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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孩子们危险了

其实集结在这里的狼没有一只是敢于蔑视多吉来吧的。它们有的先前曾远远地看见过这只凶神恶煞般的藏獒,有的虽然第一次看见,但一闻它那浓烈刺鼻的獒臊味儿,一看它那悍然霸道的獒姿獒影,就知道那是一个能够吞噬狼命豹命熊命的黝黑无比的深渊。但是所有来这里的狼都没有办法放弃。蜷缩在帐房里的十二个孩子,是冬天的莽原上雪灾的地狱中狼群无法抗拒的诱惑。许多狼已经很多天没吃到东西了,冬天来临之后,那些能够成为狼食的野物冬眠的冬眠,迁徙的迁徙,生机盎然的原野一下子变得荒凉无比,而大雪纷飞的日子又把狼群的饥荒推向了极致。通常情况下,它们走向人群是为了咬杀属于人的牛羊,但这次它们把目标直接对准了人——寄宿学校的十二个孩子。它们只能这样:冒着死亡的危险走向人群。

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为什么狼群不去咬杀它们习惯于咬杀和更容易咬杀的羊和牛,而把果腹的欲望投向了最难吃到口也很少吃到口的人?为什么这么多的狼突然集结到了这里?一开始是一群几十匹,一天之后又来了一群,又来了一群,等到父亲离开的时候,寄宿学校的周围已经有两百多匹荒原狼了。父亲不知道四周埋伏着这么多的狼,多吉来吧也不知道,他们只感到狼害的气息越来越浓,却无法预测那种血腥残忍的结果:这么多的狼要是一起扑过来,十二个孩子和他们的保护者多吉来吧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呢?

好在荒原狼们没有一起扑上来,它们正在商量和试探,似乎还没有形成一起扑上去的决定。或者它们很难做到一起扑上去,因为跑来围住寄宿学校的不是一股狼群,而是三股狼群。虽然三股狼群的领地都属于野驴河流域,但它们各有各的地盘,从来没有过一起围猎的记录,无论在散居的夏天,还是在群居的冬天。只是今年它们不同了,就像事先协商好了一样,它们从野驴河的上游和下游来到了中游,从东、西、南三面围住了寄宿学校。

三匹老狼抢先来到了帐房门口,它们来干什么?它们明明知道仅靠它们的能耐万难抵挡多吉来吧的撕咬,为什么还要冒险而来?三匹老狼一匹站在雪道上,两匹站在雪道两边踩实的积雪中,摆成了一个弯月形的阵势,好像帐房里十二个孩子的保护者是它们而不是多吉来吧。多吉来吧最生气的就是这种带有蔑视意味的喧宾夺主,它愤怒得一边嗡嗡嗡地叫着,一边咝咝咝地吐气。这是一种表达,翻译成人的语言就应该是:哎呀呀,你们的蔑视就是你们的丧钟,你们是狼,你们永远不明白藏獒的另一个名字就是忠于职守,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动不动就会死在藏獒的利牙之下。

多吉来吧在冲跑的途中忽地一个停顿,然后又飞腾而起,朝着站在雪道上的那匹老公狼扑了过去。老公狼一动不动。藏獒扑向它的时候离它还有五米多,它完全可以转身跑掉,但是它没有,它似乎等待的就是多吉来吧对自己的扑咬。多吉来吧心里一愣:它为什么不跑?眼睛的余光朝两边一扫,立刻就明白了:老不死的你想诱杀我。以它的经验它不难看出三匹老狼的战术:让老公狼站在雪道上引诱它,一旦它扑向老公狼,雪道两边的两匹老母狼就会一左一右从后面扑向它。多吉来吧不屑地“嗤”了一声,眼睛依然瞪着老公狼,身子却猛地一斜,朝着右首那匹老母狼砉然蹬出了前爪。这是三匹老狼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的是,多吉来吧的一只前爪会快速而准确地蹬在老母狼的眼睛上。老母狼歪倒在地,刚来得及惨叫一声,多吉来吧就扭头扑向了还在雪道上发愣的老公狼,这次是牙刀相向,只一刀就扎住了对方的脖子,接着便是奋力咬合。老公狼毕竟已到生命的暮年,机敏不够,速度不快,连躲闪也显得有心无力。它想到自己已是非死不可,便浑身颤抖着发出了一阵告别世间的凄叫。多吉来吧一口咬断了老公狼的喉管,也咬断了它的凄叫,然后扑向了左首那匹老母狼。

老母狼已经开始逃跑,但是它那老朽的身体在这个生命攸关的时刻显得比它诅咒的还要迟钝,它离开踩实的积雪跑向疏松的积雪,刚扑跳了两下,就被多吉来吧咬住了。死亡是必然的,眨眼之间,老母狼的生命就在多吉来吧的牙刀之间消失了。多吉来吧舔着狼血,一条腿搭在狼尸上,余怒未消地瞪视着自己的战利品——两具狼尸和一匹被它蹬瞎了一只眼的老母狼。

瞎了一只眼的老母狼趴卧在原地,痉挛似的颤抖着,做出逃跑的样子却没有逃跑。多吉来吧咆哮一声,纵身跨过雪道,扑过去一口叼住了独眼母狼的喉咙。但是它没有咬合,它的利牙、它的嘴巴、它的咬狼意识突然之间停顿在了一个茫然无措的雪崖上——它听到了一阵别致的狼叫,那是狼崽惊惧稚嫩的尖叫,是哭爹喊娘似的哀叫。多吉来吧愣住了,嘴巴不由得离开了独眼母狼的喉咙,一个闪念出现在脑海里:那或许是独眼母狼的孩子,正在凝视母亲就要死去的悲惨场面,感到无力挽救,就叫啊,哭啊。

多吉来吧哆嗦了一下,作为曾经是饮血王党项罗刹的它,天性里绝对没有对狼的怜悯,用不着同情一只伤残的老狼而收敛自己的残杀之气,但它毕竟是一只驯化了的狗,它时刻遵循着这样一条规律:跟着阎王学鬼,跟着强盗学匪。后天的教化曾把它扭曲成了送鬼人达赤的化身,又把它改造成了父亲的影子。它在父亲身边的耳濡目染,使得内心深处不期然而然地萌动着对弱小、对幼年生命的怜爱。

多吉来吧抬头看着洋洋洒洒的雪花,想知道那匹哀叫着的狼崽到底在哪里,但是它没有看到,只看到眼前的独眼母狼在狼崽的哀叫声中挣扎着站了起来,用一只眼睛惊恐万状地瞪着它,一步一步后退着。多吉来吧轻轻一跳,却没有扑过去,眼睛依然暴怒地凹凸着,奓起的鬣毛却缓缓落下了,一条前腿不停地把积雪踢到独眼母狼身上,好像是不耐烦地催促:快走吧,快走吧,你是狼崽的阿妈你赶紧走吧,再不走我可要反悔了,毕竟我是藏獒你是狼啊。独眼母狼读懂了多吉来吧的意思,转身朝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望了望隐蔽着狼群也隐蔽着狼崽哭声的茫茫雪幕,突然掉过头来,朝着多吉来吧挑衅似的龇了龇牙。多吉来吧疑惑地“哦”了一声:它为什么不逃跑?孩子在呼叫它,它居然无动于衷,非要待在这里等着送死。突然又“哦”了一声,意识到独眼母狼原本就是来送死的,为什么要逃跑?来到帐房门口的三匹老狼都是来送死的,不是送死它们就不来了。这么一想,多吉来吧就惊讶得抖了一下硕大的獒头,举着鼻子使劲嗅了嗅北来的寒风。

寒风正在送来父亲和狼群的气息,那些气息混杂在一起,丝丝缕缕地缠绕在雪花之上。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雪花,感到一根火辣辣的锋芒直指心底:父亲危险了!父亲的气息里严重混杂着狼群的气息,说明狼群离父亲已经很近很近了。而三匹老狼之所以前来送死,就是为了用三条衰朽的生命羁绊住它,使它无法跑过去给父亲解围。多吉来吧高抬起头颅,生气地大叫一声,心脏就像被滚烫的阴谋过了一遍,烧疼烧疼地催促着它:主人危险了,快去啊,主人危险了。它跳了起来,看到独眼母狼朝它一头撞来,知道这匹视死如归的老母狼想继续缠住它,便不屑一顾地从老母狼身上一跃而过。多吉来吧狂奔着,带着鬣毛上的那条黄色经幡,跑向了狼群靠近父亲的地方,这时候它还不知道,出现在学校原野上的,是三股狼群,一股狼群跟踪父亲去了,剩下的两股依然潜伏在寄宿学校的周围。学校是极其危险的,帐房里的十二个孩子已经是狼嘴边的活肉了。

饥饿难耐的狼群就在多吉来吧跑出去两百多米后,迫不及待地钻出隐藏自己的雪窝雪坎,密密麻麻地拥向了帐房。帐房里,十二个孩子依然躺在毡铺上。他们刚才听到了多吉来吧撕咬三匹狼的声音,很想起来看个究竟,但是最大的孩子平措赤烈不让他们起来。平措赤烈学着父亲的口吻说:“你们不要动,尽可能地保持体力,一点点也不能消耗。”调皮的孩子们这个时候变得十分听话,已经饿了三天了,没有力气调皮了。他们互相搂抱着紧挨在一起,平静地闭着眼睛,一点儿也不害怕,外面有多吉来吧,多吉来吧让他们天不怕、地不怕、狼豹不怕。

可是谁会想到,多吉来吧已经走了,它为了援救它的主人居然把十二个孩子抛弃了。狼群迅速而有秩序地围住了帐房,非常安静,连踩踏积雪的声音也没有。它们是多疑的,尽管已经偷偷观察了好几天,知道里面只有十二个根本不是对手的孩子,但它们还是打算再忍耐一会儿饥饿的痛苦,搞清楚毫无动静的帐房里孩子们到底在干什么。一种默契或者说狼群之间互为仇敌的规律正在发挥着作用,带领两股狼群的两匹高大的头狼在距离二十米远的地方定定地对视着。片刻,那匹像极了寺院里泥塑的命主敌鬼的头狼用大尾巴扫了扫雪地,带着一种哲人似的深不可测的表情,谦让地坐了下来,属于它的狼群也都谦让地坐了下来。另一匹断掉了半条尾巴的头狼转身走开了,它在自己统辖的狼群里走出了一个S形的符号,又沿着S形的符号走了回来。

仿佛断尾头狼的走动便是命令,就见三天前咬伤了达娃的红额斑公狼突然跳出了狼群,迅速走到帐房门口,小心地用鼻子掀开门帘,悄悄地望了一会儿,幽灵一样溜了进去。红额斑公狼首先来到了热烘烘、昏沉沉的达娃身边,闻了闻,认出他就是那个被自己咬伤的人,却没有意识到正是它的毒牙才使这个人又是昏迷又是发烧的。它觉得一股烧烫的气息扑面而来,赶紧躲开了。狼天生就知道动物和人得了重病才会发烧,发烧的同伴和异类都是不能接近的,万一传染上了瘟病怎么办?它想搞清楚是不是所有人都在发烧,便一个一个闻了过去,最后来到了平措赤烈跟前。它不闻了,想出去告诉狼群:“孩子们都睡着了,赶快来吃啊,只有一个发烧的孩子不能吃。”又忍不住贪婪地伸出舌头,滴沥着口水,嘴巴迟疑地凑近了平措赤烈的脖子。

一根细硬的狼须触到了平措赤烈的下巴上,他感觉痒痒的,抠了一下,还是痒,便睁开了眼睛,先是愣了,接着就大喊一声:“狼,狼!” qAjx4zwNTdKeMaVwM7G9Vwuh2Yr0O6jFzfM2lvmZJfH+/hxXGe5/JtuKkCkgdp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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