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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京都岁月
——日本巨匠作家笔下的古都物语

◎京都大学博士 王文萱

曾作为日本千年都城的京都,像是本活的日本史。上一页还讲述着平安时代的繁华,翻过一页便跳跃了千百年,记录着经历明治维新的千年都城,如何迈向新时代。从古至今的日本,都被记载在现下、眼前的这个京都当中。漫步在京都,常让人觉得像是穿梭在不同的时空。

京都因此迷人。无论于什么时代造访,都可能在不经意之处,一窥她的昔日面容。自古至今,文豪们陆续造访,不但留下了记载当下的文字,做了时代见证,也为京都的历史,添增了数笔文豪们带来的故事。京都见证了文豪们,抑或说是文豪们见证了京都。

从幕府锁国踏入开化文明,再到民艺运动

安土桃山时代,许多基督教传教士进入日本,其后引起江户幕府颁布“禁教令”,进而锁国。芥川龙之介的《阿忍》,描写的便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之下,外来的基督教与日本固有的思想,有着什么样的冲突及矛盾。文章开头的“南蛮寺”,指的是战国时代至江户时代初期兴建在日本的教堂。故事结束于神父与女子对话之间的冲突,令人深思基督教的一神信仰遇上了日本的武士道精神,究竟是相斥、是矛盾,还是能够融合,进而取得平衡?

时代来到明治时期。菊池宽的《鸟羽伏见之战》,记载了这场在京都南郊鸟羽伏见爆发的武装冲突及其前因。由于新政府决定要幕府将军德川庆喜向朝廷返还官位和领地,因此支持幕府的藩军决定向京都进军。明治元年(1868),新政府军队与幕府军队于京都南郊交战,后者战败。在此战之后,幕府将军德川庆喜逃回江户,并且交出职权,预告了新时代的来临。

福泽谕吉于明治五年(1872)造访京都考察,在《京都学校札记》当中,翔实地记下进入新时代之后,在京都创立的新学校,有着哪些设备、课程内容,以及上课情形如何。“四所中学聘雇外国人,教授英、法、德语。授课内容与东京、大阪大同小异。……有中学设置英语教学女工厂。雇用英国籍教师夫妇,先生教授男子英语,夫人照顾女孩……”可窥知当时日本刮起的这阵洋风,以何种模样吹进了京都。

国家近代化,带动商业活动,许多商品被大量生产并消费,因而粗制滥造,这般背景促成了“民艺运动”的兴起。民艺运动的中心人物柳宗悦,受19世纪后期由英国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引领的“工艺美术运动”(Arts & Crafts Movement)影响,致力于发掘民众日常用品之美。柳宗悦在关东大地震(1923)之后移居京都,在此生活了九年,期间他时常造访京都晨市,搜集市井杂货。他在《京都晨市》一文当中记载的两大晨市——弘法晨市及天神晨市,现今仍于每个月举行,聚集了许多当地人及观光客。而民艺运动的中心思想“民艺”两字,其实正是来自柳宗悦在市集中听到的俗语“下手物”这个词,“下手”表示物品的质量普通,价格又低廉。后来这个词汇被广为流传,为了避免遭误解,柳宗悦等人才选定“民艺”两字取代。由此可见京都的晨市,对柳宗悦推广民艺运动,有着不可小觑的影响力。

文豪们眼中的京都四季

生长于京都的女性画家上村松园,笔下的京都柔软可亲。《昔日京都》《京都夏景》细腻描绘出她怀想中的昔日京都面容。街上女人们梳着日式发型,插上精致的发簪;三味线、净琉璃、民谣、胡弓……是城里四处不时传出的背景音乐。七月祇园祭、八月中元节,清凉又闲适的夏季景色,历历在目。

而京都四季当中最诱人的景色,莫过于春樱了,特别是哲学家九鬼周造为之写的《祇园的枝垂樱》。“在这美神的身旁,我觉得一切皆美,一切至善……无论人们多么疯狂,做出多么离经叛道的行为,在这樱树之前,未必是一件丑事……我打从心底祝福这些不知打哪儿来的人们,愿他们都能幸福。接木的老樱树啊,快点重返年轻吧。展现你的美与爱,成为维护人性的守护神吧。”擅于使用西洋哲学方法来解析日本传统文化精髓的哲学家九鬼周造,不避谈樱花树下的醉汉或站着小便的男子。或者可说,正因为这些欣喜赏樱的人们,在樱树下展露出“人”的各种样貌,樱花的美才更为美。

春日京都,不可或缺的除了樱花之外,还有舞艺伎们登台公演的大型盛会“都舞”。“都舞”是京都最大花街(“花街”指舞艺伎屋汇集的区域)“祇园甲部”舞艺伎们的舞踊表演,现今于每年4月1日至4月30日,在京都祇园甲部的“歌舞练场”举行。宫本百合子的《高台寺》便是以此为背景写成的短篇小说。透过对话,桃龙、里荣这两位活泼的舞伎,好似活脱脱地在我们眼前,举着樱花枝跳舞、嬉闹、恶作剧……文中描绘了舞伎的生活日常,这种有些平凡又有些特别的场景,充满了京都风情。

哲学家和辻哲郎,则是用“色彩”描绘了《京都四季》。他居住京都十年,回到东京之后,才发现京都经验让他感到东京的植物色调令人生厌。他仔细描写不同季节、不同树木的各种色调变化,例如只是几十棵枫树,就有分成四五种不同颜色的新芽。叶片由绿变黄、由黄转褐或红,到了冬天还有常绿树与白雪搭配而成的美景。京都就在这份平静且低调的冬日景致当中,准备迎接一年之始。

料理界的孤高帝王鲁山人

谈论京都的美食,很难有比北大路鲁山人更适合的人了。他对“美”十分敏感,自早便显露出才华,拥有美食家、陶艺家、书法家、篆刻家、画家等多样身份,因此他对于“食”,追求的不只有滋味,更讲究“美”。而且他自信过人,个性孤僻、桀骜不驯,人们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由于鲁山人批评他人毫不留情,说话率直甚至刻薄,所以透过他的文章,可窥知许多异于平常的想法。

例如,在《香鱼胜地》一文当中,鲁山人指出了各地人们敝帚自珍的盲点。“当地生产的新鲜农作物,滋味自然鲜美,大老远送来的食物,岂会好吃?大部分的乡下人,因为这个缘故,认为只有当地的食物最好吃……井底之蛙眼中的世界极小,永远看不见真正的价值。”对美食标准如此严苛的鲁山人,也认定京都北部“丹波和知川的香鱼,实属上乘……目前尚无能出其右者”。可见京都的香鱼,的确值得一尝。

出身于京都上贺茂神社世袭神职之家的鲁山人,二十岁之前主要生活在京都,早年曾因家庭而颠沛流离,成名后以食客身份在京都钻研美食。这样的背景让他有机会尝遍京都的各种料理。《京都的石伏鱼茶泡饭》一文中的石伏鱼,是连京都人都鲜少尝过的京都美味,而《夏日小点》一文中的“雪虎”“锦木”“白瓜皮”“鲣鱼中落味噌汤”等,则是简单、地道又质朴的京都小品。现今,即便造访京都,可能也少有机会能够品尝这些料理,但透过鲁山人对味觉的精准描写,让人对京都美食的渴望,又多了几分。

他乡文豪遇京都

来自他乡的文豪们,在京都各自看到了不同风貌。文豪夏目漱石,一生共造访四次京都。《抵京之夕》是他辞去教职、成为职业作家后,最初写作的小品文,记载着他于明治四十年(1907),也就是第二次造访京都时的见闻及心境。当时正值三四月严冬,在漱石眼中,“京都本是个孤寂之处……纵使数至百条,活了千年,京都依然孤寂吧?”而这份孤寂当中,还交杂着漱石怀念已逝故友正冈子规的思绪。

木下杢太郎的《京阪见闻录》,仔细地记述了他于明治四十三年(1910)三月二十九日至四月三日,在京都、大阪、神户所见的人事物。明治时代的京都有许多现今已不复存在的景色。例如,市街上可见到人们染布——“把各色布块放进四斗樽里,以木棒用力搅动”“灰色河原石头上,到处都晾着浓淡不一的鲜艳布块”,相反地,也有许多与今日相去不远的景致。例如“京都已经习惯面对众多漫游的人……有不少舞伎与外国人的强烈对照”“(京都)恰如艺伎与舞伎,整座城市完全是针对他乡客的设计”。看来如何应对接纳来自全世界的观光客,百年来始终是京都的课题。而这篇文章更值得一读的,在于对大阪的描写。“(大阪)有一种在东京浅草、京都京极看不到的趣味……鸟瞰这城市,不像东京那样散漫,更像是一个有机体,可以玩味大阪市的形态与生态。”他仔细描写明治时期的大阪街景、大众艺能以及人情世故,对杢太郎来说,不为外来游客存在的大阪,比起满是观光客的京都,更有情趣。

而大正时期的京都,记载在芥川龙之介的《京都日记》当中。芥川多次造访京都,甚至以古时京都为背景,写下了著名的短篇小说《竹林中》(黑泽明改编拍成电影《罗生门》)、《罗生门》等,却鲜少在文章内提及自己的京都经历。这篇文章是他于大正七年(1918)造访京都时写下的见闻。这趟旅程为他领路的,是京都出身的日本画画家小林雨郊(1895—1976)。他们一同走过位于北区鹰峰的光悦寺、四条大桥、祇园花街、建仁寺的竹林,最后留在芥川心中的,是藏身于京都各处的竹林。他眼中的京都竹林,不仅无刚健之气,还透露出脂粉气息。

宫本百合子于大正十五年(1926)刊载的《京都人的生活》,以及坂口安吾于昭和十三年(1938)刊载的《本乡的林荫大道——学生街两样情》,则用了不一样的角度来观察京都。

宫本百合子出生于东京。她在短短的文章当中,观察了京都人的生活并加以分析,从外在与特质、从男女分工与家庭结构,得出了结论——“京都人,无分男女,都是现实主义者”。坂口安吾曾数次短居京都,他眼中的京都,像是一条学生街,全被泛滥的学生占领了,这些学生们霸道又高调。他拿京都来与东京的本乡做比较。本乡是东京首屈一指的文教区,东京大学的校区便位于此。此外,文中提到的牧野信一,可说是提拔坂口安吾成为小说家的恩人。

与前述《京阪见闻录》一文相对的,是织田作之助《大阪的忧郁》。织田作之助出身大阪,擅于描绘大阪的平民生活。此篇文章写作于“二战”刚结束的昭和二十一年(1946)八月,描写了大阪的黑市、私烟、战后的萧条及不堪。“京都本来就是个美丽的都市。想到这是唯一躲过战火的大都市,看在损伤惨重,烧成一片灰色的大阪眼中,如今的京都更美了,简直像一场骗局,更使人觉得大阪肮脏。”“京都原是大阪的小妾,与那饱经灾害,残破、污秽的老公——大阪分手后,反而出落得更标致、更明艳了,甚至还找回生机。”作之助如此形容战后的京都与大阪,与前述的《京阪见闻录》相较,可看见半个世纪以来京阪依存关系的变化,值得玩味。

追忆昔日京都

柳宗悦在文章内写道:“直到大正的尾声,我才听说晨市的事,最好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京都晨市》)。上村松园也写道:“京都的街头如今徒具古都之名,跟我小时候相比,已换上不同的风貌,宛如另一个国度……我还是感到怀念,往日依旧美好”(《京都夏景》)。显然无论哪个年代,人们都在追忆上个年代的京都,缅怀京都逝去的人事物,而这种现象到了今日亦然。这正是因为京都有太多千百年来的“不变”与“变”,两道力量皆强劲又极端。人们面对有如洪水般涌来的变动,措手不及,只得奋力抓住千百年来未曾变动的永恒,才能确保自己不被洪水吞噬。于是,文豪们见证了京都在各个年代经历过的变与不变,并且将这些变动,一笔一字,刻画在京都这本史书上。随着时光流逝,书页翻过了一页又一页,这些变动渐渐沉淀成为历史,千百年后,终将成为京都的另一笔永恒。

◎作者简介

王文萱,京都大学博士,研究日本大正时代画家竹久梦二,并主持日本传统文化推广组织“MIYABI日本传统文化”。日本传统文化相关资格:全日本和服顾问协会会员、和服顾问九级、日本装道礼法和服学院礼法讲师、日本生田流筝曲正派邦乐会准师范、日本茶顾问等。已出版译作二十余本,著有《京都烂漫》(2013)。 yedIM2DFYP2lxwD1/q3SEi+Q5IYcaFLaVQs5xz/PexxtX3e32emzgxlOXBfRRs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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