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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知与情意

名师优讲

教育是为社会培养人才,人才培养要与社会发展结合起来。青少年要有责任意识和担当意识,与祖国共命运,和时代同呼吸。

“九一八”东北事变的消息激动了全国的民众,因了当局的退让,民情愈见激昂。其中最感到愤懑的,不消说是青年学生。各地学校纷纷组织抗日会,努力于宣传及抵制仇货的工作。

第一中学是全市学界抗日协会的一分部,校中师生分隶于总务、纠察、宣传、调查诸科。每科之下又设若干组,分头工作,空气非常紧张。校内到处贴着惊心动魄的标语,课外运动停止了,将这时间改行军事训练,各科教师都暂时抛开原有的教程,改授与抗日有关的教材。沈先生于算术科的应用问题中用飞机速率、军舰吨数、食粮分配等做题材,张先生教地理,所讲的是东北的地势,李先生教历史,所讲的是历来帝国主义侵略我国的情形。校长黄先生、教务主任陈先生从前都曾留学日本,熟悉日本的一切,每星期给学生讲日本的国情一次。

王仰之先生在国文科中所选授的,也都是与抗日有关系的文字。其中有一篇是《中学生》杂志卷头言《闻警》,乐华和大文才知道王先生也是《中学生》杂志的订阅者。

王先生很推许《闻警》一文,他说:

“这篇文字是完全对你们中学程度的青年说的。篇幅虽只千把字,内容很不单薄,能表现出激昂愤懑的情绪。其中的主旨,叫青年须认识公理,认识帝国主义,认识自己,都切实可行,不是空论。”

乐华、大文、朱志青及女生汤慧修、周锦华因为被推为宣传科中一年级的编辑股员,所以很关心于抗日文字的写作,在课堂听讲比别人格外留心。

这天接连有两堂国文课,第二堂上课时,等到王先生讲话告了一个段落,朱志清以编辑股干事的资格立起来说:

“我们五个——周乐华、张大文、汤慧修、周锦华和我——被推为本级的编辑股员,本周《抗日周刊》评论栏的文字轮到我们班担任,今晚须缴卷。我们这篇抗日的文字该怎样作才对?就在这一小时中,请先生给我们一些指导,并请同学们给我们提些意见。”

名师优讲

文章为谁而作,作给谁看,这是作者首先要考虑的问题。文章首先要考虑自己的定位,作者背景不同,写作目的不同,受众面不同,那么在内容选择和语言表达上就要符合特定的需要。

全班学生都认为这要求正当得很,王先生也点头说“可以”。

全堂一时沉寂下来,似乎各自在用心想。王先生先开口道:

“我以为第一步该认清目标。方才那篇《闻警》,是杂志编者对你们中学程度的青年说的。你们在《抗日周刊》上发表的文字,预备给什么人看?”王先生说时,目光注视着汤慧修和周锦华。

“周刊是宣传品,无论什么人的手里都会传到,我们的文字是预备给大众看的,要叫大众起来抗日。”汤慧修回答得很直截。

“对,是预备给大众看的,要叫大众起来抗日。如果你们是军事专家,确有军事上的计划,你们将告诉大众以军事上抗日的方法吧;如果你们有外交的知识,你们将告诉大众以外交上的抗日策略吧。现在你们是中学生,你们叫大众抗日,究竟有什么具体可行的方法没有?叫大众怎样去抗日?”王先生的眼光向全堂四射。

全堂又沉寂了。汤慧修红了脸把头俯着。

“抵制日货嘛。”一个胖胖的学生回答,他叫胡复初。

“对,抵制日货,原是抗日的一种易行的手段。但是要怎样抵制才有效力?中国抵制仇货不止一次了,每次都虎头蛇尾。此次抵制如果失败该怎么办?你们都有了方案没有?”

胖胖的胡复初把头俯下了。全堂又沉寂。

“请大家不要听了我的话就失望。”王先生故意露了笑容继续说,“文章仍是有法作的,我方才的话只是说要把作文的方向弄个明白而已。你们回答的话,其实都不算怎么错。”

课堂中的空气活跃了。汤慧修、胡复初都把头抬起,全体学生注视着王先生,露着急切期待下文的神情。

“我们的心的作用,普通心理学家分为知、情、意三种。知是知识,情是感情,意是意欲。对于一事物,明了它是什么,与别的事物有什么关系,这是知的作用。对于一事物,发生喜悦、愤怒或悲哀,这是情的作用。对于一事物,要想把它怎样处置,这是意的作用。文字是心的表现,也可有三种分别,就是知的文、情的文与意的文。关于抗日事件,外交上、军事上的具体办法,抵制日货的切实方案,这是知的方面的事,我们在这些方面当然不很有明确的知识。这类文字只好让专门家去执笔。我们对于东北事变,知的方面虽还缺乏,但情与意的方面是并不让人的。谁对于日人的暴行不愤激呢?谁不想对日人的暴行作抵抗呢?我们该明白这道理,从情与意的方面来说话。我们的文字是宣传品,是给大众看的。我们该以热烈的感情激动大众,以坚强的意志鼓励大众,叫大众也起来和我们一起抗日。”王先生这段长长的话,前半段说得态度很平静,后半段却愈说愈激昂起来。

名师优讲

一篇好文章,要体现知、情、意的统一。

数十个人头一些都不摇动,直到王先生说完了这一段的话为止。五个编辑股员听毕了王先生的话,不约而同地都吐出一口安心的气来。

“从情意方面去说话,但是须注意,”王先生又继续说,“情意与知识虽方面不同,实是彼此关联的。情意如不经知识的驾驭,就成了盲目的东西。这几天街上到处都贴着标语,大家一定都看见的了,有的写着‘扑灭倭奴’,有的写着‘杀到东京去’。骂日人为‘倭奴’,是愤恨的表示,是情。想要‘扑灭’日人,想要‘杀到东京去’,是一种希求,是意。可是按之实际,这种说法都是一厢情愿的胡说。其可笑等于乡下妇女骂人‘你是畜生’‘杀千刀的’。试问:骂人家‘畜生’,人家就会成‘畜生’了吗?骂人家‘杀千刀的’,人家真会被‘杀千刀’了吗?这都是单逞情意,不顾知识的毛病。”

全堂哄笑声中,下课铃响了。不久,操场上传来了召集的喇叭声。朱志青叫住乐华、大文及汤慧修、周锦华暂留在教室里。

“就在这两点钟以内,大家来商量商量把稿子作好吧。让我到军事训练班上去告假。”说着就去了。

朱志青回到教室,就说:“请先把大意商定,推一个人起草,然后再共同斟酌吧。”说着,拿了粉笔立在黑板旁,等大家开口。

“第一节当然是先叙述经过情形。因为若不叙述,话就无从说起。”汤慧修说,“不过这叙述要简单,只要几句话就够了。”

其余诸人都点头。朱志青就在黑板上写道:“简叙经过情形。”

“其次说什么呢?”朱志青问。

“其次当然要表示愤恨了。姑且写‘感言’二字吧。”大文说。

朱志青照写在黑板上。

“对于政府的依赖国联,似乎也该责备几句。”乐华说。

“还有张学良的不抵抗,也可连带在这里说及。”周锦华说。

名师优讲

提纲是搭架子,使文章有了骨骼;材料内容翔实,使文章有血有肉。最后都要为表达主旨服务,而主旨是一篇文章的灵魂。

“我们的文字,是要叫大众抗日的,对于大众,似乎该抱一种希望吧。”朱志青一壁写“责政府”“责张学良”一壁说,最后写道“对于大众的希望”。

大意完成了,推汤慧修起草,汤慧修也不推让,走到教室一隅的座位上执笔俯首就写,周锦华靠在旁边看她。朱志青与大文、乐华凭窗看同学们在操场上受军事训练。

汤慧修起草完毕,交给大家看时,大家看了都满意,只略略更动了几个字就通过了。汤慧修主张大家到王先生房里去,请他看一遍。

五人到王先生房中时,王先生正满身浴着殷红的夕阳,在窗口埋着头不知翻查什么。案上除了最近一期的《中学生》杂志和高高的一叠作文本以外,杂乱摊着《中国外交史》《国际现势》《日本研究》《约章成案汇览》《帝国主义》等等书册。

朱志青申述来意,把稿子交给王先生。王先生含笑点头把稿子接去看。那稿子是这样的:

上月十八日的夜间,日本军队攻击沈阳的北大营,这好像一个流氓开始伸出他的拳头,他要大大地逞一回凶了。果然,沈阳就在当夜被他们占据去了。二十一日,吉林省城又被占据。辽吉两省的重要地方,十几天内,也接连地失去不少。我们翻开地图来看,辽宁和吉林明明是我国的土地,那里住着百千万我们的同胞。但是,此刻在那里杀人放火的是日本的军队,此刻在那里奔跑示威的是日本的战马和炮车,而此刻在那里呼号啼哭受尽痛苦的是我们的同胞!想到这里,心中的愤恨像火一般燃烧起来了。

日本帝国主义是我们的仇敌,我们要有结实的拳头来对付他。但是,我国的政府却去告诉国际联盟,要国际联盟出来说话。国际联盟原来是各帝国主义的集合团体,流氓与流氓是一伙儿,对于我们难道会有好处么?

东北军事长官的不抵抗也是万分可恨的事。花费了民众的赋税,养了许多的兵,制造了许多的军械,敌人来了,却老着脸说“不抵抗”,要他们做什么用?

现在,全国同胞的愤恨都像火一般燃烧起来了。军事长官不抵抗,政府要告诉国际联盟,我们同胞自会伸出拳头来对付敌人的!中国究竟是全国同胞的中国啊!

“很好,就这样去缴卷吧。”王先生看毕说。

过了一歇,王先生又苦笑着说:“外国人讥诮我们中国是‘文字之邦’,我们只能用文字去抗敌,大家应该怎样惭愧啊!”

五人都像背上被浇了一盆冷水,俯首退出。乐华出了校门,在归途上还深深地觉得无可奈何,心里屡次自问道:“我们只能用文字去抗敌,大家应该怎样惭愧啊!”

精彩解读

文章为谁而作、为谁服务,这是写文章首先要考虑到的问题。写作者的写作,不全是为了独抒胸臆,文学作品更应为时为事而作,具有“兴观群怨”的功能。我们忘不了鲁迅先生笔锋做枪的战斗精神和责无旁贷的社会担当,他用热血和文字铸就了千古“民族魂”。对于写作,我们只要脑海有知识,心中有情义,笔底便有了波澜,文章便有了风骨。 G2mTQ6qJehYIAcaT3VeDX/BFbBN5UleYT4M4uhoaNV+H3nds4G9hgsjMyqlQRD+U



七 日记

东北的事变愈弄愈大,民众在激昂的情绪中过了国历的新年,又到了废历的年边。第一中学虽已照章放寒假,但抗日会的工作并不中辍,并且愈做得起劲,师生都趁了闲暇分头努力,把整个的时间心力集中在这上面。

名师优讲

写日记是练笔和积累材料的好办法。但大家写日记有个误区,认为一篇日记就是一篇完整的文章。其实,日记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哪怕是用一句话概括一件事或者表达一种感悟也行。

乐华的父亲枚叔因行务须赴上海。从H市到上海,只须乘半日火车就到。乐华家有好几个亲戚都在上海工商界服务,他们已先后迁居上海,子弟们就在那里求学。其中有许多自幼与乐华很莫逆,小朋友间时有书简来往的。这次枚叔因事赴上海,适值学校放假,就带了乐华同去,一则想叫乐华领略领略大都市的情形,二则也想叫小朋友们有个会晤的机会。乐华就向校中抗日会编辑股告了假,很高兴地随着父亲去了。

名师优讲

小朋友之间需要交流,我们的价值观念就是在交流中不断认知、矫正、完善的。乐群是孩子的本性,互相交流会打开学习的另一扇窗。哪怕是书信交流,亦可增进友谊,积累见识,认识世界。

乐华父子到上海去的第二日,“一·二八”事变的警报就传到H市。“日兵侵犯闸北”,“十九路军抵抗胜利”,“日兵用飞机在闸北投炸弹”,“闸北已成焦土”,诸如此类的标题,连日在报上用大大的字载着。每次由上海开到的火车都挤得不成样子,甚至连货车、牲口车都塞满了人。消息传来,都说日兵如何凶暴,十九路军如何苦战,中国人民如何受伤害。H市人民大为震动,有家属戚友在上海闸北的更焦急万状。

乐华的安否很使小朋友们担心。据大文所知,乐华家的亲戚有好几家都在闸北,乐华动身以前,曾和大文说过,到上海后预备与父亲寄寓在闸北宝山路母舅家里。闸北既为战场,乐华是否无恙,同学中与乐华要好的都不放心,最焦切的当然是大文。大文每日到车站去打听,遇到从上海来的避难者就探问闸北的情形,愈探问愈替乐华着急。整日到晚盼望乐华有信来,可是因为上海邮局也靠近战区,邮件不免被延搁了。

又过了几日,大文到学校去,照例顺便到乐华家里探问乐华的消息。但见乐华的母亲的神情已不如前几日的愁苦了。据她说乐华父子已避入租界,且交给他乐华附来给他的一封信。这信是托一个逃难回H市的亲戚带来的。

大文急把信拆开来看。信是用铅笔写的,信笺是日记册中扯下来的空白页,信以外还有厚厚的一叠日记空白页,用铅笔写着很细的文字。

名师优讲

作为学生,一般不会遇到切肤之痛,但祖国遭受侵略,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痛,是一代人的伤痛和集体记忆。每个人都有深刻的感受。对于写作者来说,痛苦的心境更能写出深沉的文字。

信中说:“不料我到上海来就做难民。现已与父亲随母舅全家逃出闸北,住在旅馆中。”又说,“父亲原想叫我先回H市,近日火车轮船都极挤,闻有被挤死的,舅父母不肯放我走。”又说,“这次的经历,在全中国人,在我,都值得记忆。我前次曾和你想找个叙事文的题目,找不出来,现在居然遇到这样的大题目了。”又说,“我从日记册中把这几日的日记摘抄了送给你,你看了也许会比看报明白些吧。”又说,“王先生叫我们写日记,不料我的第一册日记,就要以如此难过的文字开始。”又说,“请把这记录转给王先生和志青、慧修、锦华几位看看,如果他们觉得还有意义,就登在《抗日周刊》上,作为我所应该担任的稿件吧。”最后又说,“我近来痛感到我自己的无用,日人杀到了我的眼前,我除痛恨他们的凶暴以外,并不能作什么有效的抵抗行动,真是惭愧。”

大文把信看完,因为急于想把乐华的消息转告同学们,匆匆地就走,一壁走,一壁读着乐华的日记。

过了二日,第一中学的《抗日周刊》上登载着乐华寄来的记录,题目是《难中日记》。

一月二十八日

半日的火车,除看风景外,全赖携带着的《老残游记》和父亲中途购得的当日上海报纸消遣。报上已载日本海军因华人抗日向上海市长提出抗议的消息。车中议论纷纷,都说上海会有不测。到上海后,父亲带我至宝山路母舅家去。宝山路上但见纷纷有人迁居,形势很是严重。到了母舅家里,舅母正和表姊在整理箱箧,似乎也预备搬迁。我们才坐下,舅父和表兄都从外面回来,说市长已答应了日人的要求,不会再有事,不必搬了,劝我们就住下。全家于是去了惊慌之念,来招呼我们。晚饭后父亲想出去接洽事务,因外面已戒严,走到弄堂口即回来。舅父虽解释说闸北戒严是常事,大家又不安心了。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比乡村还静,不到九点钟,我们全睡了。

一月二十九日

昨晚大约在十二点钟左右,舅父忽然叫醒我们:似乎有枪声,大家不要熟睡。我们醒了后,果然继续的听见了一种比鞭炮还尖锐而沉着的声响。父亲和表哥都说的确是枪声,看来已经开火了。呀,竟免不了要接触!心里不觉感到一些恐怖。隔不了几分钟,枪声竟连续而来了,并且有机关枪的声音夹杂在里面。舅父说睡在楼上危险,应该睡到楼下去。于是我们就在外面机关枪声连发时,每人顶了一条被头,匆匆地走下楼去,就在客堂的地板上胡乱睡下。外面的枪声一直延续着,没有停止的时候。我们睡在地板上,除了还只五岁的表弟外,谁都睡不着觉。我的胆量素来并不算小的,可是今天晚上却无论如何不敢把头伸出到被外,身子在被里老是瑟瑟地抖,头上身上全是汗珠,把一件衬衫都湿透了。呼吸几乎窒塞,每当枪声稍为和缓一些或者稍为远了一些时,便把头探出被来透一口气,正在觉得略为舒适的时候,常常是一声极响的枪声把我的头又吓进被头中去。挂在墙上的钟,一点,两点,三点,四点,没有一次的敲响不钻进我的耳里。但愿天快些亮。

过了四点,除了枪声、机关枪声外,又加入飞机声和自飞机上掷下来的炸弹声。飞机声,我虽则早已听见过,可是声音这样的逼近,却是第一遭。飞机内马达开动的震动声都听得十分清楚,不但机叶扫动空气的风声而已,竟可说是活像一辆汽车在门外开过。在这样的响声继续了半个多钟头后,室内忽然非常明亮,我起初还疑心是谁开了电灯,经父亲的说明,方知这是飞机里的探照灯的光线。表哥起来到窗边去偷看了一下,据说,飞机低得仿佛就在屋顶上,连里边的人都看得很清楚呢。

挨到了天亮,大家商议怎样逃出这险境的方法。又是表哥起来先到门外面去探听,他回来说,前面宝山路无法通行,只有从后面出去,还可想法。于是大家胡乱吃了一些早饭,便光身走出后门,向西走去,到了中山路,枪炮声是比较远得多了,可是飞机还要来到头顶上盘旋,我们只好贴近墙壁走路。路上的人多极了,和我们一样,全是“逃难”的。昨天晚上下过雨,地上滑得很,走路实在不易。我们随了大众一直向西走去,据说,到了曹家渡,可转入租界;然而又没有人走过这条路。只有像哥伦布航海那样,向前走去是了。走了大约一个钟头,两腿已经有些酸了,路上没有黄包车可雇,舅父花了三元大洋,才雇到两辆小车。我们盘膝分坐在两辆车上,大约在十点钟左右,终于到达曹家渡了。通租界的那顶桥上有武装的外国兵防守,向桥的这边瞄准着,靠在叠得很高的沙袋上,只要这边有一些动静,他们只要手指头在枪机上一扳,随时就可给我们以一次扫射。我们这许多人小心翼翼地通过了这桥。过桥据说就是租界,大家都透一口气,似乎已经获得了安全的保障了。我们平常喊收回租界,现在又要躲到租界里来,我深深觉得矛盾。

我们换乘公共汽车到中心区去找旅馆。旅馆都早已客满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家小客栈内得到一间小小的房间。

下午,跟了父亲去打听消息。在路上,只见满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走到河南路,忽然有许多黑色的纸灰从天空落下来,我拾起一片来看,原来就是我用惯了的《辞源》的一页。听路人说,在闸北的商务印书馆被焚毁了。

名师优讲

从这篇日记可以看出,作一篇文章,应该有写作顺序,有自己的思路。日记不是流水账,对场景、事件或人物的描述要具体,还要写出自己的感受来。

夜报上详载着闸北焚烧的消息,商务印书馆被毁证实。舅父及表兄都是在该馆服务的,一家突然失去生活的根基,愤懑可知。父亲傍晚从朋友处回来,似乎很有忧色,不知听到什么消息了。

一月三十日

昨夜睡得很酣,虽则那么多的人挤在一起。夜半,曾隐约的听到隆隆的炮声。

一起身,表哥便出去买进一份报来,大字的标题,说我十九路军胜利,大家都为之一乐。舅父说我们个人虽则吃了些苦,只要于国家有利,那么,就再多牺牲一些也是心愿的。

在旅馆里实在没有事可做,只好跟了父亲到外边去瞎走。外边,市面是全无了,店家都已罢市,门上贴一张红色印刷的纸条,写着“日兵犯境,罢市御侮”八个大字。惟有卖报的生意大好。有日报,还有夜报及号外,差不多每个行人手里都有一张报纸。

外面盛传粮食将起恐慌。各处的交通差不多都已断了,惟有沪杭路还通着,北站听说已被烧,火车只到南站。父亲颇想邀了舅父全家一同回H市。同旅馆中曾有人从南站折回,说车子无一定班次,妇人小孩竟有在车上挤死的。报上又载着日飞机在南站一带盘旋的消息。看去一时不能脱出上海的了。

夜间炮声甚烈,玻璃窗震动得发响。

乐华寄来的日记原不止三日,这期的《抗日周刊》上只登了这些,末尾注着“未完”二字。

精彩解读

普通人的日记,其实也是在书写一个民族的发展史、苦难史,点滴记录生活百态,世道世味。它是历史和时代的剪影,也是个人经历和日常生活的真实缩影,有的日记甚至能够填补正史的空白。像茅盾先生的《访苏日记》,叶圣陶先生的《西行日记》《东归日记》《北游日记》,都显示出较高的时代价值,蕴含着强烈的时代精神,我们不妨一读。

每日的所思所行所见所感,都可以成为日记的材料,作者应该忠实记录,不能自欺欺人,胡编乱造,为写而写。每一篇日记都应该是生命实践的个人记录。 Cv/C8y4HWmkg3U8wtrBImofg1wqnaxg51zLtviuD/s1jbSfQ4M5ZcgyVIPeDlcJ0



八 诗

“一·二八”事变引起了金融恐慌,各业周转不灵,公债的价格暴落,公债交易所至于停市。各地靠公债投机为业务的银行纷纷倒闭。乐华的父亲所服务的H市某银行也是其中之一。乐华随父亲回H市后,不久父亲就失业了。

乐华本学期的学费是从母亲有限的储蓄项下支出的。母亲把那笔钱交给乐华时曾说:

“如果你父亲在市里一时找不到职业,下半年也许非搬回乡间去不可,你也许不能再进第一中学了。这学期要格外用功啊。”

国难与家难逼迫得乐华很勤奋。枚叔虽不免烦闷,表面却仍泰然自若,除偶然出去探望朋友外,长长的春日闷在家里,全靠读书消遣。陶渊明的集子是枚叔近来常放在案头的。乐华每当放学回来,常见父亲坐在案前读书,近拢去看,所读的老是一本《陶渊明集》。乐华乘父亲不在家时,也曾取《陶渊明集》来随便翻看,词句间虽偶有看不懂的,大致都已无困难,觉得比别人的诗容易读得多。其中描写田园景物诸佳句尤中心意。乐华尝到了一种冲淡幽远的情味。

“母亲说,下半年也许非搬回乡间去不可。就回乡间去吧,读书种田,清贫过活,趣味多好!人格多高尚!”这是乐华不曾出口的话。

有一天,王先生选了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六首给学生读。几月以来,报上的国难记载与所选读的激昂慷慨的文字,已使学生们的情绪紧张到了极度,突然读这几首诗,都感到异常的松快,犹如战士们从火线中出来,回到故乡一样。乐华的感兴又与同学不同,在他,这几首诗已不止是空泛的憧憬,简直想认作实际生活的素描的图案了。

名师优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每个人阅读与自己心境相关的文字,往往会产生强烈的共鸣。我们从前人作品中寻觅共情点,可以使自己的心灵安静下来,仿佛遇到了知音。

阅读如饮食,一个提供精神食粮,一个提供物质食粮。偏食会造成营养不良和某些元素缺失。读书也一样,调适文本,合理搭配,激昂慷慨与深沉安静需要中和。

在放学的归途上,乐华与大文谈这几首诗的趣味与陶渊明之为人,还说到父亲近来也在每日读陶诗。又把自己近来的感想告诉了大文。

“到我家里去歇一会吧。让我们请父亲讲些关于陶诗的话。”乐华在自己门前邀住大文。

乐华拉着大文走进自己家里。枚叔在西窗下案前坐着。夕阳半窗,柳丝的影子在窗子玻璃上婀娜地摆动,案上正摊着陶诗。

“爸爸,我们今日也在读陶渊明的诗呢。王先生选了《归园田居》六首。”乐华说。

“哦,”枚叔就案上把《陶集》翻动,很快地把《归园田居》翻出了,指着说,“是这几首吧。你们读了觉得怎样?”

“很好!”乐华、大文差不多齐声说。

“陶诗原是好的,我近来也常在读着。但是对于你们也许不好。我想,王先生选陶诗给你们读,目的大概是供给常识,叫你们知道有陶渊明这样的人,知道有这一种趣味的诗而已。”

乐华、大文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尤其是乐华,好像失去了将来的目标,不禁把近日所怀抱的意思吐露出来说:

“我觉得过陶渊明那样的生活很有趣味。”

“别做梦吧。在陶渊明的时候,也许可有那样的生活,你们现在却已无法学他。陶渊明派的诗叫田园诗,田园诗自古在诗中占着重要部分。从前都市没有现在的发达,普通的人都在田园过活一世,他们所见到的只是田园景物,故田园诗有人作,有人读。现在情形大不同了,大多数的人在乡间并无可归的‘田园’,终身局促在都市‘尘网’之中,住的是每月多少钱向房东租来的房子,吃的是每石十几块钱向米店购来的米,穿的是别人替我们织好了的绸和布,行的是车马杂沓的马路,‘虚室’‘桑麻’‘丘山’‘荆扉’……诸如此类的辞藻,与现在的都市人差不多毫无关系。我们读田园诗觉得有兴趣,只是一种头脑上的调剂,这情形和都市的有钱人故意花了钱到乡间去旅行一次一样。老实说,只是一种消遣罢了。”枚叔说了苦笑一下,随手把《陶集》翻拢。

“那么我们不能回乡间去了吗?母亲曾和我说过,如果爸爸在市里找不到事情,下半年也许非回乡间不可呢。”

名师优讲

把诗歌产生的背景放在历史和现实中来考量,我们会发现,任何创作都离不开特定的时代背景与作者当时的心境。

“如果不得已,原只好回去,但是要在乡间过生活,即使你将来会拿锄头,也很困苦吧。你须知道:现在的乡间决不会再有陶渊明,也决不能再有《归园田居》那样闲适的诗。时代有一定的特色,读古人的书须留心他的时代,古人原并不对你说谎,但是你一不小心也许会成为时代错误者,上很大的当呢。”

名师优讲

大隐隐朝市,小隐隐山林。即使现实的乡间没有了田园诗,但我们每个生活在城市或乡村的人,心中都应有一方宁静的田园,山水逸野趣,茶楼品人生,那是我们的心灵归宿。当我们的肉体不断被丰富强大的物质所招安时,心灵往往承受着回乡无路的痛苦折磨。诗人的使命是帮助我们还乡,寻找灵魂的故土。

乐华和大文听了这一番话,都似乎大大地感到失望。胸中新收得的闲适的诗趣全失,换进去的是俗恶的现实的悲哀。枚叔忽然走到书柜前面,从许多小册子中抽出一本书来,坐在案前翻寻了一会,把书页折了两处,对乐华、大文说道:“这是一本翻译的新俄作家的诗选。这折着的两首你们去看看。”

乐华和大文把书接来看时,第一首是莎陀菲耶夫的《工场的歌》:

我今天才感到了,今天才知道了,

这里的工场是每天有热闹的狂欢节祭的。

每天在一定的时刻举行歌宴,——

穿工作服的客,声响与轰击,歌与跳舞,

声响与轰击,没有言词,只有音响的谐美的话声,

沉醉而高兴着似的车轮的整齐的有节奏的舞蹈。

每天往工场去,往工场去是愉快的。

懂得铁的话,听得天启的秘密,是愉快的。

在机械旁边,学着粗暴的破坏的力,

学那不绝地构成那光明的新的东西的力,是愉快的。

两人读毕以后,面面相觑地惊异起来,急急地再去翻第二处折着的书页,那是加晋的《天国的工场》:

青石的工场

高而又广阔。

啵!刀劈一般的警笛

以沉重的声调鸣叫着。

于是从各隅

穿着黑的,污秽的厚的工作服

以风一般的警笛结合着的

力强的锻冶工的群,急忙着来了……天空是愈黑暗了。

暗黑的群众会合着,

即刻迅速地

用了气闷的炎热,

将电光的熔矿炉

赤红地燃烧着。

于是快活的锤声

将广阔的工场颤动了。

名师优讲

从这里,我们可以体会到旧体诗和新诗在内容和形式上的区别。新诗的产生适应了这个庞大、复杂、多义的时代需求。它打上了深深的时代烙印。其实,人类社会的所有艺术都是借助了某种媒介来表现人与社会的关系,而诗人就是用文字组合成一行一行的诗来表达自己的经验和发现。

两人看毕仍是莫名其妙,相对无言。倒是枚叔先发问:

“句子是懂得的吧,如何?”

“这也是诗吗?”大文问。

“是诗,是新体诗。你们应该读过新体诗了吧。”

“新体诗是读过了的,胡适的,徐志摩的,刘大白的,都见过几首。不过内容似乎和这完全不同。”乐华回答。

“你们觉得有些异样吧,这难怪你们。从前的人大都以‘风花雪月’为诗料。新体诗中这类‘风花雪月’的词彩也常常见到。我们读惯了这类的诗,于是就容易发生一种偏见。如果陶渊明的是田园诗,这两首俄国作家的诗可以说是工场诗。陶渊明是种田的,所以用‘野外’‘桑麻’‘锄’‘荆扉’等类的辞;俄国革命以后,做工成为吃饭的条件,大多数的人都要与机械为伍,这几个诗人都是在工场做工的,所以用‘工场’‘铁’‘熔矿炉’‘锤’‘工作服’等类的辞。田园与工场,同是人的生活的根源,田园可吟咏,当然工场也可吟咏的了。切不可说关于田园的辞类高雅,是诗的,关于工场的辞类俗恶,不是诗的。诗的所以为诗,全在有浓厚紧张的情感,次之是谐协的韵律,并不在乎词藻的修饰。这几首是译诗,原来的韵律我们无从知道。但是就情感说,仍不失为很好的作品。他们对于工场的爱悦和陶渊明对于田园的爱悦,毫没有不同的地方。”

乐华和大文都点头,目光重复注在那第二首译诗上。

名师优讲

自古皆曰“诗言志”“诗缘情”,情为诗歌之根。诗就是诗人强烈情感之录音。可以说,没有情感,也就没有诗人,更没有诗。

唐代新乐府运动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口号,揭示了诗歌与现实的关系。诗歌反映现实,也直击人的内心。

“农村正在急速地破产,都市正在尽力地用了威逼与诱惑,把人吸到它的怀里去。我已是中年的人了,你们正年轻,一定要到都会去,在这大时代的旋涡中浮沉的。闲适的田园诗,将来在你们只是一种暂时消遣的东西,你们自己所急切需要的是工场的诗或都市的诗啊。”

名师优讲

现实的工场和心灵的田园都需要诗人,都需要诗歌。

“中国现在有作这样的新诗的人吗?”大文问。

“似乎还没有,不久总应该有吧。没有的原因,由于会作诗的不到工场去,在工场里的不会作诗。这情形当然不会再长久继续下去。不过,即使有,一定和你们方才所读的俄国诗人的作品不同。俄国革命成功,工场已是大众的工场,所以诗人那样颂赞它,在别国,也许不能颂赞,反要代以悲苦愤激的情调吧。现在,我们不能有快悦的工场诗,正和不能有闲适的田园诗一样。只好且看将来了。”

枚叔说到这里,把眼光平分地注视了乐华与大文一会儿,似乎很有感慨。室内昏黄,快到上灯时候。乐华见父亲似乎已不愿再说什么了,就扯了大文默然退出外间。母亲留大文吃晚饭,大文说恐家里等他,匆匆地携着书包去了。

精彩解读

作家李霁野说:“读过一点诗词的人,黄鹂、大雁、梅花、杜鹃等鸟所引起的情绪,也自然和未曾读过诗的人完全不一样。我们经过诗人的眼睛来看万象,经过诗人的耳朵来听万籁,仿佛是增加了一种感官;而不曾读诗的人,却仿佛是瞎了眼睛,聋了耳朵,他们的生活经验自然也就贫乏得多了。”

阅读诗歌同样是丰富我们的人生体验。同时,诗歌的情感之美、凝练之美、节律之美,都使我们的感官获得美的享受。

阅读诗歌要知背景、懂诗人、明诗意、悟诗情。我们阅读诗歌,要带着一颗飞翔的心去读,无论是悲愁之心还是愉悦之心。展开自由想象的翅膀吧,在作品营造的意境中遨游! Cv/C8y4HWmkg3U8wtrBImofg1wqnaxg51zLtviuD/s1jbSfQ4M5ZcgyVIPeDlcJ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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