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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小怪物木大

木大起先不叫“木大”,毕竟只有傻子才叫木大呢。在落虾岛,你若称呼哪个孩子“木大”,即便孩子自己不反对,他爹妈也准赏你俩巴掌,没准,孩子爷爷奶奶还要再赏俩巴掌。起先他被同学们唤作一宝,或者阿宝,或者宝宝,或者大宝,总之属于“宝”的范畴,还没变身为“木头”材质。

他是一步步将自己变成木大的。

他将家里的五只小鸭子,用颜料涂成五种颜色,对门邻居看到一群五颜六色的鸭子被这个孩子赶着在院中飞跑,脸上表情变了。他们想:果不出所料,老癫的孙子真是跟老癫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是的,在这个小地方,人们判别一个人的智商似乎只有一种标准,那就是你和他们相不相像,若不相像,你就是可疑的。由此推而广之,看你的鸭子和他们的相不相像,若不相像,当然不只是你的鸭子可疑,你也可疑。

夏凉的人很快又遇到一件咄咄怪事。有一个黄昏,于一宝手里举着一个网兜向田野跑去。遇见的人问他:“一宝,捕蜻蜓吗?”他摇摇头。那人又问:“捕蝴蝶?捕蝉?现在蝉可没有了啊。”他再次摇摇头,绕过了那个人,一边跑一边回答:“我去捕月亮。”那人朝着小孩小小的背影望去,才注意到天边升起一轮大月亮。那是难得一见的月亮,大到踮起脚尖就能够到。但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要捕什么?”他禁不住大喊着问。

“捕月亮。”小孩已跑远了,声音被风送了过来。

那个人禁不住笑了,担在肩上的空空的畚箕被他的笑带动,一颠一颠的。吃饭的时候,他跟老婆说:“老癫的孙子真是怪。”

而在夏凉小学,一年级那会儿吧,于一宝就被他们认定为怪人了。

从一年级下学期开始,小屁孩们上了几个月语文课,识得了百来个字,语文老师想着先让大家练习写片段。自然,不会写的字,可以用拼音代替。

“写一段话时,第一件事是什么呢?当然是注意段落格式。”教一年级语文的张老师,当然那会儿一年级算术也是她教的。总之,张老师在上课,她讲到这句话时,嘴上一颗黑痣动了两下,仿佛给“格式”二字下面点了两个墨黑的着重号。

“写段落,必须空两格。一定记住,空两格!”张老师还做了示范,在黑板上画出两个格子,用粉笔敲着,以示再次提醒。

有人问:“老师,没有格子的白纸怎么办?”张老师说:“也要空两格。可以估计出两格大小,就是两个字的大小嘛。如果估不准,要在前面打两个空格,代表空了两格。”

接着,张老师让孩子们回家就着语文书上一张图写三四句话,第二天上交。全班26人,两个没写,三个没空两格。张老师将他们请上来,一一批评。五个孩子耷拉着脑袋,像一小队打了败仗的散兵退回座位。第二天语文课后,张老师又布置放学写话。这一回,仍然有两人没完成,两人开头未空格。张老师发了火,先例行公事骂了没做作业的。其实也没啥好骂的,上学第一天起,于风雷和钱强似乎就没好好做过作业。他们属于那种做和尚却不撞钟的人,偶尔撞那么一两下,也是被老和尚拎着耳朵过去撞的。待这两人下去,张老师将于一宝和李艾艾请上来,让他们在讲台旁一边一个站定,随后给他们手里各塞了支粉笔,要他们在黑板上打出两个空格来。两人照着做,黑板上出现了四个瘪瘪的格子,仿佛蹩脚木匠做的即将散架的凳子。

“你俩听好了,‘段落开头空两格’这句话给我重复五遍。”李艾艾照做,念完五遍后,怯生生退下去。

于一宝不同,打完两个东倒西歪的格子就停住了,扭过头来问:“为什么要空两格?空两格是浪费。”张老师的眼睛瞪了出来:“为什么空两格?为什么空两格?”她将两句话一字一字咬了出来,手里教科书随着咬字的节奏啪啪拍到一宝脑袋上。小家伙的小脑袋小鸡啄米一般,禁不住晃了几晃。

老师将书撤走后,他的头却是抬着的,张老师搡了他一把:“跟我念,段落开头空两格。”于一宝不开口,书这次拍到了脸上。“跟我念,段落开头空两格。”他不念,书又跟着老师的话打下来了。他仰起头,嘴巴瘪着,要哭的样子,跟着念:“段落开头……空两格。”声音轻得像蚂蚁爬过。“大声点。”张老师动了怒,那颗黑痣凸了出来,教室里的哄笑也被镇住,一下就不见了。

于一宝总算微微低了头,眼里泛着泪花下去了。

又一天,课堂上写话。这一回,本子发下去后,张老师微笑着说:“大家晓得注意什么了吧?”“空两格。”声音齐整响亮,回荡在简陋的四壁间。

可是,事情总有“可是”,没有“可是”到底行不行?张老师缓慢笃定地巡视了一圈教室,随后就在于一宝座位旁站定。有人未及回过头去,就听到纸张撕扯的声音。于一宝的本子,有一页被张老师生生撕下来;并不是撕下来那么简单,而是撕下来后,还扯成了一条一条;也并不是扯成一条一条那么简单,而是扯成一条一条后,又被张老师揉成一团,狠狠扔还给他。

扔出那团纸后,张老师俯下身,像一头豹子捉住一只小羊,捉起于一宝的右手,帮他把铅笔尖在方格本上退出两格。但于一宝右手紧握着的铅笔随即又进了两格,张老师再次将他的右手捉回去,他的手仿佛是坚守阵地誓死不屈的战士,又往前移了些,铅笔尖再次回到顶格。

那回,张老师像拎一只捣蛋的小猫一样直接将于一宝拎出了教室。她没有理由不怀疑这个孩子故意和自己作对。张老师教了30年书,第一回在“空两格”这件事上栽了。不仅发怒,张老师甚至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沮丧,这种沮丧让张老师怀疑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威信是否真的存在。

后来这件事怎么着了?

张老师想尽了各种办法,于一宝依旧不肯空两格。于一宝也并非不肯空两格,他只是在每次被纠正的时候会问张老师:“为什么要空两格?”如果张老师肯给出一个说得通的答案,估计他就不那么拧巴了。可在张老师看来,这怎么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呢?这个问题她若真做出回答,她就是木大,就是脑子有问题!活了快50年的张老师坚信,世上有些问题不能问为什么,谁问谁脑子不对劲。同理,世上有些事也绝不应该回答,谁回答谁脑子不对劲。

可全班25个孩子没问,第26个于一宝,他就是被这个问题困扰:“为什么空两格?”

“空两格”的事困扰了于一宝整整两个月零三天,也困扰了张老师整整两个月零三天。

到了一个初夏的午后,张老师再次发现于一宝在本子上挑衅了“空两格”的规则,情绪坏到了极点,她一把撕掉了于一宝本子上顶着首格写出的一小段话。她瘫坐在椅子上,直呼:“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心脏病就是被这木大搞出来的。”

那时,坐张老师一旁的李静宜老师恰好听到这番怒气冲冲的话,她安慰浑身发颤的张老师:“张老师,小孩子嘛,别跟他一般见识。”小李老师本意是安慰张老师,没承想宽慰的话成了热火上的油,将张老师两个多月来的憋屈都给触发了,她一股脑儿把两个多月来的恼怒和苦衷都倾倒给了小李老师。

说完后,她以右手按住胸口,仰靠在椅背,仿佛全部力气于这件事上耗尽了:“小李啊,只有当娘的才知道摊上个‘傻儿子’多痛苦。教书30年,什么学生没经手过?这个真没法教了。”

小李老师微微一笑,随即又将一丝笑收了:“张老师,让我好好会会这个固执的小家伙吧。”

“小李,如果你能让他学会空两格,我都能给他磕个响头!”

小李老师让人将于一宝请了来。

于一宝一进办公室,张老师动作麻利地收拾起教科书和作业本,往胳膊下一夹,径直出去了。办公室里其他三个老师也在各自教室,剩下小李老师和于一宝。办公室生出一股难得的安静气氛,木格子窗户开着,一排青葱的树影静立窗外,间或有一声两声狗叫自远处传进来。

小李老师拿出一个方格本子:“一宝,写段落要空两格,你为什么不想空呢?”

“空两格浪费,妈妈说要爱惜纸,浪费纸菩萨会怪罪。两个格子可以用来写字,白白空着不好。”他说话的样子特认真,脸上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情。

“可是一宝,别的小朋友都空两格的,老师也要求你空两格。”

“为什么要空两格?”两个多月过去,他眼里仍有不解在游弋。

小李老师微笑了,并不答复,而是拉起于一宝的手。小李老师的手白而干净,手心暖暖的,手指很软,它伸开来,毫无偏见地包围住一宝黑不溜秋、沾满了泥渍和铅笔灰的小手。

一宝心里禁不住一激灵,这是第一次有老师这么牵着他的手,还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老师。这也是他的小手第一次躲进这么温暖的掌心里,就仿佛整个身体蜷曲起来,躲进了洁白的云絮里。于一宝牵过爷爷的手,爷爷的手很硬,像一截厚实的树皮。于一宝牵过爸爸的手,爸爸的手很大很粗糙,手指上的皮层皲裂,像一个裂开很多口子的粗瓷碗。

小李老师牵着一宝的手,穿过两层教学楼,来到教学楼后面一排小平房面前,这排平房共七间,是夏凉小学的杂物间。小李老师推开其中一间,那是体育老师存放体育器械的。他们走了进去,就站在这逼仄的小间里,周身横七竖八堆着高跷、篮球、鞍马、铁环……一个暗间,没有窗,仅有一点光从门里透进来,让杂物间显出浓淡分明的阴影。

待于一宝站定,小李老师去把杂物间门给合上了。一下子,黑暗挤满每个角落。“一宝,在这样的房间里感觉好吗?”“不好,太暗了,老师是要玩捉迷藏吗?”“老师不和你玩捉迷藏,老师要问你,为什么在这样的房间里会这么不舒服?”“没有光,那么暗,当然不舒服。”“没有光是什么造成的?”“关了门,还没有窗户,有窗户就有光了呀。老师,他们干吗不给开扇窗?”

小李老师还没回答,一宝先听见耳边嘎吱一声,门又开了。

“这么说,你是觉得房子开扇窗很重要吧?”

于一宝使劲点了点头。

小李老师再次牵起他的手,微笑着:“小爪子没有一丁点肉。”一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小李老师微微笑着把于一宝带回办公室,自己坐下来,于一宝立在她身旁,她再次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孩。眼前的男孩精瘦精瘦的,单眼皮,眼睛不大,瞳仁黑得很,衣袖拖得老长,而裤子又短了一截。

她从办公桌抽屉里重新取出刚才那个方格子练习本。“现在李老师来告诉你为什么写句子和写段落要空两格。如果你从第一格就往下写,你现在写写看。”

她把本子推给于一宝,还递给他一支削好的铅笔:“就写:我刚才和小李老师去了学校储藏室,那里的房间没有窗。我们走进去,小李老师关上门,房间里可黑了。”

她说完这两句话,又一个字一个字报给于一宝。他动作很快,遇到不会写的字顺手添上去歪歪扭扭的拼音。等到这两句话写完,小李老师说:“一宝,如果我是这个段落,我会觉得好闷,一点透气的地方都没有。”

于一宝抬头怔怔地看着小李老师,眼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仿佛此刻她真感到气闷了。

小李老师用手抚弄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你看,你写得密密麻麻,我一点也透不过气来,就像被关进了小黑屋。”

“老师,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很简单哪,给它开扇窗。”

一宝又抬起头来,眼睛里露出些许不解。

小李老师说:“一宝啊,如果你给它空两格,它就不会觉得气闷了,也不会觉得被关小黑屋了,因为你给它开了两扇窗。”

“窗为什么开在前头?不能开在后头吗?”

“窗开在前头才亮啊,谁家的窗会开得很低、开得很下面呢?那就不是窗,是狗洞了。”

一宝又笑了起来,他恍然大悟:“小李老师,我知道张老师为什么要让我们写段落的时候空两格了,不空的话,那些句子被关了小黑屋,得活活憋死。”他说“憋死”的时候,还轻咬了一下嘴唇,仿佛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秘密。

小李老师笑了:“对喽,就是这么个道理。”

“一宝,如果你能坚持两个星期写句子都空两格,老师会奖励你,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真的吗?”一宝笑着问,露出两粒尖尖的小虎牙。

“真的,小笨蛋。”小李老师用手摸摸他的脑袋。

此后,于一宝写句子,再没顶着第一格过。

不过,张老师没有履行“给于一宝磕个响头”的承诺。

到了二年级,孩子们嘴里的乳牙陆陆续续下岗,恒牙陆陆续续站了出来。摇摇晃晃的牙齿,总让人忍不住拿手指触碰。于一宝的牙已换掉几颗,剩下一些逐渐晃动起来,却不紧不慢不肯掉落。那些天,作祟的是下颚那颗右切牙,它明明摇摇欲坠,却一点也不省心,就是不肯掉下来。回到家,一宝妈妈按照老底子的做法,将一根细线系在那颗右切牙上,口中突然喊一声:“一宝!”随即左手一拍他的小脑门,右手一拉线……以往这个办法灵光得很,一宝还没回过神来,线上就已拽着一粒白白的小牙齿了。可对这颗牙齿就不灵光了,只听于一宝“啊”一声大叫,随后用手捂住脸,整个人都弓起了身子。

这颗顶顽固顶顽固的牙齿,当于一宝不那么注意它的时候,在某一天总算不请自落了。没过多少时日,下颚那颗牙齿空出的位置,被一颗新牙替代。新牙像小笋般一日日长大,看起来洁白光亮,让人心情大好。本不是什么大事,可于一宝却在乎得紧,大概那颗顽固的牙齿给他造成的折磨还在心,他就格外喜欢这颗听话的新牙。

他先跟同桌刘美珍说:“我出新牙齿了,特结实。”

刘美珍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当时正在解一道算术题,她还没有那么熟练掌握乘法口诀。刘美珍抬了下头,瞥了一眼于一宝:“谁的牙齿豆腐做的,木大?”遭了白眼,于一宝心里隐隐觉得难过,但不快转瞬即逝。一下课,他又去跟男生李天乐说这件事,李天乐忙着拍皮球,越拍越使不上劲,只说了一句:“这只皮球没气了,木大,去体育老师那借个打气筒!”

于一宝悻悻地走了。不过,他也没生气多久,也就五六步路那么长。走到另一边,看到胖子王定飞,他说:“我的新牙齿长出来了。”胖子一开始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反问:“你说什么?”于一宝以一种惊喜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没想到,胖子突然大笑起来,一直笑到用他那两只肥胖的手捂住肚皮为止:“我以为你要告诉我你的头上长出角来了。”

“这不是一件特别的事吗?”于一宝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反应。他想,家里的人总该了解他的喜悦吧?他先告诉妈妈,妈妈正在补渔网,他向妈妈显露出这颗骄傲的牙齿:“妈妈,新牙长好了!”妈妈一下子捉住他双肩,将他拎到一旁:“一宝,别捣乱,别将网弄乱了。”

他又去找于老癫:“爷爷,我的牙齿长好了!”于老癫手里握着一根秃了头的画笔,注视他一会儿,微微抬起头,并没有任何表态,而是下了一个指令:“立正,你这小巴辣子,找‘省主席’有什么情况需要汇报?”

于一宝只好说:“报告‘省主席’,我的牙齿……”他还没说完,于老癫一挥手:“不要说牙齿,汇报一下最近的国际国内形……势。”于一宝不知道“国际”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形势”是什么东西,他立正,向后转,默默从那墙上、门板上画满画的小屋里退了出来。

他突然觉得下颚右侧那颗洁白的新牙显得很寂寞,想到这对于它多么不公平,他蹲在路边呜呜呜地哭开了,还掉下几滴泪来。一边哭一边将狗尾巴草拔起来一大把,拍打着面前的一块石头:“这样不公平,不公平。”

过了些日子的一个午后,一群孩子在老师们的菜地边玩,不知道谁口袋里带来一股自家织渔网剩下的尼龙捻绳,这根透明的绳子就成了他们手头的玩具,胖子王定飞和班里两个瘦子李天乐、于强各执一端,将尼龙捻绳拴在腰间,正以身体角力。其他孩子则围成一圈,有人在给胖子助威,也有人给瘦子呐喊,热闹得很。

于一宝靠过去,像一只在人墙外围看热闹的小猴儿,他个头不高,只得跳着脚,抻着脖子一探究竟,看清楚后,就找到一个空当,钻到了里头。

一个胖子,两个瘦子,相持不下,都憋红了脸,那股尼龙捻绳绷得紧紧的,钢丝一般。于一宝大喊一声:“停!停停停!”

这一声喊,让争夺双方突然泄了气,绳子一下子松垮下来。“木大,又来捣乱了,一边去!”

“一边待着去!”

“谁来捣乱?我觉得你们这样拔河没花头。”

“什么有花头?”胖子反问一句,马上被于强打断:“你跟个木大啰唆什么,来,我们要赢你。”

“你们真的没花头,我能用牙齿和你们拔河。”

话一出,那些对于一宝不屑一顾的人瞬间静了下来。在场的每个人大概都觉得稀奇,他们可从没听说过还能用牙齿拔河。

“牙齿……怎么拔?”

显然,胖子王定飞对这技术性问题感到困惑。

“你们用绳子绑住我的牙齿,我用牙齿和你们拔,保证你们几个还拔不过我一颗牙齿。我这颗牙齿天下无敌,骨头也能咬进去!”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吗?围观的孩子们即刻炸开了锅:“赶紧用绳子把牙齿绑上,赶紧。”

于一宝龇牙咧嘴,嘴巴半张。捻绳套进那颗刚长出来的结实的右切牙,打了一个绳结。打结的人心里大致也是急切的,动作快得很。

一宝用手一拽,绳结竟然就松了,绳子的头骨碌一下从牙齿上滑脱。

“我来绑。”一边看热闹的刘美珍钻出来,刘美珍是跟妈妈学过织渔网的。连个结都打不好,她有点看不下去了。

刘美珍手指细细的,灵活得很,三下两下就将尼龙捻绳牢牢绑定了。

于一宝拉开架势,扎下马步,咧开嘴,龇出牙,深吸一口气,跟那头说:“可以了,见识一下无敌金刚牙吧!”

尼龙捻绳一下绷紧,这枚牙果然不可小觑。起先于一宝的牙和瘦子李天乐拔河。没想到,李天乐一双手竟敌不过一粒小小的牙齿,几秒钟之后,李天乐被于一宝的牙齿带出去好几步,这就算输了。

于一宝来了兴致,也起了英雄气概,挥手让王定飞和于强一块儿上。那两个各执一段捻绳,这一回情势远比刚才严峻。于一宝的牙齿显然没了先前的优势,但牙齿和人一般犟,又不肯认输。双方就那么僵持,僵持了一分钟,僵持了两分钟,僵持了三分钟……忽然就听到“啊”的一声惨叫,围观的人看到于一宝嘴里喷出一股血来,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这一幕,震慑了所有人,一时间大家都定住了。隔了几秒钟,女生尖细的声音喊了出来:“天哪,牙齿拔下来了,木大的牙齿被拔掉了!”反应迅捷的孩子已涌向了那条落在地上的捻绳,只见绳的那端拴着一颗血淋淋的牙齿。

第二天早上,于一宝的爸爸妈妈领着于一宝去学校,找到张老师,希望学校给个说法。于一宝身上的意外,张老师毫不惊讶,只是没想到意外会蹊跷地落在这颗新牙上。

新牙呀,一辈子不可能再长一次的新牙,这让孩子父母多么难以接受。全家伤心了一晚上,也思量了一晚上。临出门,妈妈告诫于一宝:“我们去找那三个同学要说法,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自己找他们拔河,就说他们要和你拔河。”于一宝不响,爸爸粗糙有力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知不知道啊,一宝?”

于一宝眼里涌上委屈的泪花,还是不响。

到了学校,张老师将另外三个拔河的孩子叫到办公室。于一宝爸爸看到这些孩子,又回过头来瞪自家儿子:“就是这几个让你拔河的?”他低吼着,眼睛里冒出火星子来。

“是我……是我……”于一宝还没说完这句话,妈妈一把将他拽到了办公室门口,眼里恨不得伸出一只手堵住他的嘴。

那天上午,三个孩子的家长也都来了。沉默寡言的渔民于友福并没能说出多少话,他用手狠命地拍了两下张老师的办公桌,办公桌晃了晃,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骨头松动的响声。

事后,三个孩子的家长答应出于同情,每家掏60元钱,等合适时机让于一宝补一颗牙。这件事本无对错,令友福生气的是儿子始终不肯指认王定飞、于强、李天乐要他以牙齿拔河。

于一宝认了死理,他记得清清楚楚,“牙齿拔河”分明是自己摆的擂台,他不能做撒谎的孩子。 p1ZH6T3BoOjtdsEXUhw/GNVa38j89sUC/QgJCczvoh7XjUvhzN+Uc1v+izH0ix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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