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所停之处赫然便是位于新昌坊的吴家。
冬夜,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余寒风裹挟。
附近每家门前都挂着灯笼,灯光昏暗,微微照亮着四周的一切。
面前吴家大门紧闭,连灯笼都没有,陷入彻底的黑暗。
一阵冷风再次席卷而过,吹得纪云汐长发飘扬。
她裹紧衣服,捂着暖炉,说话的时候,白色雾气在昏暗的灯光中蒸腾往上。
纪云汐谎话随口而来:“前两天大公子落了水,我心里放心不下。这会刚好经过,所以我想先去看一眼,看过后再去办事也不迟。”
纪明双觑着纪云汐的脸。
她一张美艳的脸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很,语气也和往常无二。
根本看不出她有任何担心。
但她嘴里偏偏又说很担心。
就有一种诡异的矛盾。
纪明双:“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真的喜欢那吴惟安?喜欢那杨卫添?”
纪云汐颔首:“最近确实挺喜欢吴大公子。”
至于那杨卫添,从他退婚那一刻起,他是谁,便与她再没有一丁点关系。
大门锁着,两人在外进不去。
敲了会儿门,也没人来开。
纪明双双手环胸倚在一边,老神在在:“你看我做什么?”
“七哥。”纪云汐无奈,“帮帮忙。”
“不。”纪明双叼着根不知道从哪而来的叶子,“你来看情夫,还指望你哥帮忙撬门?”
纪云汐没再说话,就用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明双。
纪明双作势不理。
但没过一会儿,他就投降了:“行了行了,我撬行了吧?”
纪云汐笑,眉眼上扬:“谢七哥。”
纪明双走过去,手微微一抬一推,厚重的大门嘎吱一声便被打开。
原本被门和夜色隔绝的一些细小动静,瞬间传来。
是刀剑相碰撞的声音。
一脸漫不经心的纪明双面色一凝,和纪云汐对视了一眼。
没再犹豫,两人一起往声音来的方向而去。
一到偏院,便发现院中七八名黑衣人拿着剑围在吴惟安房门前。
而门口,晚香就站那守着,一张脸冷若冰霜,半分不退。
后边,吴惟安脸色苍白的缩在那,整个人瑟瑟发抖。
看到院中突然间出现的两人,黑衣人们对视一眼,加快了攻势。
晚香接招拆招,但已经有些吃力。
纪明双下意识先把妹妹挡在身后,问道:“晚香怎么会在这?”
纪云汐似乎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脸色微微苍白:“我怕那些世家子弟还会来为难,便让晚香来保护他。没想到,七哥,这些人想干什么?”
纪明双没第一时间上前,而是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人的招式:“是杀手。纪三,你小心点躲着。”
“我知道,七哥你放心。”纪云汐退后几步,找了处灌木丛遮住自己。
纪明双见状,将腰间的软剑抽出,如霜的银色在夜色中一闪,他便出现在黑衣人身后,和晚香里应外合。
纪明双从小便游历江湖,一人单打独斗,且一路上遇见不少机缘,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而晚香也不差,平日纪明双更是会和晚香切磋切磋,提点晚香。
一时之间,两人占了上风,逼得黑衣人节节败退。
黑衣人们下手更是狠辣,招招都要置人于死地。
纪明双见状,不再顾及太多,剑中带了杀气。
刀剑无眼,没过多久院中便倒了好几具尸体。
两名黑衣人看情况不妙,身形一闪,便逃走了。
纪明双让晚香留下,便立刻追了上去。
他实在想不出小小一个吴家,怎么会惹来这么多杀手。
除非,他们对吴家动手,和他纪家有关。
那他纪明双,就不能不管了!
纪明双一走,纪云汐便走了出来。
晚香当即上前来确认她的安全:“小姐。”
纪云汐摇摇头:“我没事。”
她看着七哥离去的方向,虽然知道问题不大,但到底还是担心,“你跟去看看。”
“可——”晚香犹豫了一刻,对上纪云汐的眼神,便立马抱拳,跟着走了。
她是小姐的丫鬟,小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纪明双和晚香一走,偏院便只留下了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隔着房门对望的两人。
在暗中已经忍受了很久的雪竹拎着扫把第一时间跳出来,就想把偏院中的脏东西扫掉。
吴惟安看他一眼:“下去。”
雪竹哦了一声,委委屈屈的抱着扫把退下了。
吴惟安穿着寝衣,外头裹着被子,看起来是睡着之后被动静惊醒的样。
当然,只是看起来。
他长得很高,裹着被子,被子一角垂在他小腿之处,也没落地。
吴惟安缓步从房内走出,朝纪云汐浅浅作了一揖:“三姑娘果然准时。”
纪云汐朝他微仰下巴:“客气。”
吴惟安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发现她见这一地死人,也没有一丁点害怕。
他半蹲而下,一具一具尸体的翻找,边翻边问:“有人想我死,三姑娘可知为何?”
纪云汐跟着过去,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翻,道:“有人不想让我嫁。”
“哦,为何?”
纪云汐很急着嫁人,这一点她没有丝毫掩饰。
按照她的性子,这么急,定然背后有着什么事情,是吴惟安不知道的。
纪云汐安静了片刻,也没瞒他:“十日后,腊月初三,届时太史局会观星像,红鸾星动,宜开枝散叶。”
宜开枝散叶,所以选秀照常进行。
吴惟安倒是有些诧异,品了一瞬后笑了,赞赏道:“这盘棋,不错。”
确实,用了三年设下的棋。
如果不是她穿书,有金手指,怕也是会着了道。
吴惟安又问:“三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看纪家其他人的所作所为,貌似只有她一人知道。
纪云汐看他把尸体翻了过来,脚步挪了下,避了避,不答反问:“公子又如何得知今夜有人刺杀?”
吴惟安轻笑了声,不再开口。
两人都有秘密,也都有默契。
纪云汐望着这一院的尸体,问他:“所以你意下如何?”
吴惟安上上下下去掏尸体的衣袋。
只是非常可惜,这些杀手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他还是每一个衣袋都认真掏了,边掏边抽空回:“我只应下亲事,最终能不能成婚,做不得数。”
纪云汐眉眼都不带动一下,就回了一个字:“行。”
吴惟安又道:“我暂不参与朝堂之事,我要先准备来年春闱。”
这样最好不过,纪云汐颔首:“挺好。”
吴惟安叹气,丝毫不知见好就收:“吴家缺钱。”
纪云汐:“放心。”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有着奇异的抚慰人心的作用。
吴惟安觉得那颗整日为钱担惊受怕的心瞬间便安定了:“好,我让家父上门提亲。”
这是纪云汐等了好几日的成果。
但真的到手时,她的内心也不起波澜。
纪云汐朝他轻轻福身,无悲无喜:“多谢安郎。”
吴惟安从黑衣人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笑容真挚,深情款款:“云娘客气。”
他借着月色,将那张纸一点点抚平。
上边赫然是他的画像,以及在右下角写了几个小字——
‘吴家,吴惟安’
吴惟安看了几眼,站了起来,递给纪云汐:“你看看,这字迹你可熟悉?”
纪云汐接过,只看了一眼,唇便抿了抿。
吴惟安重新将那些尸体弄回原样,看着她的神色:“是谁的?”
纪云汐垂下眉眼:“我七哥。”
其实从纨绔子弟借着她七哥名义,对吴惟安做些小动作时,她便知道有人不安好心。
而看到这张字迹和画迹都异常熟悉的纸时,她就彻底明白了。
前边所有小打小闹,都为了今晚。
背后的人买了杀手,杀了吴惟安,且在凶手身上留下这样一张纸,把矛头指向了纪明双。
纪明双为了不让妹妹嫁人,请人杀了吴惟安,理由合情合理,证据确凿。
如果吴惟安今晚真的死了。
那么,纪云汐怕是躲不过入宫的宿命,而纪明双也会锒铛入狱。
以纪家人对亲人的态度,纪家一定会想尽办法捞人。
而藏在背后的人,说不定还能以纪明双为饵,再咬几个纪家人下来。
环环相扣,算透了人心。
纪云汐扯了扯唇角,眼中带着点讽意,没说话。
吴惟安问:“你能否猜到是谁?”
纪云汐将那张纸一点点撕碎:“我心中确实有人选。”
吴惟安嗯了声:“说。”
纪云汐倒也不客气:“杨卫添。”
吴惟安忽而转头看她。
不说话,就只看着。
纪云汐抬眸望着他,无声询问:“?”
吴惟安笑了:“原来你是这么挑的夫婿。”
“不行?”纪云汐挑眉。
“当然行。”吴惟安望着头顶那轮月,“但我比他更好。”
纪云汐不置可否。
她将撕碎的纸揉成一团,想找个地方烧了。但念头刚起,便想起吴家的条件,怕是烧不起炭火,当下估计没地方烧。
可待会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定会过来,不在当下彻底解决这纸条,纪云汐不安心。
吴惟安看她为难,伸手:“给我吧。”
眼前的那手极为好看,修长匀称。
纪云汐盯着多看了几眼,把纸团放了上去。
吴惟安随手捏了捏,往半空中一抛。
鬼影一闪,那纸团便被雪竹截走了。
吴惟安转头问她,决定送她一个见面礼:“你那可有杨卫添写的字,或作的画?”
纪云汐挑眉:“你能模仿?”
“学过。”吴惟安言简意赅,顿了顿,道,“不过若你现下..身上没有,那就来不及……”
“哦,我有。”纪云汐眉眼微眯,从怀里掏出个荷包,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张纸。
这是之前杨卫添给她回的信,她便顺手留着了,想着日后兴许能用上。
吴惟安接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耽误,脚步轻点回了房。
很快,他便拿了张纸出来,上头的画和字,都和先前那张一模一样。
不过字迹和画迹皆已变了。
吴惟安刚把纸张塞回去,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