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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以千计的亡者，这是一支多么庞大的死亡队列？为这样一支庞大的队列举行的葬礼不可谓不悲壮。从某种意义上讲，直到现在，这场葬礼还在继续。

有一天，在跟一位玉树的老阿妈聊天时，她对我说，地震后，有很多时候，她很羡慕那些亡者，因为有那么多人在为他们诵经祈福，这该是多么大的福报啊！

从某种意义上讲，死亡远比活着来得容易。因为生者不仅要承受自身的苦难，还得承受亡者留给他们的痛苦。而对每一个劫后余生的玉树人来说，他们所要承受的苦难还远不止这些。

在这里，我们来认识一位普通的玉树人。他叫桑丁秋达，是扎西科建委会德秀格社区主任、玉树县上拉秀乡副乡长。地震时，床边的衣柜倒下来压在他和妻子卓玛昂姿的身上，救了他们的命。从自己家里跑出来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放在老人身边的一双儿女，就径直向丈母娘家奔去。儿子没事，但一岁的女儿却被压在废墟里。女儿挖出来了，但是没有气息，身为医生的妻子对着女儿的鼻子呼气吸气，女儿哭出来了。

那一刻，桑丁秋达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桑丁秋达清醒地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像他们一样幸运，他们一家人都逃过了一劫，但是，有许多家庭都在那一瞬间里失去了亲人，有许多无辜的生命还埋在废墟里生死未卜。他得去救人！这是人性的两个层面，自然意义上的桑丁秋达为女儿的获救庆幸，而社会意义上的桑丁秋达却必须去肩负生而为人、救人生命的义务。于是，一个原本普通的心灵里就装满了人间大爱。

隔壁邻居有 4 个孩子和 1 个大人还埋在废墟里。他和另一个亲戚一起先用手刨，后来找到 2 把铁锹挖。4 个小时后，4 个孩子和1 个大人都被挖了出来，其中 3 个孩子获救。在救出第三个孩子时，一堵墙倒了下来，砸在了桑丁秋达的左腿上。当时，没顾上去看，后来抽空去医院时，才发现他左腿已经骨折，当时就打了石膏。然后，他又去救人了。以后的几天里，他一直在救人，救人，救人！第三天，他给乡上打了个电话，得知加吉娘生态移民点灾情严重，急需救援。他就奔赴加吉娘救灾，当时，那里的死亡人数已经超过 80 人。那时，已经有大量救灾物资运抵玉树灾区，他就在那里一边登记接收，一边把那些救灾物资发放到灾民手中。之后，他一直不停地发放救灾物资、调查灾情、安置灾民……

之后，他又转战扎西科管委会德秀格社区——一个抗震救灾的临时基层组织。11 名来自全州各地的工作人员和 15 名社区老党员组成的一个临时党支部，就是这个团队的全部力量，桑丁秋达担任社区主任和党支部书记，工作更忙了，白天黑夜都在救灾点上。紧接着，灾后重建又紧张地开始了，管委会变成了建委会，他还是德秀格社区主任和党支部书记。德秀格作为统一规划、自行建设的一个社区，与统一规划、统一建设的社区相比，还多了一项施工建设的任务。

经过一年多艰苦卓绝的努力，到 2011 年 9 月初，德秀格社区2700 人、525 户居民房重建工程，除了有几户的房址因为牵涉到整个结古地区的临时供水管道而无法修建之外，已全部竣工。无论工程进度还是工程质量，在整个玉树重建区都堪称典范，那是桑丁秋达和他带领的社区团队用心血和生命完成的一个工程，为此他们付出了高昂甚至惨重的代价。

这种代价里甚至还不包括他们点点滴滴的无私奉献，譬如，桑丁秋达每个月 3700 多元的工资，地震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一分也没给家里，全贴到救灾和灾后重建的工地上了。桑丁秋达说，卓玛昂姿是个好妻子，尽管自己家里也不宽裕，一家人住在一顶 12 平方米的帐篷里，但她从来没问过他的钱都到哪里去了。而且，还经常让他把分给家里的救灾物资送给那些孤寡老人，说比起他们，我们还是好过一些。2010 年 10 月，卓玛昂姿从桑丁秋达的言谈中觉察到，社区里有些孤寡老人非常需要帮助，就给他发来一条短信：“需不需要给他们送些米面和油？”尽管只有短短 13 个字，但是，桑丁秋达却像是自己得到了无私的帮助一样，感到无比温暖。随后，他们就给那些老人送去了 15 袋面粉。

对桑丁秋达来说，2010 年这一年的时间是漫长的。因为灾难，记忆总是要回到最初的那一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一幕幕不忍回眸的悲惨经历，它切割着他的生命，撕裂着他的心灵，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使他须臾不得安宁。有很多时候，他怀疑，此生自己还能否走出那场地震带给自己的阴影。他想，也许只有燃烧自己的生命才能驱散那阴霾。

这一年又是短暂的。因为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即使把自己全部的生命都投进去，不要有一分一秒的浪费，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虽然，分身乏术，但是，有很多时候，人们仍然感觉原来的那个桑丁秋达已经变成了许多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奋战在很多个不同的地方。人们刚刚还看见他走进了灾民的帐篷里，一会儿又出现在灾后重建的施工现场……

2010 年 9 月，桑丁秋达的身体不时地亮起红灯，便血、腹痛、脸色暗黑、形销骨立，原本并不健壮的身体看上去更加瘦弱了。2010 年 11 月 15 日，桑丁秋达积劳成疾，最终累倒在了重建工地上，他被查出患有肝硬化。2011 年 4 月 24 日，桑丁秋达住进青海省第四人民医院。德秀格社区很多老人得知他住进医院的消息后说，他们每个人每天都要念诵一万遍嘛呢，来为他祈福。

早在 2011 年 5 月，我就开始采访桑丁秋达。当时，我接到玉树州委的一个电话说，有一个玉树的干部累倒在灾后重建的工地上，已强行送到省第四人民医院治疗。放下电话，在去医院的路上，我就想，省第四人民医院是一家传染病医院，我要见的这个人会是个什么样的病人呢？ 8WgOebDO1uB+2ZwovyfnmevLov6tgB/mdvIm6mbPr6bPi+umC3TykpaPDbf9bq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