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作家寻找故事，故事也会找上作家。

这一回找到我的是一个“小笨蛋”，他在梦里清晰地告诉我，有很多故事要讲给我听。

这是一场久违的相遇，小说里的主角和我，我们驾驶着小船，在茫茫的时间之海上相互寻找，经过反复确认，我们相信，对方都是彼此要遇见的人。

我决定为这个无意间闯入梦里的男孩写一本书。我让他生活在海边一座小岛上，独立的、与陆地远隔的小岛，周围是浩浩荡荡的海水。确实，“小笨蛋”跟我讲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事，却并没有讲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说：“没有关系，一个人来到作家梦中，讲了第一个故事，剩下的事交给作家就行了。”

我听了这个自称“小笨蛋”的男孩的第一个故事，心里发出一声感叹：“这哪是笨蛋哪，分明就是一个天才。”不过，亲爱的读者，你们也别太纠结，笨蛋和天才间不都是只有一步之遥的吗？

2019年夏天，我去了几个海边的小岛，再次确认了这本书展开的场景，也再次明晰了心里的写作愿望。

随后，我开始着手准备。写一本书可没那么简单，它可是一个大工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得做好充分准备。

在岛上，这个原本聪慧的孩子和他那位“天才的”精神病爷爷一道，遭遇了无数误解和伤害。好在真正的天才，都不会最终蛰伏于世俗的严冬。他会像一颗种子，顶开世俗偏见，顶开恶意中伤，顶开那些命运般坚硬的石块。这是一个被误解为笨蛋的少年，可他身上有着大多数自以为聪明的成年人没有的诚实、正直，他总是试图在生活里找寻自己认定对的东西，总是试图维持内心领地里的秩序，他那样倔强地、不顾一切地讲出真话，又那样倔强地、不顾一切地以自我的方式向上生长。就像一棵崖壁上的树，贫瘠的落脚地、狂暴的风雨，都没能阻止它向天空进发。这是一首岛上的生命成长诗，爷爷和孙子，两个被偏见压制的生命，两个与世俗教条格格不入的生命，在爱与自身力量的鼓舞下，最终摆脱了命运沉重的诅咒，获得如诗般的轻灵。这也是一个传奇故事，落虾岛上小村庄里的两个“笨蛋”，因了对生命之真和生命之美的追寻，他们的人生最终赢得了生活的眷顾。

讲述一个关于真话与理解的故事，展现一段与爱、与真、与痛关联的成长。这是我写这本小说的缘由。

这本书，于2019年7月前夕动笔，2019年下半年，陆陆续续写到二分之一光景。随后时间进入2020年1月，一场席卷全球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暴发。后面大部分书稿，就完成于这个特殊的时期。

这注定是我们经历的一段毕生难忘的岁月，它将被写入人类历史。而《亲爱的笨蛋》的写作，正好合着这惊悸、慌乱的疫情时光进行，也注定将是我毕生难忘的一次写作。这是怎样的一个时期啊？现在回想起来，就像一个恍惚的梦。每天，我们都出入于实行封闭管理的社区、机关，经过每个路口，都要出示“通行证”，这种感觉恰如置身临战时宵禁的城市，病毒令人恐慌，管制令人压抑。但我们还是努力维持着生活的日常形态，戴着厚厚的口罩，进入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电梯，时常地，我手里都会拎两个包，一个平常上班的包，另一个笔记本电脑包，那里头装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里装着正在逐渐生长的《亲爱的笨蛋》。到了2月上旬，疫情形势愈发严峻，我所在城市的机关单位全体动员，前往村和社区协助防疫。我们单位联系的村，地处城市最东面一个临山的小镇上。每天早晨，驱车近一个小时才能赶到执勤点，但我依然拎两个包去执勤。那段时期，我给自己规定了写作进度：按照每天1000字的速度，完成《亲爱的笨蛋》。

防疫执勤间歇，我们通常会在车上休息，或者午间在车上小睡一会儿。那会儿就是我的写作时间，我钻进汽车后排，就着笔记本电脑写作。车停在村口的一片空地上，寒风吹动，车窗上会起一层白色的水雾。

到3月底，执勤地点发生变化，由村换到社区。那个社区并不大，进出人少，社区干部体谅我们，一些例行事项处理好后，就让我们到一间会议室办公。从此，执勤的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自己支配了，只是每天仍然要驱车一个小时去社区上班。这本小说，近一半内容都完成于甬城东面一个叫东吴的小镇上的社区会议室，那个社区有个挺好听的名字，叫“日月山水”。会议室朝北，晒不到太阳，光线昏暗，又冷，好在有台旧空调，且很安静。每天，都是我和单位里一个同事共同值守。轮到我休息时，我都在为自己规定的1000字孜孜不已。有些日子，写作累了，我也会来到超市门前的田野里，那是一片很大的油菜田。某一天，油菜花大片大片开了，我将口罩绳摘下来一边，让口罩挂在一只耳朵上，在油菜田中间一条田埂上坐下来，看着朝远处延伸的亮黄色以及更远处如黛的山色。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久违的生的喜悦。

60多天，每天1000字，没有人知道，我躲在一个临时的写作空间里，进行着一场持久的接力。

我写下这样的情状，是觉得这一切，是《亲爱的笨蛋》不可分割的部分，这段焦灼的时光，让我完成了一桩大事。不管怎么说，这本书是灾难丛生的2020年里，我个人最值得骄傲的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