重新装满。

“看这样子,至少得花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把货卸完。”大头说。

大头的话,我们都深信不疑。

我们刚刚跑到山下,挤到人群里,就听我的父亲曲惊涛小声对爷爷说:

“爹,您看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像拍岸?”

“拍岸?”爷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睁大双眼仔细地往海边望去。他看到了那个站立在舢板上,微笑着正在朝我们靠近的人,不敢相信那是他的小儿子曲拍岸。

然而,他的确是曲拍岸——我的叔叔。我只在人们的议论中听说过他。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离开烟台,到遥远的海上当航海人去了。

舢板停靠在码头上,那个被认为是曲拍岸的人,张开一双结实的臂膀,从舢板上一跃而下,朝我们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只几步就站在了我们面前。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我爷爷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身,拥抱了我的父亲。最后,他两只手捧起我的两颊,“嗖”的一下把我从地上拔了起来。

他的手劲可真大呀!

这就是我叔叔曲拍岸给我的见面礼。

“你一定是我的侄子,没问题。我通过你的眼神就能断定。而且我还知道,你今年十二岁,对不对?”

他身体颀长有力,裸露在外的皮肤是黑红色的,紧紧包裹着体内的神秘的活力。他看着我,眼神热烈,天啊,我感觉他的眼睛里藏着太多影子了,毫无疑问,那是他在大洋上经历过的所有事物沉淀下来的影子。

“对,我叫曲云涌,今年十二岁。你怎么知道?”这很令人好奇。我从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航海家叔叔;而且,据我所知,他离家的二十年里杳无音讯,从没跟家里有过任何书信往来。

“我不仅知道你是我侄子,我还知道,你将来肯定也要去当一名航海人。”他说。然后,他把我放了下来。我的两颊好烫啊,像呼呼地发着热气。

“没问题!一个出色的航海人!”他补充道。

我的爷爷听了这话,很不高兴。他把脸沉下来,斥骂道:“不肖之子!”

周围的街坊纷纷批评我爷爷,说他不应该这么严厉——离家二十年的儿子回来了,应该激动得老泪纵横才对。有一个大妈说我爷爷是装的,她说他心里可能已经笑开花了。

但我知道,爷爷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因为“航海人”是我们老曲家最敏感的一个词。只要提起这个词,它就跟我们老曲家几代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很小的时候,我就听家里人念叨,我的叔叔曲拍岸、我的二爷爷曲破浪、我二爷爷的叔叔曲鱼跃,他们都是航海人,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共同之处:老了以后没有叶落归根,而是流落异乡,杳无音讯。

曲家的老祖宗不希望自己的子孙流落异乡,而是希望他们留在烟台山下,守在顺太街上,世世代代繁衍生息,把祖上留下的家业经营好。

这就是我的叔叔在那个夏天返乡时的情景。街坊们先是被壮丽的船队震慑住了,然后,他们又被从舢板上走下我叔叔这件事震慑住了。他们感叹,老曲家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充满传奇故事的航海家——你瞧瞧,他是跟这么多大船一起回来的!

他们还不知道那些船到底有多少艘呢。我们簇拥着爷爷、父亲、叔叔,骄傲地、大声地告诉他们:“三十五艘!一共三十五艘船!没错,我们跑到烟台山上数的,一艘不多,一艘不少!” G4ZlZxsoirFYa6CCzBNVFk1/mXGPKodsibTfJQFO3aPlbbZynML4OrgEnKaxolF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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